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1 章
揚州卷|第二十一章 揚州城的萬花春(下)

  人方一進鋪子,便嗅到一陣撲鼻的花香味兒,鋪子高的美人圖兩耳瓷瓶,插了滿瓶醉芙蓉,因著過了午,已是淺紅。

  「這位爺,可是要看制女衣的衣料?少奶奶,小店是揚州老字號,都是從蘇州、杭州的機織房裡進的上等貨,您看看,八團花樣、大洋蓮花樣、拱碧蘭花樣可是如今最時新的。」

  齊粟娘掃了一眼店裡拱碧蘭花樣,低頭看了看自個兒身上的新衣,對上前慇勤侍候的二掌櫃笑道:「掌櫃的,妾身的這件拱碧蘭和貴店裡的花樣看著也無多大差別罷?」

  那二掌櫃一身細葛布長衫,不急不忙笑道:「聽少奶奶口音,怕是咱們揚州高郵人,又到北邊兒京城裡過見大世面,必不會見怪,小的便也直說。少奶奶身上這身拱壁蘭花樣兒沒得說,是江寧織造頂尖兒的手藝。只是南邊兒說到衣式,只有我們揚州最是時新,今年不同往年,首尚櫻桃紅、膏梁紅,再者便是泥金色。碧青色兒雖是好,怕也是前幾年的顏色了。」

  陳演聽得這萬花春二掌櫃這般有眼力,不由笑了出來,掃了櫃檯上的衣料一眼,「掌櫃的好一張巧嘴,只管揀選最時新的料子出來看看罷。」

  二掌櫃早把他從頭到下打量了個全,更是恭敬小心,「這位爺,裡邊兒請,容小店奉些粗茶。少奶奶,小店裡的花式,少奶奶想是都見過,只有這顏色兒每年翻新,小地就讓人把八團、大洋蓮、拱碧蘭花式各色緞子都給您過過眼。」

  齊粟娘和陳演相視一笑,進了內間。二掌櫃命人奉上了清茶細點,告了罪,到外頭去吆喝夥計們取衣料。

  齊粟娘悄聲道:「必是看出你的官腔官樣兒了,方才這般小心,如今咱們想裝平頭百姓也裝不成。」她當初不過只是與陳演訂了親,就有些仗勢行事,陳演再是行止無虧,這官場上的習氣必也是免不了的。

  陳演尋思了半晌,不知是哪句話,哪個地方顯了形,無奈笑道:「我都做了**年的官兒,難免沾上些官場毛病,要不下回咱們換上粗衣出來?我知道你還把以前咱們的粗葛布衣裳、舊棉衣都收著呢。」

  齊粟娘掩嘴笑道:「這萬花春名頭這般響亮,外間的客人雖是不多,個個都是穿綢著緞的,咱們要是換上粗衣,怕是連門都進不來。」

  兩人正說笑間。萬花春地三四個夥計扛著衣料走了進來。一匹匹放在齊粟娘面前。任她揀選。陳演一邊喝茶。一邊倚在椅上笑看。

  齊粟娘猶豫半晌。將大洋蓮、拱碧蘭兩種花樣各選了櫻桃紅、密合泥金兩色。又取了一匹墨藍八團衣料。

  陳演看了她一眼。待要說話。齊粟娘悄聲在他耳邊道:「不是每年都翻新麼?今年都過了七月半了。除了程家地宴席。中秋、重陽、過大年。各穿一件新衣出去見客。家裡地新衣還有三四件。雖是不時新地顏色。平日裡不過到蓮香家走走。哪裡還要計較這些。四匹料子足夠了。」又指了指八團花樣。「嫁妝裡江寧織造地八團衣料不過兩匹。我都給比兒製衣了。這匹料子帶回去給她。我自個兒倒是不太喜穿八團花樣。」

  陳演瞅著夥計沒留意。在衣料底下握住齊粟娘地手。悄聲笑道:「我雖是沾了些官氣。你倒還是老樣子。

  和丫頭穿一般兒地衣料。你也不怕外頭說比兒她……」

  齊粟娘搖頭。「如今我沾了你地光。十指不沾陽春水。人人見我都要磕頭。哪裡還和以前一個樣?」似笑非笑地看著陳演。「外頭說什麼?說比兒是我哥哥特意送過來給你——」

  陳演沒有看齊粟娘,卻是微微沉吟,「她看著不出聲,卻是個精明厲害地,心裡不知藏著多少機巧,若是較起真來,你——壓不住。也虧你這般待她——若不是有齊強哥在——」

  齊粟娘一笑,「你小看了她,她—」話未說放話,聽得外頭聲音,「董姑娘,您慢走,這三十匹料子小的後腳兒就差人送到冠兒居里去。」

  齊粟娘與陳演對視一眼,從窗格里偷眼看去,隱約見得穿著膏粱紅八團緞祆兒地纖細身影從裡頭走出來,萬花春大掌櫃送到門邊,店夥計揭了轎簾,轎邊兩個丫頭扶著轎,催著轎伕去了。

  齊粟娘讓人把五匹料子包好,看了正在櫃上付帳的陳演一眼,悄聲讓二掌櫃將料子送到府衙後宅去。那二掌櫃越發低了頭,恭恭敬敬地應了。

  陳演笑著讓一步一告罪,直送出了大門幾

  的萬花春大掌櫃回去,暗暗抓住齊粟娘鑲錦廣袖下鐲、菋莉釵、吉慶牌、薩爾香珠、節間指套、龍虎翠螭圈,金洋鏨九連環戒指這些小首飾更是不知凡知。

  還有成衣鋪裡香樟木製成杏葉、蓮子、荷花高底鞋,竹花金線碎逗成的鳳尾裙、整絹折成的百折長裙、二十四折的玉服恆裙、一尺二長的鑲金邊廣袖女衫,更讓齊粟娘看得眼花繚亂。

  陳演這會兒也不問她,自顧自地替她挑,從頭面到耳上、從胸圈到指套、從長裙到繡鞋,足足花了二百兩余兩的銀子,收拾出了一小皮箱。

  陳演叫夥計到外頭喚了便轎讓齊粟娘坐上,他提著皮箱跟在一邊,轉回多子街,向小東門而回。

  齊粟娘滿心歡喜,坐在轎子裡,揭簾和走在一邊的陳演說話,眼見得又過萬花春,突看得側對面一座藥堂,上掛「天瑞堂」招牌,想起陳演拘著她養病,不讓出門的事兒,不由與陳演相視一笑,陳演含笑看著齊粟娘,「你只要信我便是——」

  對面萬花春裡傳來大掌櫃的聲音:「蘇姑娘,您走好,這二十匹料子小的後腳兒就送到您五敵台的十弓樓裡去……」

  陳演晚上從鹽商席上回來,已是二更天。齊粟娘見他有七八分醉意,一邊餵他喝醒酒湯,一邊嘆道:「揚州城裡雖是風氣大開,這浮華之風卻也不是好事兒,原想著漕連府裡已是頂尖兒的作派了,這幾日在總鹽商府裡應酬才知道揚州豪富,皇上的日裡吃用都沒他們奢華。雖是女學興盛,個個官眷都能詩會畫,頂著才女的名頭,也擋不住外頭那些姐兒們來來去去……」

  陳演卻是迷迷糊糊回不了話了。

  比兒將澡桶掇了進來,聽得齊粟娘的話,勸道:「外頭爺們的宴席,總就是這些調調兒,這地盤上又亂,不能太過孤高離群。大人雖是府台,免不了入鄉為俗。」

  齊粟娘想著瘦西湖上那幾個放獷而不粗淫的揚州名士,點了點頭,替陳演洗個熱水澡,便扶他到床上去睡覺。

  妝台上燃著一支紅燭,內室裡光線暈暗,齊粟娘打散了髮髻,除了外衣,吹了火,輕手輕腳撩了帳子一看,陳演向裡側著身子睡了。

  她方上床閉了眼,忽覺身上一重,陳演翻過身來緊緊抱住了她,含糊笑道:「粟娘,今兒晚上我們……」輕聲在齊粟娘耳邊說了幾句。

  黑暗中,齊粟娘飛紅了臉,嗅得他嘴裡酒氣,嗔道,「你在外頭不知和些什麼人吃酒,聽了什麼亂七八糟的話兒,弄出這些花樣,誰耐煩理你。你醉成這樣,還不安分睡覺……」

  陳演一面急急拉扯著齊粟娘身上貼身羅衣,一面央求,「你就依我一回兒,咱們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