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9 章
直隸卷|第六章 有了跟前人的翁白

  海河從天津城內貫通而過,河上還未結冰,河東一列列鹽幌。河西沿岸胡同裡是長蘆鹽商們的住宅。

  方是掌燈時分,滿城裡南腔北調的雜談笑語和天津麻花、狗不理包子的香味兒還未消散,河西嫁衣胡同漕宋府的門燈剛剛挑起,宋清便回了府。

  宋清掃過照壁根下的一沿只餘枯根的白玉大花盆兒,過了前堂四合院,走向二門內左跨院。

  院裡一片大花圃積著雪。道升迎住了宋清。她一身銀白青波紋祆兒,白緞滾青皮子寬裙,頭上不過點點珠釵,甚是素淨。

  道升一邊侍候宋清換衣,一邊道:「妾身今兒去督台府裡遞了貼兒,三日後去給督台夫人請安。」微微笑著,「自打新督台大人來了,這河道官府裡的飲宴便少了,偶有一回,也儘是早散的,爺正要歇歇才好。」

  宋清點了點頭,「陳大人在揚州想是吃足了飲宴的苦頭。」又嘆了口氣,轉頭吩咐道,「去,看看少爺回來沒有。」

  道升聽著下人應聲而去,道:「爺且慢和白哥兒說親事,督台夫人雖是容妾身進門請安,難說不是看在妾身原是齊府裡出來的舊人,這事兒還難說得緊……」

  宋清嘆了口,走到左牆供著的佛龕前,「我何嘗不知道是這樣?只是翁白他爹娘走了,他雖是下心跟我辦事,應酬時也滿臉帶笑的知道他心裡難受得緊,總得想法子替他排解排解。」

  道升無奈,「爺是把白哥看得太重。」轉身接過丫頭遞上來的茶,奉給宋清,「妾身是個婦道人家只覺著這事兒若是細細籌劃,未必不成,只是不能急。那丫頭原在揚州,白哥兒原在高郵,各自千里迢迢到了京城,已是奇事。此後分了開來,便也罷了。沒料到白哥兒跟著爺來了天津,她居然也跟著主子來了天津,要說他們倆沒些緣法,妾身實在不信。」

  宋清將素香插在佛龕前笑了出來,「婦道人家在這些事兒上偏有些歪理,倒也合了佛法因緣之意。」轉頭叫道:「少爺回來了沒有?」

  外頭一疊聲,催了出去。終是有人報導:「少爺還沒有回。還在碼頭上盯著駁船上貨。」

  宋清皺了「都在那風地裡呆了一天。要凍壞身子地。」提聲道:「去。差人把少爺請回來。就說我說地。叫他回來陪我用飯。」

  道升笑著命丫頭們去廚下知會。「爺在外頭吃了一回時節怕也是吃不下。盡著把少爺愛吃地八大碗做出來罷。」

  寒風呼嘯著客地沙船一艘艘靠進了碼頭。翁白收拾了衣物。漕宋府裡地下人牽來了馬。

  翁白正要上馬又見得天津城裡來了一眾僕從。衣裳看著鮮亮卻不是天津口音。翁白不自禁便留了心。

  那些僕從在碼頭上接著了一隻客船,迎下了一位少年公子,「小舅爺,我們家大人都打點好了,請小舅爺暫住在天津衛。奶奶差的人這幾日便到,到時引著小舅爺拜見總督大人。」

  「姐夫在通永道上必是忙的,我自會照應自己——」

  同一時節,督台衙門後宅裡。陳演一邊和齊粟娘一起制河圖,一邊輕聲說體已話兒,「聽說你今兒見了查府裡的女眷?這才是頭一天,也不歇一歇。」

  齊粟娘低著頭,一邊忙活一邊道:「這查家不同別家,和乾爹有些淵源。當初查家原是德州的豪商,因著乾爹把迎駕的差事兒包給了他們家,得了皇上的青眼,才能成了長蘆鹽區的總商。兩家裡時時有些走動。我看在乾爹乾娘的面上,自是不能怠慢。再者——」看了陳演一眼,「我聽說查家在北邊的事兒上甚是說得上話,京城裡的爺們都高看一眼。」

  陳演聽得齊粟娘言語中帶一些煩悶之聲,歇了手上的活,走到她身邊,抬起她的臉,柔聲道:「可是有些煩心事兒了,來,說給我聽聽。」

  齊粟娘抿嘴一笑,摟著陳演的頸脖,「陳大哥,你這陣兒在天津,可曾見過漕幫的宋大當家……和……和那個翁白?」

  陳演笑了起來,「原來是為了這個。」微微猶豫,陪笑道:「我看那翁白如今是長大了些,看著有十七八,不像是要長生不老的模樣……」

  齊粟娘噗哧一聲笑了出來,瞟了陳演一眼,「難得他竟入了督台大人的眼。督台大人和妾身說說,他如今行事說話是個什麼模樣?」

  陳演笑道:「真不是我誇他。實在是他比別人強。他的武藝我是沒見過,我只見過他在碼頭上兩隻手就抬起一條壓住了人的破船,把我驚得不行。平日裡雖是不至於出口成章,言語分寸。對宋大當家極是孝順,說一不二。」抱著齊粟娘慢慢搖晃著,「別的都罷了,只有這心性兒正,知道感恩圖報是個要緊的。將來總不用擔心他虧待了比兒……」

  「比兒那樣的伶俐人,平日裡見識的人物也多了,怎的對這個翁白竟會上了心?」齊粟娘苦笑著,「我實在想不明白。」

  陳演笑道:「這些男女間的事兒,哪裡又說得清,你當初那樣伶俐,不也看上我這個呆子麼?」

  齊粟娘哧一聲笑了出來,「我哪裡又算得上伶俐人,不過是太小心太膽小,但打從嫁給了你,我平日裡行事可是膽大多了,把做姑娘時的那些小心謹慎全丟了。」

  陳演哈哈大笑,「你既嫁了我,便是闖了禍,也有我替你收拾,再者,我捅的漏子可比你多。」頓了頓,勸道:「我看著,這個翁白實在也不是尋常人,配得上比兒。」

  齊粟娘沉默了晌,「要不,你下貼子請宋大當家帶著翁白過來罷——」

  府衙後宅原是前後兩進,右兩個跨院,到底是大花園子。近午的冬日陽光照在前廳裡杉木透雕花卉六扇屏風上,屏面朵朵牡丹開得極盛。

  宋清掃了一屏風上的透雕牡丹,站起向陳演敬了杯酒,「犬子多承督台大人看顧,下官實是感激不盡。」轉頭對翁白道:「孩兒還不給督台大人敬酒?」

  屏風前擺著一桌上等津八大碗席面。翁白的面容果然長了一些,不再是十五六的模樣。應聲而起,捧杯道:「翁白給大人敬酒。」

  陳笑著方要說話,便見得翁白耳朵微微一動。陳演一愣,果然聽得屏風後響起輕輕的腳步聲和裙襬拖地之聲。陳演想私下叮囑的話便不敢出口,只笑道:「內子久未見翁公子,甚是想念,免不了……」

  齊粟娘在屏後聽得陳演胡說,忍笑給枝兒遞了個眼色,便轉身回了後宅。枝兒連忙走了出去,施禮道:「老爺,奶奶請翁公子後堂相見。」

  宋清知曉丈母娘相看女婿的規矩,雖是覺得齊粟娘年紀小,奈何不得她夫君是三品督台。

  再者,她能開恩再相看相看翁白,實是個求之不得的大好事,連忙道:「孩兒便隨這位姑娘去吧。」頓了頓,「言談需多多謹慎,不可衝撞了督台夫人。」

  翁白眼睛裡隱隱泛出喜悅之色,衝去了大半沉鬱之情,恭聲應了,便要隨枝兒離去。陳演突地想起一事,連忙問道:「宋大當家,翁白如今可有跟前人?」

  宋清笑道:「我膝下無子,只有翁白一人。早在他身邊放了兩個通房丫頭,只等著生個兒子,隨我姓——」

  陳演臉色微變,轉頭便叫道:「翁白——」

  翁白隨著枝兒已走到屏風後,聽得陳演叫聲,連忙走了回來,「陳大人——」

  宋清一臉惑,陳演看了翁白半晌,苦笑一聲,「罷了,你進去吧。」

  因著老爺和少爺都去了督台衙門,漕宋府的午飯匆匆便過了。伊伊呀呀的胡琴拉扯著,道升歇了午覺起來,正甩著水袖兒自唱自玩那曲齊府舊戲,突聽得外頭媳婦婆子一陣亂,「爺回來了。」

  道升一驚,顧不得換下貴妃盛裝,只是慶幸地撫了撫未上大妝的臉,趕到院門口接了宋清。道升見得宋清一臉又氣又惱又好笑的神色,知曉多是在督台府裡遇上了事,沒功夫注意她身上的衣裳,暗暗鬆了口氣。

  她問道:「爺這般早便回了?督台夫人可是相看了白哥兒——」又看了看他身後,「白哥兒呢?」

  宋清重重坐到了水磨楠木羅漢榻上,連連嘆氣,「原是好好的——沒料到——」似是在羅漢榻上坐不住,下到地上來回走動,「也怪我沒想著會有今天,早早給翁白放了人在跟前。那位夫人原就是這性子。當初為了納妾的事兒和十四爺鬧,油鹽不進,軟硬不吃——她身邊的丫頭自然也學了些——」只覺莫名煩惱,重重靠坐在水磨楠木靠背椅上,盯著房門外的花圃出神。

  道升細細琢磨話裡的意思,也嘆了口氣,「督台夫人是宮裡出來的,難免講些大家規矩,要足了體面。如今親事兒還沒有說成,房裡就先有了兩個人,女家裡總是有些失了臉面……白哥兒他……」

  宋清回過神來,苦笑道:「出了督台府就直奔著碼頭去了,怕是要在那風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