粟娘盼著去京城看齊強,數著日子等陳演巡黃河回來月還沒有回來。天津城裡的紅燈春聯還沒有揭去,百姓臉上的喜慶之氣還未消淡,查家大小姐的婚事又讓天津城從裡到外紅透了半邊天。
一百盞明角燈開道,串燈、旗鑼傘扇、文武執事、銜牌鼓樂熱熱鬧鬧迎著新郎官進了查府。從通永道趕過來觀禮的道台夫人劉氏,看著坐轎而入,入贅查家的弟弟劉和亭,滿臉是笑,眼中帶淚。
齊粟娘笑著說了好些吉利話兒,看看劉和亭身上六品文官的吉服,也禁咋舌查府財大氣粗,轉眼就替新女婿捐了官,謀了京城裡的閒散實缺。不論是通永道台還是北河河總,面上官品兒雖高,卻都是白身中舉得官,根底兒遠不及查家。德州那邊的家產,她雖是沒打聽,想著必也是安排得妥妥噹噹了。
查府裡雖是多金,但婚宴禮俗貧富皆一,因著是入贅,還省了射箭、挑簾、跨火盆、開抬盒這些娶姑娘進門的禮兒,但各處送的賀禮仍是讓司儀們喝啞了嗓子。不說近處京城的皇子府,便是遠在千里外的揚州程府都趕在開席前送來了二十抬賀禮,鞭炮轟得震天響。
因著少了新娘進門的花樣熱鬧,滿府的賓客都上趕著向劉和亭敬酒,席上的熱鬧把戲台上的大戲鑼鼓聲都掩了過去。
齊粟娘和劉氏在女眷席上,看著主席上翁白替劉和亭擋酒,宋清在一邊和查老爺說笑,不禁有些詫異,不由輕聲問道:「乾娘府裡和宋府裡交情竟是這般好?開先請了宋大當家作大媒,我還以為不過是有些來往罷了。」
劉氏已是四十餘歲的婦是德州大族出身,談吐行儀既老練又雅順。她微微笑著,看了齊粟娘一眼,夾了一隻三丁包子放在她碗裡,低聲道:「在揚州做了三年的府台夫人摸不清這些?北查南程,公私上都是要入項的,自然和漕上大當家近得很。」
齊粟娘一怔地想起蓮香當初說起連震雲替汪府裡運私鹽,公私兩頭都賺的事兒,不禁恍然,想來長蘆鹽區的總商查府也是請直隸漕幫暗地裡運私鹽加上宋清原是讀書人出身,行事比連震雲講究些面上的規自然和查府裡更是親近。
「和亭這陣每日裡被查老爺召去話,時時見著宋大當家,聽說,查家在北京城置好的宅子裡專留了一處院子大當家上京時不住船幫會館,就是住查府。」
齊粟娘點了點頭道:「以後若是上京,想來小舅舅也是要接乾娘進府裡去住的。」
劉氏卻嘆了口氣「著雖是好。我卻是不太放心。若不是查府裡人面兒廣老爺眼光長遠。眼下還沒有摻合到那些爺們地事裡去。我斷不能讓和亭這時節上京。我聽我家老爺說。如今京城裡可亂……」
齊粟娘想著復立地太子。還有那些們。亦是嘆了口氣。正要說話。卻被劉氏拉著向新房裡而去。
齊粟娘和劉氏一併進了新房。齊粟娘看著滿屋子紅得耀目。便是一陣眼暈。再看得喜婆子竟然還在替查大小姐梳妝。更是吃了一驚。劉氏愕然道:「怎地把梳好地頭又拆了?」
查小姐從妝鏡中見著她兩人。笑著道:「姐姐來了。我地侄女兒也來了。」
齊粟娘哭笑不得。查小姐不過十五歲。因著劉氏地原故。輩份卻比她高。查府裡老爺奶奶都不許她這般叫。她卻愛鬧得很。齊粟娘見她雖是長房獨女。嬌養慣了。爹娘地話都入不了耳。幸在為人直爽。不過偶爾說笑時喚了一兩聲。便也隨她去了。
查小姐讓身後地梳頭媳婦停了手。站起吩咐道。「把揚州程府老夫人送地幾箱子時新地衣料飾全打開。還有十副畫也打開。讓督台夫人和道台夫人看看。」
滿層裡的丫頭應聲而動,把箱子裡的櫻桃紅、膏梁紅、泥金色、碧青色八團、拱碧蘭、大洋蓮等各式衣料兒都露了出來,還有一箱全是繡鞋。查小姐笑著道:「打從前朝起,咱們北邊的打扮不及南邊的新興花俏,南北隔著千里的,也總是趕不及。這回兒我成親,除了珠冠鳳袍,一色兒都是揚州貨。程府裡剛送到的是最時興的,那十副圖裡都是揚州美人兒的打扮,齊姐姐替我看看,梳個什麼頭好。」
齊粟娘還是頭一回見著新娘子在新房裡這般自在,便也知道招媚入贅的新娘子到底不比平常,何況還是富室巨家的嫡長女。
她悄悄瞟了劉氏一眼,卻見得她一臉平常,全沒有端姑奶奶架子的打算,反是笑著上前看那美人圖,嘴裡嘖嘖讚道:「江南的風致果然不一般,這幾位姐兒的式我還沒見過。傳聞說前朝宮中貴妃式打扮都喜
秦淮八豔,以博君寵,如今宮裡漢妃們也有這調調,身的宮妃,閒時也有著漢裝的。粟娘,你來看看。」
齊粟娘走了過去,那美人圖有幾副卻看著眼熟,程老爺訂下的楊小寶便是頭一位,梳著高高的羅漢髻,簪著的怕就是那日里程老夫人賞的雙鳳金釵。
她一副副看過去,除了陳三官,連著六副都是生臉,想都是揚州府新起的紅組兒,到了第七副,齊粟娘不由凝了神。上頭畫著一位上著櫻桃紅大洋蓮祆兒,下著碎金綾子百折長裙,裙下微微露著大紅金鳳頭蝴蝶穿花高底繡鞋,梳著蝴蝶髻,插著八寶嵌珠花鈿的美人兒。
查小姐走了過來,看著第七副美人圖,笑道:「我看著這一副又喜慶又雅緻。那百折長裙我還沒見過呢,只是爹爹替他捐了官,今兒我也得穿命婦袍,穿不上了。」轉頭吩咐,「翻翻裝竹鞋的箱子,尋一雙這一樣的大紅金鳳頭蝴蝶穿花高底繡鞋出來。」又對齊粟娘笑道:「這畫上的美人兒都是揚州府的紅姐兒,有一位還是程府裡的姨奶奶。我聽著揚州府裡富室官家女眷明面上雖不說,但衣飾都隨著這些紅姐兒,便是老爺們替內寵們採買,也是隨這些紅姐兒。陳夫人平日裡隨哪位紅姐兒的打扮?」
劉氏笑道:「我還一直想打聽呢,上回我家老爺陛見時,正遇上外命婦給皇太后請安的日子。我也入了宮,宮裡的王嬪娘娘聽著我是漕邊縣府來的,還問我知不知曉揚州最近時興梳什麼頭。
」
齊粟娘微微笑,「王嬪娘娘是南邊蘇府人,蘇州府的頭式全是隨著揚州,她自然要問了。」伸手指了指第七副圖,「看著喜慶。」
新房裡忙亂了一陣,待得小姐梳好頭,劉氏和齊粟娘便退了出來,齊粟娘方在席邊坐下,卻正看著主席上翁白的眼光掃了過來,落在了她的身後。
劉氏噗哧一笑了出來,「你們兩府裡這門親事兒,都傳到通永道上了。」看了站在齊粟娘身後的比兒一眼,招了招手,「過來讓我細看看。」
比兒低頭上前,劉氏拉著她的手,下打量了半會,轉頭看向齊粟娘,欲言又止。
齊粟娘看了比兒一眼,劉氏盛了碗鮮湯,笑道:「乾娘有話還請說,粟娘年少,在這世裡經的事兒太少,及不上乾娘老道,這親事兒我實是拿不定主意。」
劉氏想了想,又打了比兒半會,對齊粟娘道:「這些年你家裡的事兒我也聽說了不少。乾娘摸著心口替你打算,只要能生養,陳大人自然是娶著你一個,疼著你一個的好。但這孩子的事,你得替她想明白了。」頓了頓,看向比兒,「看你這周身的打扮,也知道你是你奶奶跟前的得意人,想來是個明白孩子。魚躍龍門的事兒,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出身可作不得半點假。」轉頭對齊粟娘笑道:「你想想,這孩子生得平常,出身不高,便是你陪些嫁妝,也護不住她一世。宋府裡的公子既是肯為著她打了跟前人,多多少少是下了心,否則哪裡有這樣的規矩?再,現下挑個跟前沒人的,也保不住將來沒人。你還真能留著她一輩子不嫁?在你跟前做個丫頭?」
齊粟娘沒有言語,只是看著比兒。比默默向劉氏施了一禮,「奴婢謝過道台夫人。」
華燈初上,查府裡的婚宴終是散了。齊粟娘走出查府大門,看了一眼十步外站著的翁白,嘆了口氣,看了看比兒,低頭上了車。
天空中飄起了雨,雨絲在查府門前的大紅宮燈下,著微光,比兒站在車門前,似是在想些什麼,雨絲卻掩住了她的臉。
翁白終是一步一步走了過來,停在了五步外,過了半晌,他囁嚅著,「我也能像陳大人一樣……」
比兒沒有出聲,也沒有回頭,抬手揭起車簾,上車而去。
翁白默默站在查府門前,看著河總府的馬車遠去。
宋清在一邊已是看了半會,他慢慢走上前來,拍了拍翁白的肩膀,「回去罷。這事兒急不了的。」
直隸漕幫的幫眾擁著兩人策馬在路上走去,海河裡飄來和著鹽味的水氣,又冷又苦。宋清凝視著波濤洶湧的河面,想著心事,卻突地覺察出不對來,海河的水面比平日時高了十分之一寸,若不是他這樣水上討飯吃的,又向來細心的,無人能查覺出來。
宋清心下一驚,轉頭吩咐道,「來人,到河道衙門裡去打聽,臨近幾省可有水患。差人到永定河、子牙河、灤河各處看查水勢。」頓了頓,「差人向山東去,看看黃河水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