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一邊接過宴貼,一邊道:「比兒,叫廚房裡給奶奶做兩個下飯肉菜。」比兒連忙應了,轉身出了房。
齊粟娘用湯匙攪著熱粥,看著陳演手上的紅貼兒,「陳大哥,誰送來的?」
陳演笑道:「是我在康熙三十六年中舉的同年,當初你還問過他父親,就是直隸總督的公子。這回還邀請了一些在京為官的同年,一起敘舊吃酒,也算是為我接風。」
齊粟娘恍惚記起此事,心中一算,不由笑道:「竟是過了十來年了,如今他在哪裡高就?」
「貼子上只署了同年,沒寫官稱。他雖是滿旗貴胄公子,當年卻很是謙遜下人,又有真材實學,在同年裡甚有人望。我聽說是在戶部裡任司官,如今的品級總有四五品罷。」又笑看齊粟娘,「崔大人是他府裡奴才,也有六品,多少也要蓋過他去。」
齊粟娘聽到陳演說起崔浩,勉強按捺心中擔憂,嘆道:「他是個好心人,要不是聽你說起,我再想不到他和連大當家互相間竟是那樣下狠手,多半是因為做了這奴才,非得替主子效力,他是個安分人……」
陳演放下貼子,坐在炕邊吃粥,「這世上多是身不由已的人,就算是咱們倆這樣的,也是一樣。你自己怕是不在意,但為了你爹娘就得替齊強哥想著子嗣香火。我雖是當著皇上的差,又知道噶禮貪瀆,但皇上若是召我過去問話,到底如何回奏,還真是個難事。」
齊粟娘細細嚼著野雞肉末,「皇上寵信噶禮,當初又是救駕的大功。所以他才敢這樣肆無忌憚。依皇上的性子,噶禮這樣的滿貴功臣,若是不犯了重罪,又有確實的證據,任誰都扳不倒。」
陳演慢慢點頭,「他雖是貪墨了賑濟地十萬石漕糧,平日裡收受賄銀任用私人,我手頭卻沒有實在的證據。加收火耗、雜稅雖是有公文在手,卻不算重罪……」喝了幾口粥,「如今最難辦地是,皇上多少聽到了些風聲,我若是一字不提,皇上必也知道我所言有假。若是提些小罪,卻是白得罪了他,回去了揚州府的火耗怕還得繼續加。」嘆了口氣,「如今這時節,事事兒都得小心。為了怕皇上疑心,十三爺那裡,風聲不好,我如今都沒敢去看,只敢遞了個請安貼子。」
齊粟娘一愣,安慰道:「有四爺在,十三爺不會出事的。」又笑道:「我也只敢向十四爺那裡遞了個請安貼子,四爺那裡……今日晚了,明日差人送一個去。九爺那裡是免不了要去的,哥哥在他府裡頭,想避疑也避不了。」看了看陳演,「已經遞了請見的牌子了?」
陳演點頭。「昨天下午去遞地。看著請見地人著實不少。也不知什麼時候輪到我。」突地笑道:「聽說齊強哥府裡正亂著?當初雖是為了避疑沒住他府裡去。如今想想。必也是因為鬧得不成樣子了。他不好叫我看著。又不好只把你一個人接進去住。」
齊粟娘聽他說起此事。便有些頭疼。「我去了又能怎麼著呢?一個個都是嫂子。」陳演笑著放下碗。走到她身邊坐下。抱住她道:「你明日便去看一看。好歹勸一勸。我晚上散了席。就去接你。」
伏名一大清早便忙了起來。督著六個丫頭和四個小廝將前宅裡三間大花廳掃出來。剔紅山水閣樓人物八扇屏風擦得一塵不染。屏前八椅四幾剔紅雕花果紋扶手椅、茶几成套兒列開。南北牆下兩座翹頭案上地擺設全都換新。
「去。到裡頭和大奶奶稟一聲。把那對鑲嵌點翠玉石孔雀花石圖插屏取出來。放在南邊案上。還有。把牆上水墨八仙人物掛屏摘下來。換成紅木雕水滸人物掛屏油畫。今兒來地是大爺漕上地兄弟。咱們既要顯顯富貴。也要應應景不是?」
「大管家。奴才記得那對鑲嵌點翠玉石孔雀花石圖插屏。月姨奶奶前兩日非從大奶奶手裡討了去。奴才怕……怕是請不出來……還得請大管家親自去一趟才行……」器皿上人陪笑道。
伏名狠狠瞪了他一眼。「那就換後頭抱廈裡地紫檀木白玉踏雪尋梅插屏。」
器皿上人囁嚅著,「大管家,前兒那屏叫目兒姑娘過了眼,如今……如今擺到月姨奶奶屋子裡的炕琴上了。」
伏名怒道:「不是叫你把這些顯眼值錢地擺設都收進庫裡去麼?怎的又落到她們眼裡了?」
器皿上人哭喪著臉,「也不知那個嘴碎的把這話兒告到裡頭去了,奴才正收拾著,目兒姑娘就領著人沖了起來,把兩大箱貴重擺設翻了個底朝天……」
伏名還未說話,旁邊一個正擦著翹頭案的丫頭笑道:「副管事說得半點不假,那時奴婢也在
著,大爺書房裡收來的,紫檀雕螭戰國玉壁座屏都被了……」
「那是大爺最愛的擺設!」伏名頓時氣急敗壞,「月姨奶奶要過多少回,都沒有到手,大爺回來要是知道了,我也得吃排頭!」重重跺了跺腳,「說不得,只好去捱一頓臭罵,也得把這玉壁座屏給拿回來。」說罷,就匆匆向後宅而去。
後宅四進院子裡,月鉤兒洗漱以畢,丫頭們將早膳擺到了炕幾上,她正用著飯,目兒走了進來,悄悄在她耳邊道:「姨奶奶,彩雲姑娘那屋子地盡兒悄悄和奴婢說,大爺把那個掐絲:琅嵌寶石雙連寶格盒給彩雲姑娘了……」
月鉤兒鳳目一瞪,將手中的牙箸重重甩在炕幾上,差點將方用了一半地麻雀脯細粥撞翻,她咬著銀牙,「我向他要了兩回,他都沒應,大奶奶也說過喜歡,我以為是給大奶奶了,便忍了這口氣。沒料到竟是給了那小娼婦!」
目兒給月鉤兒捧上象牙包銀嘴的菸槍,抽開如意雲紋炕幾上地抽斗,從錫盒裡取出蘿絲煙給她裝上,招了小丫頭上來點煙,慢慢道:「奴婢竟和姨奶奶一樣的心思兒,斷沒想到大爺竟是給了她。
姨奶奶,這可不是光為爭一口氣。大奶奶說不得,是正妻,咱們眼下爭不得。彩雲姑娘又是什麼人?不過和奴婢一樣是個丫頭,肚子裡地還不知是個什麼玩意,就這樣作威作福?方進門就震服了大奶奶,現下又哄住了我們那糊塗的大爺,將來還得了?」
月鉤兒慢慢吸了口煙,冷笑道:「哄住了大爺?她也配!在外頭七年才被抬進來,她周身上下,連鼻子帶眼,哪一點也配能哄住爺!?」
目兒笑道:「正是這個話,要論得寵的,這府裡還得是姨奶奶。不說當年大爺一見著姨奶奶就抬了進府,進京城不到半年就做了偏房主子,便是現下大奶奶進了門,大爺照舊離不得姨奶奶。」
月鉤兒哼了一聲,「這幾年我也吵明白了,我們家大爺是個饞嘴貓性子,任他在外頭包幾個,又抬幾個進來,若是身段、容貌、床鋪都能比我強,我也就認栽則,他就老實實一個月在我這屋裡頭睡上十天!」
滿屋子的丫頭都笑了起來,目兒一邊招呼丫頭們將飯食收了去,一邊笑道:「聽說大奶奶當初也為這些事兒吵過,帶累得姑奶奶早產,大爺這性子照舊沒能改過來。姨奶奶以往和奴婢說姑奶奶如何厲害,大爺如何看重,聽得姑奶奶要上京,對著大奶奶恭敬得不成話,又巴巴兒親手制了糕點去奴婢到如今還心疼姨奶奶那日手上濺了滾油,哪裡又值得?」
月鉤兒半晌沒有出聲,嘆了口氣,「許是我經了那事,膽子已經怯了,你大爺他只有這一個妹子……」
「姨奶奶平日裡何等的利害,今日怎的說這樣的喪氣話,滅了自己的威風?咱們家可不是滿人,沒得什麼姑奶奶為大的規矩!大爺他是獨苗,她不過是陳家買來的丫頭,當初老爺和太太心腸好,認了她做女兒,論出身比這屋子裡站著的誰又高了去?就算是做了府台夫人,也得叫姨奶奶一聲小嫂子。大爺若是看重她,哪裡又會累得她早產?」目兒接過丫頭奉上來的茶,呈給月鉤兒,「姨奶奶儘管把膽子放大些……」
伏名聽得屋裡繼續傳出來的話,皺著眉頓住了腳步,過得半晌方報門請進。他進得門來,暗暗一掃,果然在炕琴上看到了紫檀木白玉踏雪尋梅插屏,在靠桌兒上看到了紫檀雕螭戰國玉壁座屏。
月鉤兒聽得他來要玉壁座屏,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張嘴便要大罵,目兒卻暗暗遞著眼色,笑道:「原是奴婢忘了,姨奶奶不過是賞玩兩日,昨兒就要奴婢送回去的,倒累大管家跑這一路了。」
月鉤兒看了她一眼,便也不出聲,默默抽菸,待得伏名取了玉壁座屏離去,方要說話,便見目兒招了個小丫頭進來,「去,問問,誰把這事兒抖出去的。」
伏名方把擺設放好,便聽得大門前一陣馬嘶聲,連忙道:「快,大爺回來了,常州羅三爺、直隸宋爺,兩湖狄爺、山東孟九爺怕是下腳就要到。叫長門、當盧、道升、玉霍打扮好,待會出來唱曲兒,」頓了頓,「孟九爺好那調調兒,叫琴童、棋童也梳頭換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