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1 章
直隸卷|第七章 彈弦子琴的比兒(下)

  著長房裡大小姐的親事,河西查府大宅子裡張燈結綵裡老爺奶奶們,下至滿院子奴才媳婦們,不管是不是真心實意,個個都是滿臉喜色。

  查府裡請了相熟的直隸宋幫主做大媒,接著了替李府裡持貼求親的北河督台。查大老爺大擺宴席,款待兩位大媒,是日,賓主盡歡。

  到得第二日,查府裡回了允貼,又送了小姐庚貼過來,這般來來往往忙著,便到了下定茶插釵的日子。

  忙亂了一天,待得賓客歸家時,天已是晚了。漕宋府左跨院裡,紅燭光從窗格映了出來,花圃上的積雪反射著火光,為黑沉沉的院子裡增了一抹光亮。

  道升把風毛淡水紅皮祆兒脫了下來,換上牡丹綠的皮比甲,又驚又笑道:「爺,妾身以往雖是隨爺時時去查家,卻沒見過這位大小姐。今日出來獻茶插釵的時節,可把妾身嚇一跳,竟和督台夫人生得有幾分像。我看督台大人和督台夫人也吃了一驚。查夫人倒是個鎖口的,開先半點兒風聲不露。」

  宋清覺得腰上花玉帶比往日裡鬆了些,只顧著去繫緊,沒有答話。道升自顧自地說道:「李、查兩府裡的小姐生得有幾分像,妾身看著,雖不至於分不出來,四五成兒總有了。怪道聽人說,這世上的人總有三四個相貌極似的……必也是李家和查家有些緣法。」

  宋清向外屋走去,「督台夫不過拜了李夫人做乾娘,算不得李府裡的小姐,她娘家姓齊——」

  「就是因為樣台夫人和查小姐長得這般像,才更是難得的緣分。原是離得十萬八千里,一個姓李、一個姓齊、一個姓查,居然攪到了一塊兒。」道升跟了出來,取了三枝香,在佛龕前燒上,雙手合什「不知這三家,到底有些什麼因果……」

  查府裡,齊粟娘和查夫人、查小姐說了的話底的惑倒也解了。她跟著陳演辭出了查府,陳演方一上馬便笑道:「方才我還一直疑惑,難不成查府裡和你有什麼淵源,或是遠方親戚什麼的,向查老爺旁敲側擊了半會,他們家可沒有姓文的親朋。」

  齊粟娘也笑著點了頭,「我打聽著也這樣。不過容貌有些相似罷了和他們家可沒有半點關係。再者,查小姐是大家閨秀,性子雖是直爽,行止儀容自不一般,便是有些像,在天津衛也不會有人誤認的。」

  陳演著點頭。「多慮了。不過是四分像罷了還能認不出?再者。我方才聽查老爺說。他們成親後便要上京。查老爺一直在京城和天津衛來回忙著。如今總算有個可信地體已人去接手了。」陳演凝視著齊粟娘「粟娘。現下永定河一帶也算是我地轄下。我再差人去尋尋你地親生父母。」

  齊粟娘看著陳演慢搖了搖頭。「多是已經不記得了與不見又能如何?」

  陳演伸手抱住了齊粟娘。「也好。

  齊虎叔和齊大娘待你和親生女兒一般。你只需記得他們便好了。」

  齊粟娘笑了起來。「陳大哥。哥哥現在在山東辦差。等他回來過天津時。我可要和他一塊兒去齊府裡。看著彩雲生產。」

  「自然如此。」

  過年的封印時節,陳演卻也沒有閒住,被康熙差著去巡黃河冰凌。齊強雖是從山東回來了,卻因著日近年關,自不方便接齊粟娘進京,趕著回了家。齊粟娘一人在家,除了眼見著要完工的繡品,弦子琴也能勉強湊成一曲了。

  齊粟娘終是把一曲《駐雲飛》彈完,見得比兒勉強滿意的臉色,暗暗把滿手心的汗擦在裙腰上。枝兒偷眼見得,哧一聲笑了出來,心中害怕齊粟娘瞪她,胡亂問道:「比兒姐姐,這陣兒我時時聽你彈,只覺和連府裡董冠兒彈得一般兒好,卻沒聽過姐姐你唱。這曲子怎的沒有詞?還是姐姐沒有教奶奶?」

  比兒微微一愣,搖頭道:「奶奶這樣的身份,原是無需學這些色藝之術。」

  枝兒尋思半會,沒有聽明白比兒的意思,只求比兒唱。

  比兒見得齊粟娘也是讓著她唱,苦笑道:「奴婢這些琴藝,當初在鹽商宅子裡學了一些,到了大爺府裡也學了一些。原都是為了討爺們的歡喜,得個容身之處……到了奶奶身邊,卻忘得差不多了……」說話間,看向窗外白雪紅梅,慢慢開腔唱道:「舉止從容,壓盡勾欄佔上風。行動香風送,頻使人欽重。玉墜污泥中,豈凡庸?一曲宮商,滿座皆驚動。勝似襄王一夢中,勝似襄王一

  」

  枝兒聽得耳暈目迷,說不出話來。只到齊粟娘醒過神來,如往常一般藉口練習,抱著比兒的弦子琴出了房,枝兒方悄聲問道:「奶奶,比兒姐姐唱得這樣好聽,為什麼這些年從不在家裡唱?便是這陣兒也沒聽她唱過……」

  齊粟娘沉默半晌,「若非你爺出門了,她是不會開腔唱的……」

  過得幾日便是正月十五日元宵節,天津衛正中鼓樓大街上,掛滿了綵燈。從東邊的河道衙門,到南邊的天津河間兵備道衙門,都有綵燈挑了出來。又因著有走百病的風俗,不論貧家富室貧,婦人閨女多是出了門,在沿街的燈火照耀下,漫步而走,為家人驅除百病,為來年祈福。

  齊粟娘從查府裡應酬回來,已是覺著有些勞累,便打發了比兒、枝兒、理兒三人到天津大街上去看花燈,走百病,自個兒留在府裡把呈給皇太后作壽禮的竹品細細整理了一番,尋了特意備好的壽字紋碧玉匣放好。

  天津城裡的煙爆繡連連響著,傳進了後宅。

  到得二更天,幾個丫頭才滿意足回來了,各人手裡都提了一盞花燈。比兒把玩著手上的漕河富貴燈,面色開朗了些,笑著道:「奶奶,有個好事兒奶奶聽了必是高興。奶奶猜,奴婢今兒走百病時看見誰了?」

  齊粟娘笑:「大清朝的婦道人家,每年裡名正言順上街耍玩的時日只有元宵節走百病,街上那麼些人,我怎麼知道你看到誰了?莫不是漕宋家的道升姨奶奶?或是乾舅舅訂了親的查小姐?我開先在那府裡時,她也是說著要出去走百病的。」

  枝兒、理兒一聽說到查小姐,都笑了出,比兒亦笑道:「奴婢要和奶奶說的不是婦人。不過倒也確是看著了查小姐,奴婢要不是認得查府裡的下人,愣還沒有把查小姐認出來。上回插釵時沒上妝,她和奶奶生得有幾分像。今日喜慶,查小姐上了妝,打扮得好生富麗,奴婢竟是一時沒認出來。」頓了頓,「奴婢今兒在鼓樓南街兵備道衙門前見著德隆了。」

  齊粟娘吃了一驚,「竟是他?他這時節是應該在京城麼?」

  「雖是著漕河冰封,奶奶怕誤了大爺回去過年,讓他直接從山東漕幫回京城去了,沒見著面。但奴婢看著,大爺多半還是聽了奶奶的勸,回了京城就把德隆家的攆走了。否則,沒道理德隆會從長沙的兩湖牙行到天津來,便是回家過年,也沒得來這裡的理。」

  齊粟娘連連點頭,喜笑道:「應是如此,應是如此。攆了就好,攆了就好。我原聽哥哥說德隆和直隸衙門裡有些交情,想是在京城住不下去方搬到了天津。可見著了德隆媳婦?」

  比兒搖了搖頭,「街上人多,擠來擠去的,轉眼兒便不見了人影。奶奶放心,德隆既是走了,哪裡又會單留著他媳婦的?」

  齊粟娘心中歡喜,「等你爺巡黃河回來了,咱們就去京城一趟。看看哥哥嫂子,給十四爺請安,順道到通州探探乾娘——」微微皺了眉,「彩雲這胎兒懷得讓我不安,這都眼看著快滿足月了,還沒見著動靜。再拖幾天,外頭怕傳得不好聽,這倒也罷了,我只怕傷了彩雲的身子,孩子也——」

  比兒安慰道:「就是這一陣兒了,雖說是十月懷胎,晚上幾天也是尋常。說不定一到京城奶奶就能抱齊家長孫。」

  齊粟娘笑得合不攏嘴,「只要平平安安生下來,便是個好孩子。待得長壯實了些,讓哥哥嫂子帶著,一塊兒回老家祭拜爹娘。待得嫂子、月鉤兒也懷上了,高郵齊家就越發興旺。兒子、女兒、孫子、孫女,將來還有曾孫子、重孫子、灰孫子……個個都姓齊……有一個一定要取名叫……叫齊虎……」

  比兒和枝兒紛紛笑著勸慰,正說話間,外頭雲板敲響,枝兒連忙走了出去。過了半會捧了禮盒回來,臉上帶笑,對齊粟娘道:「奶奶,是漕宋府裡的翁公子送了禮過來。」說話間,偷偷瞅著比兒。

  齊粟娘讓枝兒開了禮盒,一盒是時下的吃食。另一盒竟是一把新弦子琴。

  齊粟娘暗暗咋舌,不知翁白怎麼打聽到的消息,知曉比兒會彈弦子琴,巴巴兒就送了一個過來。

  她想了想,正要開腔和比兒說話,卻見著她站在一邊,默默不語。齊粟娘到了嘴邊的話便也收了回去,只由著比兒自個兒想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