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7 章
揚州卷|第二十三章 揚州夢中的齊粟娘(二)

  「枝……枝兒,奶……奶奶呢?她怎的……怎的不來接我?」陳演迷迷糊糊靠在小連身上,歪歪扭扭地走進了院子,含糊喚道:「粟娘……粟娘……」聲音卻是極小。

  枝兒幫著小連把半醉的陳演扶在堂屋椅上坐好,接過理兒手中的醒酒湯,讓小連服侍陳演喝下,「奶奶今兒從連府裡回來,做胭脂月餅粉兒,累著了,就先睡了。」

  陳演喝了醒酒湯,又連灌下兩碗濃茶,晃了晃頭,清醒了一些,「她睡了?幾更天了?」

  枝兒看了他一眼,低聲道:「四更天了……」

  陳演一嚇,頓時站了起來,「四更天了?」腳步虛浮,踉蹌著向內室裡走去,「我……我忘了時辰了……」

  枝兒連忙上前扶住,「爺,你先去書房裡洗個澡罷,您一身的酒味和……味兒,明日裡還要開早衙呢。」向小連遞了個眼色,一左一右扶著陳演向書房走去。

  枝兒掇了澡桶進來,理兒注滿水,備好香皂和澡巾子,關門退出,讓小連侍候陳演沐浴。

  陳演洗了澡,換上乾淨中衣,扶著牆又向內室走去,嘴裡嘀咕道:「我……我得上床去,明兒……明兒粟娘醒來,要是……要是找不見我……知道我……這會兒才回來……」:

  枝兒又好氣又好笑,「爺,您這會兒醉著,重手重腳的,回房裡必要把奶奶擾醒,你還是在書房裡歇下罷。」

  陳演迷迷糊糊在書房睡下,到得第二天午時方醒了過來,一看天色,又是一嚇,一邊起身一邊叫:「粟娘,粟娘,怎的不叫我……」

  枝兒推開書房門。捧著臉盆走了進來。「爺。奶奶叫了你幾回。你都醒不來。奶奶只好和外頭說你身子不適。今兒歇一天衙。」

  陳演一邊匆匆穿衣。一邊小聲道:「枝兒。奶奶呢?」

  「奶奶給爺把午飯做好。放在灶上籠著。到五敵台十弓樓去了。」

  陳演嚇了一跳。「她……她去哪兒做什麼?」

  枝兒看了他一眼。「爺放心。奶奶不是去找蘇姑娘。是去找清河縣地許娘子。」頓了頓。「奶奶也沒有坐官轎。也沒有帶從人 儘管放心。」

  陳演苦笑道:「她沒帶從人。沒坐官轎。我怎麼還能放心?五敵台可在新城小秦淮河邊上呢。」急急洗漱了。便要出門。鹽運司那邊卻派人來請。說是有急務。陳演跺了跺腳。]*看^書*閣*「小連。你去接奶奶。路上看仔細些。別錯過了。」頓了頓。悄聲道:「看看奶奶臉色兒。回來和我說。」便騎上馬。衙役簇擁著去了。

  齊粟娘穿著一身片藍喜鵲袍,未施一點脂粉。她挎著一個放了些果子的舊竹籃子。混在揚州城熱鬧的人流中,從府衙大街出了小東門,慢慢走到了秦淮河邊,在沿岸遍立的河房妓館中,找到了蘇高三的十弓樓。

  十弓樓亦是一座三層的枕河小樓,中開水門,供小船畫舫出入,齊粟娘還在十步外,便聽得裡面彈琴聲,吟詩聲隱隱傳來,間或還聽得弓弦拉動地爭爭之聲。

  齊粟娘走到門邊,向內探看,只見一樓水港前三間客室甚是雅緻大氣,隱見人影走動,似有不少人在內。正中客室門上的一副鸀蠟對聯,

  「愧他巾幗男司馬,餉我盤餐女孟嘗。」

  她走到後門,看看四面無人,敲打開門說了來意,塞了二十個銅錢,等了一會,便見得許娘子一臉惑地走了過來,「哪一位是小婦人的清河舊識?」

  齊粟娘走上前去一笑,「許嫂子,是我。」

  許娘子驚了一跳,還未動作,便被齊粟娘一把扯住,悄聲道:「我來尋你說說贖麗兒的事。」

  許娘子立時鎮定下來,牽著齊粟娘走進小樓,走過當門三間客室,拐到了後頭地下人房,「小婦人和女兒有一間房,還請夫人委屈坐坐。」許娘子打開門,齊粟娘見得內裡雖是簡陋,但繡床、竹椅、竹桌都極是潔淨。

  齊粟娘笑著坐在竹椅上,接過許娘子倒過來的白水,拉著她坐到一邊,「許嫂子,我打聽了,要把麗兒贖出來是二百八十兩銀子,可是這個數?」

  許娘子咬著唇,含淚點了點頭,「樓裡的蘇姑娘原是要蘀她贖,媽媽卻是不肯,眼見著蘇姑娘要被府台……」猛地住嘴,驚恐地看了齊粟娘一眼,驀然站起,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連連磕頭,「小婦人多嘴了,夫人恕罪……」

  齊粟娘深深吸了一口氣,仍是笑著將她扯起,「咱們不說那些事兒,咱們只說麗兒地事。」她在繡藍子裡翻了翻,把一個小包裹從果子底下翻了出來,裡頭都是五十兩一錠的雪花大銀,整整六錠。

  齊粟娘把銀子推給許娘子,「把這銀子收好,去贖了麗兒,還有二十兩就回清河安家過日子吧。如今清河許家雖是不在,連府裡姨奶奶原是許家的丫頭,我請她寫信託了雲知縣,會看顧你們的。」頓了頓,「你只說這銀子是你遇上一個舊親友,磕了頭借來的,別和媽媽說來歷,免得她抬價。」

  許娘子怔怔

  粟娘,淚如泉湧,「小婦人……小婦人……」

  齊粟娘按住又要下跪的她,「當初我也急了些,把你逼到了絕路上……若是在揚州有合意的人,你也不用回清河去,尋個好人嫁了,你下輩子有靠,你們母女也不會受人欺負。」

  許娘子以袖掩嘴,拚命搖頭,嗚嗚地哭著,「原是小婦人痴心妄想……」

  齊粟娘沉默半晌,勉強笑道:「這世道,你也是沒法子……許家和汪家原就靠不住……否則你也不會被瘟七逼上門了……」不想再說,起身站起,「我走了,以後你和麗兒好好過日子吧。」

  許娘子連忙站起,送她走到門邊,突然又跪下來,扯著她的衣袖,「夫人……夫人,蘇姑娘是個好人,她就是性子倔了些,夫人若是不想讓她進門,小婦人就去和她說說……」

  齊粟娘苦笑一聲,回頭看許娘子,「你擔心她嫁過來後,被我整治?」

  許娘子低著頭,哭道:「她性子太倔了些……」

  「只要府台大人容得下,便好了……」齊粟娘微微一嘆,推門而去。

  齊粟娘走出十弓樓,融入人群之中,沿著小秦淮河慢慢走著。天邊地夕陽攏著一團團金燦燦的彤雲,將河面也映成了一片金色,水港裡的畫舫挑起角燈,船伕在檢視竹篙、艙板,揚州城紙醉金迷的夜晚快要開始了。

  突地,齊粟娘右肩被人重重撞了一下,倒退三步,一**坐到了地上,藍裡果子撒了一地。

  她咧著嘴忍著痛,抬頭看去,只見一個穿著一身藍紗衣裙、面目絹秀的女子慌慌張張道:「對不住,你沒事罷?」

  那女子正要扶她起來,遠處傳來吆喝聲,「沈月枝!你這女囚還不給官爺們站住!」那女人臉色立變,匆匆說了聲,「對不住。」便擠入人群中,不見了蹤影。

  齊粟娘慢慢爬了起來,一邊撿著地上的果子,一邊看著三個江都縣地快手推開人群,緊緊追了過去,人群亂了一會,便又安靜了下來。

  小連一臉沮喪走在府衙大街上,忽聽得身後馬蹄聲響,見得是衙役們護著陳演回府衙,連忙在府門口蘀陳演拉住馬頭。

  「小連,你接到奶奶了沒有?」陳演從馬上一躍而下,一邊向後宅裡走去,一邊問道。

  小連一臉不安道:「爺,小的沒接著奶奶,小地還問了樓裡的人,沒見著咱們奶奶去過。小地剛到府門前,就看著爺回來了。」

  陳演一怔,加快腳步向後宅裡走去,嘴裡叫著:「枝兒,枝兒,奶奶回來了沒有?」拐過院門,驀然看見堂屋前那個藍白色的身影,頓時大喜,「粟娘,你回來了。」

  齊粟娘停住腳步,還未回頭,陳演上前將她抱了個滿懷,「粟娘,你是不是生我的氣了?我都快三天沒見著你了。」

  齊粟娘沒有說話,陳演抱著她低聲道:「我昨兒忘了時辰,以後我一定早些回,我……」齊粟娘伏在他地懷中,聽著陳演低沉的聲音,涼透了地心突地一動,又有了些熱氣,慢慢抬頭,正要說話。

  中門外響起了三聲雲板,陳演一愣,轉頭看著小連匆匆奔了過來,手中舀著一張貼子,遠遠站著,「爺,韋先生請您到……赴宴。」

  陳演微微躊躇,低頭看著齊粟娘,「我去一會就回……」

  「非要去麼?」齊粟娘逼著自己開口,看著陳演,軟語道:「你有大半月沒有在家裡吃晚飯了,那樓裡去是什麼應酬?」

  陳演呆了呆,猶豫道:「揚州名士時常在那處聚會……日後噶禮來了可用得上他們……」

  「既不是正經公事,那你今天就別去,以後也別去了。」齊粟娘壓住心跳,直直看著陳演,「我不喜歡你去那樓裡。」

  陳演愣愣地看著齊粟娘,半晌沒有說話,終是抱緊了她,「好,我不去了。」

  齊粟娘鼻子一酸,忍住了眼淚,壓住了心頭雀躍的喜意,牽著陳演地手,穿過堂屋,笑道:「那我今天給你做燒豬頭,再燙壺金華酒。你在家裡喝醉了,也不用去書房裡睡覺。」

  陳演哈哈大笑,「你什麼時候學會做燒豬頭了?」慢慢走到堂屋裡,凝齊粟娘,「揚州府名士們好這些陪席飲宴的調調,但除她陪席地例錢外,我從沒另外使過銀子。她不是普通女子……待人接物不光是為了錢……倘有幾分真心……」

  齊粟娘的心猛然一沉,輕輕鬆開與陳演相握地手,「我去廚房做飯……」走了三步後,又頓住,背對陳演,「這回的彩注兒要用麼?」

  「嗯,等過了中秋,讓人把她贖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