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6 章
揚州卷|第三十三章 逃過婚的沈月枝(二)

  府的馬車從府衙駛了回來,蓮香一臉疲色下了車,被們扶著回了院子。她在院門口駐足,對著亦是消瘦不少的蕊兒道:「這陣兒在府衙裡你也累得不輕,不用到我跟前侍候,趕緊回去休息,養好了再過來。」

  蕊兒苦笑道:「這會兒已是四月十六,眼看著端午就要走,上上下下半點都有收拾,怎麼還敢休息?」

  蓮香嘆了口氣,「你先別想這些,只管去休息。」蕊兒看了蓮香一眼,轉身去了。

  半葉和籽定侍候蓮香沐浴更衣,換了家常服,半葉一邊替她拭去頭髮上的水珠,一邊悄聲笑道:「姨奶奶,奴婢的消息半點不假,二爺跟著咱們後頭也去了府衙,聽得夫人緩住了才回府。奴婢就不信,二爺他就肯離開揚州。」

  籽定也小聲道:「姨奶奶,咱們留在揚州吧,聽說淮安那邊雖有河台、漕台行衙,也是漕上的樞要,但要論風景秀麗、人物風流、衣飾新奇都遠不及揚州城。咱們在揚州,府台夫人時時來,爺敬著她是四品命婦,又看著二爺,多是由我們和府台夫人隨意耍玩。若是去了淮安……」

  蓮香半閉著眼睛,慢慢道:「論理,這話兒咱們不該提,爺如今是江蘇幫主,總壇在淮安,他沒得不去的道理。只是,咱們婦人的小識見兒,淮安到底由著爺的對頭經營了十來年,自是不及揚州府這邊上上下下都是心腹,過得安生……再者我也不想和夫人再隔兩地,這回兒還好,緩過來了。若是隔了上千里,她又一時沒緩過來,怕是我得信的時候連替她上香都晚了……」

  半葉和籽定對看一眼,半葉放下濕巾,取了玉梳給蓮香慢慢梳理長髮,「還有一樁事兒,奴婢們一直都放在心上,今兒益發說了出來,也請姨奶奶斟酌。說到府台夫人和姨奶奶的情份,哪真是比親姐妹還親,當初姨奶奶嫁進來時,府台夫人就想盡了法子要讓姨奶奶扶正。後來爺來了揚州,離得太遠,奴婢們也就沒敢多想。」

  籽定取過抿鏡,在蓮香後頭照著,半葉繼續道:「後來府台夫人也來了揚州,奴婢們看著,她那個心思半點沒息,只是礙著梗枝姐姐懷了孩子,姨奶奶卻……府台夫人開不得口。」半葉放下玉梳,替蓮香摘去白絹圍肩,抖去上頭的落髮,「如今不一樣了,一則,姨奶奶名下已經有了海靜。二則——」

  籽定扶著蓮香站起,坐到床邊,半葉替她脫了繡鞋,換上大紅睡鞋。蓮香靠著籽定扯過的的方頭錦枕,倚在床頭,「一時還不困,這雙腿這幾天站酸了,替我捶捶罷。」

  半葉嘻嘻一笑,取過錦被蓋住她下半身,接過籽定遞過來地美人捶,坐在床邊,慢慢捶著,「二則,如今府台夫人說話的份量也更足。其一,不說爺向來不駁她的面子,便是這一回爺承辦迎駕,得了皇上青眼,咱們滿門裡都得了體面,誰說不是承了府台夫人的情?要不是她這個皇上跟前侍候過的人提點幾句,齊三爺不會想著王嬪娘娘最愛碧青色 多少得想想這事兒。其二,爺和二爺是生死兄弟。於私,姨奶奶扶正,二爺是小叔子,於公,姨奶奶的兒子海靜是下一任的江蘇幫主,二爺便是戲文裡的顧命大臣。這於公於私,二爺都能說得上話——」

  籽定笑著插嘴道:「若是二爺說得上話。便是府台夫人說得上話。府台夫人說了八個字。二爺斷不會說九個字。」

  蓮香和半葉都笑了起來。半葉笑道:「籽定這話雖是玩笑。卻是真真兒地事 心裡若是有事一時委決不下。他還能去問誰呢?還不是二爺?」

  蓮香慢慢道:「爺還會問大管事……」

  半葉笑道:「姨奶奶怎地糊塗了。大管事可是聰明人。他雖是爺地腹心。卻也是姨奶奶地奴才。如今府裡沒得和姨奶奶爭地主子。他為什麼不做個順水人情?平日姨奶奶何嘗薄待過他?」看了看蓮香地臉色兒。「奴婢們也不瞞姨奶奶。這事兒雖在奴婢們心裡放著。卻一直沒提。只為了這事兒一時間是辦不下地。多少得看著時機慢慢來。府台夫人也是沒生養。根基不穩。難說將來如何。現下看來。奴婢們都是拿得定了。夫人這一回雖是沒保住孩子。府台大人卻只有更寵她地。

  府台大人在夫人耳邊上說地話。奴婢可聽得真真地——」

  籽定搶著道。「奴婢也聽到了。府台大人說。咱們以後不生孩子了。去鄉下老家領一個。你若是怕我娘見怪。我趕在你頭裡先死了。我去和我娘說。」

  蓮香笑嘆著:「夫人是好福氣……」

  半葉亦嘆道:「夫人地好福氣,就是姨奶奶的好福氣。姨奶奶細想想,以姨奶奶的性子斷不會自個兒去和爺說這個事,姨奶奶又沒個尊親兄長,誰能替姨奶奶真心打算,只有府台夫人。若是咱們離了揚州,一則少了府台夫人替姨奶奶說話,二則,爺到淮安難說會不會再抬進來幾個,便是現下外頭的三個,爺雖是膩了不再去了,卻沒有打發掉,外頭應酬叫著陪席。若是去淮安難說會不會帶那個董冠兒走。府裡若是多了一個主子,大管事那邊就難保了。三則,萬一有人又生了個兒子,海靜

  好,二爺那邊也就難保了……」

  蓮香先還是默默聽著,只聽到最後一句,頓時挺身坐起,皺眉道:「我只怕和夫人不能長久在一處做姐妹,又擔心淮安那邊不安生。倒沒想別地。只是海靜是我的兒子,將來也是我的依靠,他是爺的長子,我斷不能委屈了他。」

  半葉點頭道:「夫人說得是。女人的依靠除了夫君就是兒子。便是府台夫人那樣利害的女子,當初因著沒生養,也受了蘇高三地氣。不說姨奶奶,奴婢在那樓子上,看著蘇高三身上的衣料、首飾、還有那些大紅鳳底蝴蝶穿花高底鞋,奴婢都替府台夫人咬牙。」

  籽定卻是一臉迷惑,「姨奶奶,奴婢不太明白,府台大人既是心裡有她,怎地又沒把蘇高三抬進府?」

  蓮香嘆了口氣,「未必一定是中意蘇高三,只是多少起了念頭要抬進府裡做妾,只要男人這心思兒一動,難免將她另眼相看,不知不覺便各處留心。夫人賭氣回了娘家,府台大人心疼夫人,也就息了這個心。」苦笑道:「只要看看我就能明白,爺未必是中意我,只是抬了我進府,又是正兒八經地偏房,一月裡同床共枕十來日,平日裡多多少少要寵我幾分,便是我偶爾有些小錯,小性子,也能容得下。」又笑道:「你再看看蕊兒和桂姐兒,平日裡雖是不顯,和爺私下一處時,哪裡又能不撒撒嬌也是要憐惜一些地。」

  籽定聽到此處,哧一聲笑了出來,蓮香和半葉都是奇怪,半葉笑道:「小蹄子,笑什麼呢?」

  籽定笑道:「我在笑蘇高三那日在船上說的話,也未必沒有道理。難怪府台夫人開先一臉殺氣,聽她一叫,反倒笑了出來。」

  蓮香聽了,半晌無語,「她是個明白人……」

  半葉看著她道:「府台大人這樣男子是世上少見地,咱們爺和他自不一樣。姨奶奶如若不留在揚州,趁著爺對姨奶奶還有幾分寵愛,又有府台夫人替姨奶奶打算,把這扶正的事提到明面上來,以海靜的弱身子,將來難保如何……」

  蓮香半晌不言,良久方道:「留揚州未必不能試,其餘事兒卻是難了……」

  五月初五,連府裡大管事連大河因著左肩處的傷口痠痛,一宵未睡好,還未亮,便起了身。侍妾九兒侍候他洗了個澡,從箱底取了收藏的藥膏,小心翼翼替他抹在斷臂上,連大河感覺那要人命的痠痛慢慢消了下去,輕輕吐了口氣。

  連大河親了親九兒地臉,「你再睡會,我去府裡巡查,差不多到爺起身的時辰了,今兒是端午,事兒多。」說罷,整了整衣裳,出了他單獨的院子。

  天已微明,前宅上夜的小廝們將各處的燈籠、火燭吹滅,一絲絲白煙在半白的天空中裊繞著。小廝們見得連大河走了過來,紛紛陪笑請安問好,:「大管事早。」

  連大河笑著點了點頭,抬頭看了看天色,天際邊滾著一片陰雲,果然是要下雨地樣子。他一路走了過去,過了前宅裡兩進屋舍,沿著青石大道,走到了府門口。漕連府的燈籠已是熄滅,門頭指揮著七八個門子,在前幾日新漆的黑漆三山大門上插著青青地篙、艾草。

  連大河微微一笑,掃了一眼門前的小秦淮河,幾條小烏蓬船裡的船戶走了出來,開始生火做飯。連大河見得沒有生船,便也回身,慢慢向內宅走去。

  海靜一大早用艾草水洗了澡,穿著新衣,脖子上的五毒避邪包上繡著蜈蚣、蜘蛛、蠍子、蛇、五種闢邪毒物,綴滿五彩纓絡。乳娘餵他吃過早飯,將他抱到正房,笑著送到蓮香地懷中。

  「爺起身了沒?」蓮香一邊摸著海靜的臉,一邊問半葉,「早飯打發過去了沒?」

  「回姨奶奶的話,爺方起身,早飯已經打發到蕊姐姐院子裡去了。」

  蓮香點了點頭,「叫廚房好生預備粽席,爺和二爺今日必是不出門的。把雄黃酒備好……」又道:「備好食盒,把最新出籠的粽子送到府衙裡去,問夫人安,說我明日便去看她。」

  半葉正應聲間,外頭媳婦聲起,「爺來了,蕊姑娘來了,桂姑娘來了。」

  蓮香急忙抱著海靜站起,還未等到走到房門口,簾子一揭,連震雲走了進來。海靜眼睛突地一亮,伸出手去,「爹……」

  連震雲微笑著抱過海靜,坐到座榻上陪他說話、玩耍。蕊兒和桂姐兒給蓮香請了安,陪著她說閒話。蕊兒看了看座榻上的兩人,面上微帶不安,悄聲道:「姨奶奶,咱們什麼都沒收拾,只當忘了那回事,今兒都到端午了……」

  桂姐兒嘴角帶笑,「揚州多繁華,誰要去淮安?只要爺不提,咱們就當不知道。反正府台夫人還在休養,爺要真問起來,姨奶奶就說捨不得夫人。姨奶奶只管放心,爺為了——」輕輕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為了二爺,也沒得個大惱地道理……」

  蕊兒看了桂姐兒一眼,沒有出聲。蓮香笑道:「桂姐姐倒是半點不怕,我這兒還七上八下落不著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