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0 章
京城卷|第二十六章 江南鄉試案中的官們(三)

  已是入了三伏,火熱的太陽籠罩著揚州城。京城、揚州、蘇州、江寧無數雙眼睛在注視著江南鄉試案,揚州府衙大堂里卻仍是沒有動靜。

  府衙後宅裡內室裡,一盆小冰塊冒著白生生的寒氣兒,齊粟娘躺在涼繡椅上,睡得甚不安穩,恍恍惚惚地做起夢來……

  「……我的兒,苦了你了。等你哥回來,不管他怎麼樣,替他尋個貧家女兒,成家立室,給齊家留份香火,安分過一輩子罷……」

  「娘!哥哥他走的不是正道兒,我——我也勸不了——」齊粟娘拉著齊大娘冰冷的手哭泣著,「我不知道怎麼辦——」

  捲著泥沙山石的洪水咆哮著撲了過來,齊粟娘嚇得大叫的時候,一個人影猛然將她推了開去,自個兒轉眼卻被吞沒了……

  「爹——娘——」齊粟娘大著,「我不知道怎麼辦——」

  齊粟娘猛然從夢中驚醒,伸手抹去的卻是滿臉的淚水與汗水,她慢慢抽了汗巾子擦拭乾淨,外頭腳步聲響起,陳演一頭大汗,急走了進來,背心已是濕透,「粟娘,你放心罷!我打聽著了,欽差大人悄悄去瓜洲避暑釣魚了!」

  齊粟娘甩了巾子,從竹涼椅上一蹦而起,一臉喜色抓著陳演,「陳大哥,你這消息確實?哪裡來的消息?」

  「他們審了一回案,就躲了個沒影。不在查?這裡到底是揚州府,我能不知道麼?」陳演接過齊粟娘遞來的涼茶,攔著她坐下,看著她道,「你別太擔心,這幾日都沒睡安穩,眼見著瘦了許多。」

  齊粟娘聽得欽差躲開釣魚,滿心歡喜,哪裡還坐得住,站起來直繞著陳演打圈,「好,好得很。督台大人不愧是滿旗貴勳出身,皇上的寵臣,就是人面兒廣,根底兒足,欽差大人也得賣面子。」說話間,合什喃喃道:「千萬要頂住,不能讓欽差大人們繼續問案子,我哥哥得平平安安才好——」

  打門一直沒有笑臉地陳演。聽著齊粟娘這句話。嘴角邊慢慢泛出了幾絲笑。一邊看著歡喜地齊粟娘。一邊喝光了手中地涼茶。

  齊粟娘喜了一會。又回過神來。看了看陳演。小心問道:「張伯行張大人——」

  陳演一怔。面上一絲絲笑容又斂了去。「他咬死了噶禮。一個勁地向京城遞摺子。

  禮也咬死了他。什麼罪名兒都向他扣。說他誣告重臣。還有以前私刻書籍。誹謗朝政地事。兩邊正槓得厲害。」

  「那皇上——」

  陳演搖了搖頭。「皇上還在等欽差地摺子。」看了看齊粟娘。「按以往地規矩。只要欽差定了案。皇上也就是過一遍硃批罷了。這事兒。你不用擔心。」

  齊粟娘一邊給陳演扇著風,一邊輕輕道:「皇上一向看重張伯行張大人,知道他是個好官。欽差大人雖是不會把噶禮抖出來,也不會把張大人怎麼樣的。」

  陳演說了會話,便又回了前衙辦公事。齊粟娘坐在青竹涼竹上愣神,比兒捧著冰鎮的酸湯走了進來,「奶奶這回可放心了罷?欽差大人不問案,督台大人沒事,大爺自然也抖不出來。」

  齊粟娘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除非張伯行不上摺子了,否則我放心不了。他的官聲太好,我當年可是親耳聽過皇上誇他。再者——」齊粟娘嘆了口氣,「張伯行若是無事,你爺倒也不會出頭,若是張伯行有事,你爺可就忍不住了。」

  比兒聽得一怔,「奶奶,哪裡管得了這許多,又要大爺不出事,又要張伯行安安穩穩,士子們為了這回的事鬧得這般大,總要有一個人到前頭去頂罪的。」

  齊粟娘默默不語。

  時間飛逝,欽差回京了,新的欽差又來了,揚州府士子們風雨欲來的安靜在蘇州府士子們的激憤襯托下,總是讓新來乍到的欽差大臣頻頻誇讚。

  初更鼓起,府衙荷塘邊的風兒涼爽了起來。小涼亭裡,陳演靠在青繡躺椅上一邊默默沉思,一邊給齊粟娘搖著扇子。

  風兒將燭光吹得搖曳,晃花了陳演的眼,將他從沉思中解脫出來

  他振作精神,看著齊粟娘手上的正在竹的竹品,裂了裂嘴,卻不敢出聲,過了半會小心翼翼道:「竹得越來越好了,你心意兒誠,皇太后一定會喜歡的。」

  齊粟娘抿嘴笑了半會,撥了釵兒,剔亮竹幾上五柱燭台的火光。

  陳演勸道:「晚上就別繡了,費眼睛。」從她手上取過繡活,放到繡幾上簍子裡,「來,和我說說,啥時候準備動身去巡牙行見貨商?」

  齊粟娘取了團扇在手,給陳演趕著蚊子,嘆道:「皇上派了三撥欽差,到如今還沒一個結果,我實在不放心出門。」

  陳演亦嘆了口氣,「現下的沒人替張伯行大人說好話,都替噶禮遮掩著。我也怕再問下去,扯出齊強哥來……」

  齊粟娘咬著唇,握住了陳演的手,陳演看著她微微一笑,「你也不用太擔心,董鄂家、阿哥們、還有鹽商紮在一堆兒,使銀子、拉關係、講人情,誰能頂得住?我看派誰來都審都一樣,都問不下去……只是張伯行大人,他孤身一人,怕是要出事……」

  齊粟娘看著陳演緊皺的頭,默默不語。

  陳演仰躺到椅上,看著漆黑的天空,「皇上可不是神仙,聽多了這些話也會糊塗的。下一撥欽差還在路上,皇上就下旨改在江寧城問案了。江寧城是噶禮的地盤——」

  深夜,陳演在床上輾轉反側。待得更才睡去。

  齊粟娘久久思索著,悄兒起身,披衣出室到了書房,點燈研墨,提筆寫下,「十四皇子台鑑——」

  不個字,齊粟娘的筆尖便頓住。她慢慢把紙揉成了團,喃喃自語,「這時節,太子復立,十四爺也顧不上我了——」

  清晨的風輕輕吹著,揚州城大街小巷裡人影罕見,漕連府裡送貼子過來的丫頭得了齊粟娘的回信,坐著小轎回了府。

  府衙護轎班頭匆匆從府外而入,便見得府台夫人彎腰上了轎,「夫人,又出事了!」

  齊粟娘一把扯開轎簾,「什麼?揚州士子們到碼頭去送張伯行了?鬧得極大?」

  護轎班頭連忙低了頭,「回夫人的話,他們聽說新來的欽差先召了張大人到江寧去審問,群情激憤,又鬧了起來。」頓了頓,「不止如此,揚州城的百姓也去了大半……外頭不安定,夫人還是別出門……」

  齊粟娘坐在轎中,一會兒想著去尋陳演,一會兒又想著張伯行平日裡的清介,若是他受冤丟了性命——齊粟娘想到此處,猛一咬牙,從轎中走了出來,「罷了,差人遞信兒到連府給蓮姨奶奶,說我今日動身去杭州了。準備船。」

  比兒胡亂收拾了幾件衣裳,便見得齊粟娘提著包裹到了門前,「比兒,快些。」比兒看著齊粟娘急匆匆的背影,忙忙叮囑枝兒,「在家好生侍候爺。」便追著齊粟娘在後宅門前上了府衙快船。艙門前,已在等待的周襄天向齊粟娘施了一禮。

  漕水湧湧,府衙快船乘風破浪,駛出了揚州鈔關。

  「大哥,俺眼花了麼?俺咋瞧著她在那船上?這時辰她不應該在俺們家麼?」李四勤騎馬立在閘口邊,眺目向漕河上看去,滿臉惑。

  連震雲一愣,從馬上轉頭,河上一艘府衙護船扯足了滿帆,順河急駛而下,船頭立著一名婦人的身影,似是因著著急,不肯坐在艙裡。

  連震雲一邊思索,一邊道:「沒錯,是她。」

  李四勤從馬上挺起身,「她這方向,是向杭州去?她——」

  「大當家,二當家,現下閘口出不去!」連大船急急跑了過來,「張伯行上船去江寧,外頭被士子和百姓擠滿了,碼頭上更是人山人海。」說話間,便聽得一陣陣哭叫呼叫之聲傳來,「張大人是好官————張大人不能去——」

  李四勤又是奇怪又是焦急道:「怎麼回事?府台大人壓不住了麼?動靜竟是這樣大?」又看向河上,「她去杭州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