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果真刮得越來越大,越來越亂。書房裡生起兩個紅旺旺的火將北邊的寒氣驅除了些。
齊粟娘愣愣聽著窗外風聲中夾雜的弦子琴聲,半晌方回過神來。她低頭小心拆去了一條微亂的針腳兒,慢慢地嘆了口氣。
桌上的燭火直直地向上竄著,後院裡的弦子琴聲時斷時續地傳入書房中。
陳演放下手中的河圖,從書桌上抬起頭來,側耳聽了一會,亦嘆了口氣,猶豫半會,「粟娘,比兒和翁白的親事咱們就不要管了罷……」
齊粟娘搖了搖頭,「這會兒不是我要攔著,你那時節是沒見著比兒的臉白成什麼樣。翁白站在那兒看著她,嚇得說不出來話來。這孩子還是小了些,不知道自己替自己的事兒拿主意……」
「宋清指著他傳代。免不了急了些。再說,一個在天津,一個在揚州,誰知道還能撞到一塊兒來?你讓他怎麼替自己拿主意?我看著,兩邊兒都是有意,比兒現下雖是難過,過一陣兒便也好了。」
齊粟娘面帶神傷,「當初在城的時候,我原不該攔著的……這樣也不會插進這檔子事了……」
陳演連忙站,走到她身邊安慰道:「那會兒,誰能說得准翁白?怕是宋清都把不穩,任是個替比兒著想的都會擋著。」風聲夾雜的弦子琴聲嘶啞著,似有嗚咽之聲,陳演搖頭道:「進了咱們家這些年,我竟不知道她會彈弦子琴。這樣的性子,現下卻彈出這樣的琴聲,怕不是好事兒。粟娘,你去給她排解排解罷。」
「敢怕是沒用……」
齊粟娘走到左跨院裡。方要去推比兒門。又退回了院裡。她縮著脖子籠著袖。哆哆嗦嗦在又冷又黑地左跨院裡來回走了七八回。終是想出了不叫比兒有空閒胡思亂想地法兒。兩步並作三步向她房中而去。
陳演坐在書裡隱約聽得風聲中傳來粗糙乾啞。音不對階地撥弦聲。頓時一愣。他走到左跨院外聽得內裡傳來比兒哭笑不得地聲音。「……奶奶……應該是這樣彈……」
齊粟娘夜裡讓比兒教琴。白日便差著她做事。直讓她沒閒功夫去煩惱這些。眼見著要過年。雖是天津年下風俗難免和揚州不一樣。她也不管這些。照舊將高郵掃除、剪紅、貼畫、燒盆那一套兒使了出來。
漕宋府裡連著幾日也沒見著動靜。齊粟娘雖是有些奇怪。但想著翁白孝順宋清日裡相看後。比兒沒點頭。這事兒沒了下文。宋清也未必願意義子娶個丫頭。齊粟娘想到此處。嘆了口氣。翁白當初地出身雖低。拜入了宋家。不說宋清必是要替他捐官大地直隸漕幫也是翁白繼承。將來他地後院裡。免不了也是三妻四妾地……
齊粟娘看著比兒默默不言地幹著活。想要去問她地打算。卻又怕挑起她傷心要依著自己地心思。不理這門親比兒卻不是她自個兒。當初她雖不喜歡齊強府裡一個接一個地妾侍一團。但到底還是打算到陳家來做妾。圖個安穩日子不成還得她自己拿主意。
齊粟娘尋思了半會。笑道:「我在南邊就聽說了。天津楊柳青地年畫兒和江寧桃花塢地並稱雙絕。咱們現下是買不到南邊地年畫了。比兒、枝兒。你們坐車上街逛逛。買幾張楊柳青地年畫兒回來罷。」
比兒和枝兒自是應了,收拾了便要出門。
齊粟娘向枝兒遞了一個眼色,「套我的暖車去,若是外頭街上沒有合適的,就上楊柳青去看看,反正就在城外,離著碼頭也不太遠。」
枝兒連忙應了,比兒福了一福領了著她出門而去。齊粟娘嘆了口氣,吩咐一旁的理兒,「今兒不用準備你比兒姐姐和枝兒的午飯。」
理兒眨了半會眼,看著齊粟娘,悄悄道:「奶奶……比兒姐姐心裡的主意有時候比奶奶還大……雖是路過碼頭怕也不會去見翁公子罷……」
齊粟娘苦笑道:「我也明白,只是總不能讓她這樣自己悶著。若是她拿定主主意,給個話兒,不成便也罷了,若是要成,我還得替她籌劃。」
到得午膳時分,陳演回了後宅。
「粟娘,翁白方才來給我磕頭,求我給他說說好話兒。」陳演苦笑道:「我聽說,他那日晚上站在碼頭上站了一宿,回家就求宋清,說要打發了那兩個通房丫頭。宋清先幾日沒應,現下怕是擰不過他了。要不,你勸勸比兒,翁白這樣的不容易了。」
齊粟娘一面招呼理兒擺飯菜,一邊無可奈何道:「她心裡明鏡兒似的,我都沒話兒勸她,只看她自個兒想怎麼樣了。
中意翁白,我就讓她風光嫁過去。若是不中意了,個如意的,咱們家還差她一個人吃飯不成。」
陳演點了點頭,坐了下來,和齊粟娘一面小聲說話,一邊用飯。
外頭腳步聲響,小連將一封信送了進來,「奶奶,通州道台李夫人的信。」齊粟娘心中詫異,「乾娘的信
她把信打了開來,滿滿三頁,齊粟娘匆匆看完,不由笑了出來,「乾娘倒也舍得,讓乾舅舅上查家做上門女婿。」轉頭看向小連,「送信的人呢?召他進來。他是李府裡的親信人,不可怠慢了。」
小連恭聲應了,退了下去。
陳演雖有些奇,取信看過也笑了出來「別家倒也罷了,查家和揚州程家一樣,雖是鹽商也是詩書傳家。既是長房裡沒得兒子,只有一個獨女,你那乾舅舅入贅做女婿說不定還是件好事。」
正說話間,小連引著一個面的管家走進了來。
齊粟娘見得信來的是李明智身邊的大管事李玳安,知曉李府裡必是看重這事兒,細細問了一回。
「:才不敢瞞乾姑奶奶,我們家奶奶也讓奴才把事兒說明白了。請乾姑奶奶籌劃一二。原是我們奶奶娘家老祖宗去逝,各房裡為了分家產,鬧得不成樣子,什麼亂子都出來了。舅老爺還小,我們奶奶雖是幫襯著,抵不住各房裡多子多孫。雖不希罕這幾個銀錢,卻也沒得個把祖宗留下的家產全拋了的道理。正巧查家透了風,長房要招個上門女婿。我們奶奶往日也聽說過這位小姐,只覺年歲容貌都是相配,是個好姻緣,就想著請姑奶奶去查家探問探問。」
陳微微笑著,「李夫人怕是果真看好,無論如何想讓乾舅爺得了這樁婚事。」
李玳安連忙磕了頭,「乾姑老爺明見萬,這事兒原就是不蒸包子——蒸口氣。還請乾姑老爺看在乾姑奶奶面上兒,多多費心。」
齊粟娘知曉府裡是想藉著陳演的官位去向查府裡說媒,只是直隸不同於揚州,天津衛在天子腳下,查府是北地巨商,與京城裡的貴人們關係非淺,陳演如今雖是三品高官,也未必能說得下這門親事。
齊粟娘想到此處,轉頭向陳演看去。陳演卻向齊粟娘微微點了點頭。
齊粟娘便笑道:「大管事下去歇會,我給乾娘寫封請安信,我這兒備著年下給乾爹乾娘的禮,大管事一併帶了回去。」
李玳安大喜,連忙應了。齊粟娘見得小連將他領了出去,不由笑道:「陳大哥,乾娘是打算藉著查家的勢,不叫人佔去了家產?」
「多半如此。」陳演沉吟道:「李夫人家在德州是百年旺族,各房裡不乏走官場中人。查家卻是直隸鼎鼎大名的豪紳,京城裡頭盤根錯節的關係不少,替女婿爭家產的小事兒自然不是問題。」又笑道:「你乾娘家的小舅爺劉和亭我見過,當初雖只有七八歲,卻是一副聰明好模樣,身世家資配得上查家小姐,查家和李家交情也算深,你只管去查家說便是。」
齊粟娘點了點頭,陳演又笑道:「你放心,通永道可是近畿要地,道台雖是理不了軍政,但京八旗中有四旗,還有綠營駐地都在通永道內,領軍的多半是皇上的人,但年深日久的倒也難說,總要有個放心的人盯著動靜。查家不會沒眼色,看不出你乾爹的聖眷好著呢。」
齊粟娘微一思索,也笑了起來,「當初我聽著乾爹陛見後,升了官品兒,卻仍是留任,就覺著多半得了皇上的青眼。」
兩人說笑了一會,陳演便回了前衙理事。齊粟娘忙著做繡活。沒多久,比兒和枝兒便回來了。
齊粟娘看著比兒將楊柳青的年畫貼上了牆,悄悄兒拉著枝兒道:「怎麼樣,你比兒奶奶去碼頭了沒?翁白在不在?」
枝兒亦是輕聲道:「去的時候沒在碼頭停,但回來的時候,翁公子看出了是河總府裡的車,過來向奶奶請安,比兒姐姐沒出聲,我胡亂應了。他騎著馬,遠遠跟著……」
齊粟娘苦笑道:「必也是看出了車裡坐的不是我。」
枝兒猶豫著道:「奶奶,奴婢看不出比兒姐姐的心思。」
齊粟娘嘆了口氣,「去楊柳青的路也不只那一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