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空氣悶熱得讓人喘不過氣來,齊粟娘聽得比兒的臉色蒼白,催問道:「後來呢?欽差大人有沒有細問三哥長相或是別的?」
比兒拍了拍胸口,「好在總督大人早就惱了,說這李奇攀污朝廷命官,跳起來嚷著要用刑!張伯行大人死攔著不讓,還要繼續問,立時就在堂上吵了起來。」
齊粟娘咬牙道:「噶禮怎的這般沒用!他不是出了名的橫麼?趕緊把那客李奇行刑滅口!反正他招了供,這罪名兒逃不了一個死!」突又想起,一把拉著比兒,「欽差大人們怎麼說?他們攔住噶禮,莫非已是懷他」
比兒苦笑道:「奶奶,連奴婢這樣的婦道人家在一邊看著,都知道禮打的是行刑滅口的主意,誰還不知道呢?堂外士子們都看著呢。一個不好,又要鬧起來。但奴婢覺著欽差大人還是偏著禮,雖是沒讓用刑,也不肯再問,一拍驚堂木就退堂了。」
齊粟娘鬆了口氣,「不讓問就好,不讓問就好。」抹了抹頭上不知是冷是熱的汗,「爺呢?他沒事吧?」
比兒安慰道:「奶奶放心,和爺半點關係都沒有。張大人還直讚揚州府的士子比蘇州士子們遵禮守儀,沒亂了朝廷體統。總督大人和張大人也沒有說話。」
齊粟娘慢慢點了點頭。比兒扶著她向堂屋裡走去,看著她鎖緊了眉頭,心不在焉,喃喃低語,「李奇……不能叫他再說話……」
比兒心下一驚,背上流汗,小心陪笑道:「奶奶,以奴婢地小識見兒,那李奇既把總督大人招出來,欽差大人且不論,張伯行大人必定要寫摺子上奏。總督大人是堂堂二品高官,皇上的寵臣,如今人人都盯著他呢……誰還有空去問一個名不見經傳地漕頭……」
齊粟娘一聽,神色不由一懈,「你說得確是有理……多虧哥哥先留了一手,沒把真名姓兒說出來。」轉頭看她,「欽差大人們在何處下榻?爺去送他們了?」
「天熱,爺特地在虹橋醉白園宴請欽差大人、總督大人和巡撫大人。奴婢還沒打聽著下榻的地方呢。」
太陽終於下山了。齊粟娘獨自用完了飯。倚著門向中門眺望。等著陳演回家。
一直到月上中天。更敲二鼓。為欽差大臣擺宴接風地陳演方皺著眉回了後宅。齊粟娘看著他地神色。原本就已經焦急不安地心越忐忑。「陳大哥。張鵬張大人他怎麼說」
陳演苦笑一聲。打走了下人。拉著齊粟娘地手安慰道:「你只管放心。只要禮不被問罪。齊強哥出不了事兒。今兒張鵬大人雖是沒和禮說多少話。但和張伯行張大人更是遠著。至於漕台大人赫壽。那就更不用提。他是滿旗貴勳出身。聽說和禮還算是小。
」
齊粟娘聽得這般交情關係雖是七彎八拐。但立時知道這兩位欽差必是要給董鄂家留些餘地。剛要鬆口氣。陳演卻嘆了口氣。
齊粟娘不由問道:「陳大哥。莫非還有別地事兒。難不成是曹寅」
陳演搖了搖頭,「你不用擔心,曹寅現下不會挑事的。他精著呢,這事兒地風向還沒有定,他不會輕舉妄動的。張鵬張大人多少也是看著皇上格外寵愛噶禮的原故,他當初在山西做巡撫時,刮地三尺,民怨大作,可皇上不信,有什麼辦法?」說話間,他將臉上的憂慮之色收了去,轉了一副笑臉,對齊粟娘道:「今兒我瞧見比兒在堂外站著呢,你可是受驚了罷?李奇說到三哥的時候,我雖是早知免不了的,還是被嚇住了,好在噶禮夠橫,跳起來叫著用刑。好在他叫得快,不然我可就忍不住替他叫了。」
齊粟娘頓時駭了一跳,一把拉住陳演,「陳大哥,你千萬不能出聲,皇上讓欽差在揚州審案子,誰知道他是信重你,還是聽到了別地風聲,知道這事兒和我哥哥有關係,和八爺有關係。你可千萬別摻合進去。」
陳演愕然失笑,抱住了齊粟娘,「你別擔心我,我有分寸呢。」凝視著齊粟娘,「這都多少年了,當初我還是永定河主薄,只想著把河治好,想著要娶你過門,其餘的事兒都不明白,連累你在宮裡戰戰兢兢過日子。現下我總算明白些了,齊強哥的事兒,我來替你打點。」
齊粟娘笑著點了頭,聽著三更敲響,轉身喚了比兒。
兩人梳洗以畢,寬衣上床。齊粟娘正要吹燈,突又問道:「陳大哥,那個李奇現下可是由江寧府公人看押?」
陳演看了齊粟娘一眼,無奈搖了搖頭,「他現下關在江都縣牢裡,在我的轄下。」
齊粟娘一呆,知曉李奇若是在江都縣牢裡出了岔子,陳演免不了要擔
只得把求陳演辦事兒的心思收了起來。
齊粟娘吹了燈。月光透過格窗照了進來,映得床上陳演滿面卻是愁色。
齊粟娘躺在陳演身邊,想起陳演進門時地神色,不知他是為了什麼事兒,為了什麼人在提心。齊粟娘想了半會,拭探著輕輕問道:「張伯行大人,還是要上奏彈賅噶禮麼?他也不怕到頭來被反誣一口,革職丟命」
陳演的嘆息聲長長地響起,「科試選材,國之大本那些鹽商的兒子,經商或也罷了,字都不識一個,怎麼能做得好官?到頭來受罪地還是百姓。若是這回讓禮逃過去了,將來這事兒還得再出」
齊粟娘半晌沒有說話,「他沒有叫你一起上奏麼?」
隔了良久,方聽到陳演的回答聲,「我沒應。」
齊粟娘一宿未睡,瞪著帳頂到得天明,送陳演出了門,便喚過了比兒,著她再去打探欽差地消息。
比兒聽她說了昨晚飲宴的事兒,奇怪道:「奶奶,爺既是說他去打點,奶奶何必又擔憂?」
齊粟娘苦笑著搖了搖頭,「張伯行行止無虧,又是他地父執長輩,他原本的性子,這時節必是要和張伯行一起上奏才安心。為了怕牽出你大爺,卻把這事兒回了。張伯行是有名的直介,這事兒還有得鬧,他做這些違心的事兒哪裡能長久,再,我自己也覺著心裡過不去」說著,站了起來,「你去打聽消息,我去齊府別院。」
齊粟娘坐在別院書房裡,一次又一次地看著齊強給他的那張貨商名單,
杭州縣賈尚志,年四十四,中身面赤短鬚,機織房六座,歲供絲綢八千匹。
湖州劉繡,年三十八,長身面赤長鬚,桑林千頃,歲產湖絲萬捆。
廣州順德縣井洪盛,年四十二,中身面紅短鬚,葛麻山五座,歲收麻料七千捆。
長沙府丁承光,年三十,中身面青短鬚,包收長沙府二州三縣一百一十四村農戶土棉布。
漢口白寄文,年二十九,長身面紅無須,棉田五千二百畝,歲收木錦萬捆。
四川……
齊粟娘緊緊抓著這張單子,凝神苦思,卻聽得門外管帳師爺裡領頭的曾順流報門。
齊粟娘收好單子,「曾先生請進。」
曾順流年已五十,齊強當初走漕也有淪落的時候,流浪到紹興,兩日沒有吃飯,還是這位師爺一時好心,讓齊強進了他掌櫃的油鋪裡做夥計,算是有了活路。而後齊強了跡,要接他去京城裡做副管事,他沒應,要他管一處江淅牙行,他也沒應,只到齊強請他幫著管帳,方才應了,只說管帳才是他能幹的事兒,為人甚是實在。
齊粟娘自然聽齊強說過這些往事,對他自是不同,她請了曾流年坐下,「先生有何事?」
曾順流猶豫著道,「二東家,老朽這兩日查帳,覺得有幾處蹊蹺」
齊粟娘一驚,想起在兩湖牙行的德隆,忙道:「可是有了虧空?」
曾順流搖了搖頭,站起接過齊粟娘倒來的熱茶,連聲謝過,「二東家,老朽這兩日看帳,覺著淮安、嘉州、湖州的牙行做帳的法兒有些變動,詳查了卻沒有虧空,但」
齊粟娘細細琢磨曾順流的話,慢慢道:「若是沒有虧空,卻改了做帳的法兒,我這兒卻不知道原故,那就是那三處牙行裡做帳的人變了」
曾順流點了點頭,「大東家行事的款兒老朽明白,顧不到這些小事兒,如今他又太忙。二東家,江寧鄉試的事兒老朽也聽說了。二東家還是給大東家提個醒兒,這時節上頭若是越過他,不聲不響換了管帳的人,這兆頭可不好。那三處牙行是最北邊的,離京城最近。」
齊粟娘心裡冷,勉強擠出一絲笑,謝了又謝,送走了曾順流。
她關上門,從懷中摸出紙單,慢慢抓緊,咬著牙喃喃道:「八爺,我沒本事建這二十一處牙行,但若是齊家的獨根出了半點差錯,我用盡手段也要散了這二十一處牙行!」
齊粟娘坐在轎中,一路盤算著回了府衙,比兒那頭的消息卻讓她喜出望外,原本要審案的欽差大人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