粟娘見那小太監在燈籠下的影子,分明是人非鬼,「這位小公公是……」
小太監笑道:「奴才是雙虹格格跟前的人。格格聽說夫人昨晚受了驚,特讓小的在這處兒等著,好送陳夫人一程。」
齊粟娘鬆了一口大氣,歡喜笑道:「勞煩小公公了。還請小公公回覆雙虹格格,實在感她盛情。」
齊粟娘和小太監一路走向宮道,遠遠的宮道上又亮起了一兩盞紅燈籠,似是有太監走動。齊粟娘見得有人,心中一定,掃過那小太監手中的燈籠,笑道:「小公公手上的燈籠奇怪,怎的一面紅,一面白,倒似個雙面觀音似的,怕不合宮裡的規矩。」
小太監笑道:「不瞞陳夫人,這是太子爺還圈在裡頭時,雙虹格格自個兒親手做出來,替太子爺解悶的。如今出來了,雖是不成樣子,格格卻捨不得丟,太子爺只說由她愛用便用。」
齊粟娘聽得雙虹果然得寵,心中歡喜。此後凡她天晚出宮,這小太監總在通向毓慶宮的宮巷口等著,齊粟娘再沒有看花過眼。過得幾日,齊粟娘教會了何圖華三角推論法,他趕去直隸巡河後,三阿哥便不再召她入宮。
比兒雖是去了齊府裡,齊強卻是忙得不落家,比兒看著齊粟娘面上的不安,勸道:「奶奶放心,奴婢留下話兒了,大爺一得空兒必是會來地。
不過是等幾日罷了,現下大奶奶都有大半月未見著大爺了。」
齊粟娘點了點頭,獨自在房裡尋思了半會,將京城齊記牙行的帳冊調了過來,查看半年來江南二十一處牙行進貨事宜。她正坐在炕桌上細看帳冊,聽到院子裡響起腳步聲,「妹子。」
齊粟娘心中一喜,連忙下了炕,到門前歡喜迎住了齊強,「哥哥日日在九爺府裡忙,連嫂子都大半月沒見著你了,今日怎的有暇?可回過府裡了?」
齊強笑而未答。齊粟娘顧不得問他太多。端詳了他半會。「瘦了些。臉色也不好。」看向比兒。「給大爺倒蓮子清心茶來。天氣有些熱了。給他去去火。」
齊強在炕桌邊坐下。隨手拿起炕桌上幾張紙看了看。頓時笑了出來。「妹子。你這帳算得好生明白。我那年回京城。秦道然還和我說你是個管帳地人材。你幫著操辦了一回洗三宴。他明知你暗地裡動了手腳。把太監們那一塊多用地例錢沖平了。愣就是找不出毛病在哪裡。」
比兒捧上了蓮心茶。齊強接過喝了一口。苦得砸了砸舌頭。放回了桌上。「後來我和他提起。讓你替我看著江南生意。他二話不說就點頭了。還幫著在九爺面前打了包票。他果然比我有眼光。」
齊粟娘一愣。掩著嘴直笑。「這地上地算帳法兒。進進出出亂得很。太容易做手腳。不過是些加加減減地東西。一扯到銀錢。誰不厲害?宮裡地太監嬤嬤們沒學過算學。照舊算得賊溜。至於現下我那幾個紹興師爺也不是白請地。總要學到兩手。」
齊強哈哈大笑。從比兒手中接過另一盞蓮子百合茶。塞到她手裡。「歇一會。喝口茶。」
齊強看著齊粟娘慢慢喝了半盞苦茶。開口道:「妹子。兩湖牙行裡那一塊地兩球官紙生意。我想加個副管事。」
齊粟娘手中一頓,看了齊強半會,「官紙生意雖不是最好的,卻也有些賺頭。新管事能替你賺得更多?」
齊強猶豫著點了點頭,「新管事對京城、直隸各處的衙門裡都熟,多走動走動,那些衙門裡更容易訂咱們進貨的兩球官紙。」
齊粟娘欲言又止,斟酌了半會,「你是要把新管事使到兩湖去?不讓他在京裡呆著礙事?」
齊強陪笑道:「也是,讓他兩頭跑著。」頓了頓,「不過是讓他得些油水,正經事兒不讓他碰,還是原來的管事掌著。」
齊粟娘慢
點頭,「若是這樣,自是沒錯。哥哥拿主意就好,知會兩湖牙行。」
齊強笑了起來,「我讓他呆會來給你磕頭。」端起桌子的蓮心茶又喝了一大口,苦得皺了臉,照舊放下,從懷中摸出一方印章,「妹子,這個你收著。」
齊粟娘接過一看,見得是齊強和各處貨商、二十一處牙行掌櫃往來接洽的私章,心中一驚,「哥哥……」
齊強嘆了口氣,「一則,九爺上回差著我到江南辦地事兒正是要緊處。二則,我多是要跟著秦道然跑朝裡的事兒。太子爺這陣子動靜越來越大,皇上也不管他,各位爺門下失官去職,甚或丟命抄家的不少。這兩頭都忙不過來,哪裡還顧得上這些。這些生意到底已是順了五六年,又有你替我看著,不會出大事。」
齊粟娘聽得心驚膽顫,再想起這幾日心裡的擔憂,「難怪我前幾日見著四爺和八爺走在一處兒哥哥,九爺他不會出事兒吧?你凡事小心些要不我去求求十四爺讓你從九爺府裡出來」
齊強笑了起來,「那些門人倒也罷了,太子要整治到九爺頭上,等皇上駕崩了再說!他現在沒有了索額圖、沒有了三爺、四爺、十三爺,失了這些大臂膀,還能怎麼樣?誰輸誰贏難說得緊。」說話間,站了起來,「十四爺當初沒應下的事兒,如今更不會應了。你放心,只要九爺府沒被抄,哥哥不會出事的。九爺府裡還有事兒,我先走了。」
齊粟娘跳下炕,追著齊強給他整了整微亂的衣擺,撫平上頭的折印,看著齊強,「哥哥小心身子。」
齊強摸了摸齊粟娘的頭,「放心。」
比兒看著齊強走出了院子,低聲對齊粟娘道:「德隆在外頭等著,要過來給奶奶磕頭。」
齊粟娘依在房門邊,看著早已見不到齊強背影地院門,嘆了口氣,「叫他進來罷。」
比兒扶著齊粟娘進了房,看她盤腿在炕桌邊坐下,亦嘆了口氣,「奶奶不用煩心,說不定是好事兒。德隆不在京城裡攬差,那府裡的奴才也會到處訴苦。
大爺這陣兒已是極辛苦了,沒得叫他為後宅裡的事再煩惱的道理。」
「我也是這樣想,便也沒開口催他把德隆攆走。」齊粟娘嘆道:「他這樣忙,還有興致去那媳婦子宅裡,想見得那女人會侍候,能讓他舒心,我……」無可奈何端起蓮心苦茶,「太子爺一廢一立,不單是朝上,各家裡的事兒都亂了……」
德隆從江浙會館走出,回了自家的宅子。那媳婦子笑著迎了上來,一疊聲催著丫頭到廚下去取熱飯熱菜,「這般快就回來了,怎麼樣,大差使到手了?」
德隆笑道:「大爺帶著我去會館,和姑奶奶說了。姑奶奶不過交代了兩句,就讓我明兒起程去兩湖牙行。過幾月我回來,把江南那邊時興的料子、首飾多多給你捎上。」
德隆媳婦聽得他明日要走,給他泡了茶便轉身開櫃子收拾衣物,笑道:「你日裡只說大頭兒在姑奶奶手上,看不上京城裡的小油水,埋怨老娘說些虛話兒哄你,如今怎樣?你只管放心去,等我再尋著機會,把安生那賊囚根子發作了,就讓你當二管事,咱們更風光。」
德隆媳婦邊說著,邊轉身過來,見得德隆換上一身簇新綢長衫,收拾銀錢、荷包、香茶袋兒,頓時狠啐了他一口,「你且斷絕了這條路兒!只在那賭窩子裡混!一時輸脫了,又吃人掙鋒扯打,群到哪裡打個爛羊頭!明日便要上路,還不消停!老娘好容易賺這份家業,沒的再叫你敗光!」
德隆只是笑,抬腿兒便出了門,德隆媳婦一時沒拉住,恨得只罵,「行貨子!賊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