桂姐兒去後,小丫頭籽定匆匆走進,對蕊兒輕聲說兩句點頭,從袖中取了帳冊,上來對蓮香稟告道:「姨奶奶,因著爺要去揚州,縣城裡各處的帳都要結了,現收到銀子一千二百五十兩,還請姨奶奶點數。」
蓮香笑道:「銀錢上的事,蕊兒姐姐點好了就罷,不用給我看了。」
蕊兒連忙笑道:「爺吩咐過,姨奶奶進門後就是管家的,除了廚中上灶、各房裡的飲食外,銀錢出入、人情往來俱由姨奶奶主掌,往後總是常例。免不了請姨奶奶辛苦一二。」
蓮香看了看眼中帶笑的齊粟娘,暗暗伸手握住了她的手,笑道:「家裡的事向來是蕊兒姐姐打理,爺從來都是放心,爺既然放心,我自然更放心。」頓了頓,「揚州是府城,原是繁華之,那邊的宅子想是比此處寬大,半葉和籽定管照不過來。
大河和大船日日跟著爺在外頭,怕也有些轉不動。三位姐姐既是爺身邊的人,也要再尋幾個小丫頭侍候。總要多買幾房奴才進來,也是爺的體面。還有二爺,也是要替他尋幾個人侍候的。到時候蕊兒姐姐忙不過來,蓮香再和蕊兒姐姐商量著辦罷。」
蕊兒聽得這般話,只得把帳冊收了,轉到外頭去清點銀子。齊粟娘悄聲在蓮香耳邊道:「說不得,原來是我小看你,這才幾天,就把你們家的爺哄得不想再娶正妻。嘖嘖,以後總是常例,這句兒說得好。」
蓮香輕輕一笑,亦是低聲道:「夫人不知道,蓮香在家裡看多了,若是這般說話,多是爺們心裡有中意地人了,只是一時不方便娶進來罷了,世上男人哪有娶了偏房就不娶正妻的
齊粟娘愕然無語,蓮香輕輕捏了捏她的手,「夫人不用替蓮香擔擾,老太太再是疼我,我也是個丫頭。做小俯低,小意兒獻慇勤原是本分,侍候主母哪裡就委屈我了?再說——」微微一笑,「這幾日我也看明白了,他是個順毛驢性子,依著就好,打著就要惱,也不是個耳根子軟的,便是將來有主母,想來她也不敢太張狂。我只要安分做我的偏房,小處兒免不了看人臉色,大事兒上卻是能平安的。」
齊粟娘聽得又是放心又是汗顏,「相姐姐說你對大宅門裡的事兒比我們都明白,我原還不安心,如今看來——」忍不住輕笑出聲,「順毛驢……這話說得……」
說話間,半葉急步進來:「姨奶奶,爺和二爺、齊三爺向後頭來了,桂姐姐和月鉤兒姑娘也跟在後頭過來了。」
齊粟娘與蓮香一起站起。領頭走了出去。在後進門上迎著了連震雲、李四勤和齊強。
此時已近七月中旬。天氣帶了秋意。天空中飄著毛毛細雨。三人自不在意。踏著雨潤地石徑。笑談而來。連震雲地臉色似也比前幾日緩了些。
齊粟娘笑著對齊強道:「哥哥。你地心上人呢?」
齊強毫不臉紅。打了個哈哈。「在後頭呢。妹子。你坐堂上去。讓她來給你磕頭敬茶。你也教導她兩句。」
李四勤笑得喘氣。「你讓你妹子教導?算了吧。是教導她吃酒還是耍錢?奶奶地。俺猜拳輸給李銀兒也就罷了。居然還輸給你妹子。」
齊強和齊粟娘兩兄妹泰然自若。也不管蓮香等人愕然看過來地眼神。齊強哈哈大笑道:「那又怎地。演官兒不在。長兄為父。我帶我妹子耍玩。是天經地義。我讓我妹子教導他為婦地道理不成麼?論到這為婦。清河縣誰也比不上我妹子。你到京城和我老家去打聽打聽。我妹子地名聲好,鉤兒要能做到我妹子這份上,天天睡酒罈子裡我也」
李四勤被他的歪理堵得直瞪眼,說不出話來。連震雲掃了齊粟娘一眼,道:「進去吧,後頭跟著就來了。」
眾人進了正房坐定,齊粟娘賠了罪,到了正中榻座上安坐,左邊坐了連震雲、李四勤、齊強,右邊坐了蓮香。蕊兒、梗枝側立。半葉手中拿著錦氈,籽定手中捧著福仁泡茶。
齊粟娘正和蓮香說話,等著桂姐兒報門引見,突聽得外頭一聲脆笑,「姐姐,姑奶奶在哪裡,我正想看看她長什麼模——。」當頭便見得門口人影一晃,齊粟娘隱約看著了一個十七八歲地女子,打扮大不同常人,上穿大紅通袖五彩妝花遍地金袍,外罩大紅翻邊遍地金比甲,下著大紅鸞鳳穿花寬拖遍地金裙,裙邊大紅段子金雲頭高底鞋,滿身鮮豔之至,遍座兒的女人個個都不及她衣裙富麗。
門外桂姐兒似是訓斥了幾句,打斷了她的話,把她拉了回去,站回了堂下。便見得桂姐兒走到門邊,施禮報門,「姑奶奶,月鉤兒進來拜見姑奶奶。」
齊粟娘微笑點頭,「請月鉤兒姑娘進來罷。」
聽得一陣悉悉索索的長裙拖地之聲響起,桂姐兒引著月鉤兒走了進來,齊粟娘坐在上頭細看,只見她上了頭,戴著金銀絲地狄髻,雲鬢上插著石番青填地金壽字頭簪子,又簪著許多金花翠鈿,耳上紫金耳墜,愈現出白嫩嫩的臉,紅馥馥的唇,比身邊的桂姐兒更俏上三分,雖是低頭,一雙鳳眼角兒上挑,直直地向她看來。
月鉤兒早聽說了縣台夫人的諸般厲害,卻不放在心上。她只想著齊粟娘是嫁出去的姑娘,又是齊家養女,齊強雖是讓著,不過也是看在她嫁了個官家,看在縣大老爺地面上罷了。她自忖憑容貌身子已是拿住了齊強,平日對她千依百順。過幾日又要和齊強回京城。這位姑奶奶既不是主母,也不會長在跟前,便把桂姐兒的教訓當了耳邊風,不大把這位姑奶奶當回事兒。
齊粟娘見得月鉤兒這樣模樣和行事,心中咯登一下,開始替齊強將來地家宅寧靜擔憂,這月鉤兒今日拜的不是大婦,自然少了些顧忌。但她不過是侍妾身份便敢如此張揚,一則必是齊強極寵,二則她地性子怕就是個要佔先掐尖的。她容色出眾,身邊既沒有大婦壓著,又沒得個和她爭勝鬥妍地人,這一二兩年免不了被齊強專寵。齊強雖未想讓她做正妻,難說能不能扶成偏房,這樣得意慣了,將來正妻進門,怕也是不懂服軟。
「奴婢給姑奶奶請安。」顯是因著桂姐兒教了不少,月鉤兒改了稱呼,一邊挑眼打量著齊粟娘,一邊先拜了三拜,見得半葉放下錦氈,跪下去磕了三磕,接過籽定遞上來的茶,順手一遞,「姑奶奶喝茶。」
齊粟娘回過神來,笑著去接,也不知是月鉤兒沒有拿穩,還是齊粟娘失了手,只聽得光啷一聲,熱茶翻了開來,濺了齊粟娘一裙子,燙得她輕呼一聲,立時站了起來。
滿屋子的人都驚了一跳,月鉤兒一時傻住,齊強頓時跳起,幾步沖上進去,一把抓住齊粟娘的手,「妹子,燙著沒?!」眼見得手上燙得通紅一片,齊強立時變了臉色,轉頭吼道:「下去,不用你端茶了!桂姐兒,叫你娘過來,把她抬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