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顧家並未答應楊國公家的求親,」胡雲旗差點被陛下這個反應嚇懵,他早猜到陛下對顧家妹子有幾分男女心思,但是卻沒料到這份心思會有這麼深。他與家中髮妻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雖然不至於如膠似漆,但也舉案齊眉,沒紅過臉,起過什麼爭執。對於他這種世家兒郎來說,夫妻之間能如此相,他已經很滿意了。
為情愛瘋狂這種事情,他無法理解,也做不到。在他看來,情愛之事不過是鏡花水月,書裡寫著,別人嘴上談著,但卻是虛幻又摸不著的東西。
不過他雖然不理解,但並不代表會對別人的感情嗤之以鼻,所以眼見晉鞅氣急攻心,面色煞白的模樣,他也不敢囉嗦,直接把知道的情況說出來,「陛下,顧家心疼女兒年幼,所以婉拒了我母親的說親。」胡雲旗現在比較擔心的,陛下會不會因此遷怒他們胡家。如果早知道自家母親會幫著楊國公說媒,他肯定要把他攔下來。
「你是說,顧家並沒有與楊國公家結親的意思?」晉鞅扶著御案,咳了幾聲,白皙的臉蛋上透著有些病態的紅。
胡雲旗想說,顧家雖然現在拒絕了楊國公家的求親,不代表著楊垂文就沒有機會了,只要楊家臉厚些,楊垂文又能討到顧家妹子歡心,這事還是有能成的機會的。不過見陛下這幅模樣,胡雲旗是怎麼也不敢說這種話的,「顧家既然拒絕我母親幫楊國公家說親,想來是沒有與楊國公家結親的意思。楊國公一家乃是京中望族,顧家雖然拒絕得委婉,但以楊家的身份,應該不會厚顏再去求娶。所以兩家的婚事,自然不會成的。」
經胡雲旗這麼一說,晉鞅慢慢冷靜了下來。待他完全冷靜下來後,他看著垂首站立的胡雲旗,沉聲道:「雲旗可知朕為何不願意師妹嫁到楊家?」
你都激動那樣兒了,還能有什麼原因?
胡雲旗拱手道:「陛下待長顏縣主猶如家人,自然想為她挑個如意郎君。」
妻也是家人,胡雲旗覺得,自己這個詞語用得很合適。
「你說得對,朕怎麼會願意師妹嫁到楊家,」晉鞅看了眼亂七八糟的御案,把手背在身後,原本帶著絲病態的臉上多了幾分笑意與堅定,「自己的家人,就該好好護著才對。」
胡雲旗鬆了口氣,看來陛下的注意力沒有放到幫著說親的胡家身上。
「對了,這次幫著楊國公家說親的胡夫人是令堂?」晉鞅轉頭去看胡雲旗,面上不見喜怒。或者說,他即便心中不悅,但也不會因為這件事遷怒到無辜的胡家身上,他雖然是高高在上的君王,但卻不是為所欲為的暴君。
「回陛下,幫著楊國公家說親的正是家母,」胡雲旗看了眼晉鞅的臉色,實在看不出什麼情緒,只好老老實實道,「家母姓楊,乃是楊國公的堂姐,加之我們胡家與顧家乃是姻親關係,所以楊國公便請家母替他們走這一趟。」
「原來如此,看來你們家與顧家關係比較好?」晉鞅隨口問道。
世家之間互有姻親關係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所以胡雲旗也不擔心晉鞅多心,老老實實回到道:「舍妹乃是存璟髮妻,所以關係難免親近幾分。」
「理當如此,」晉鞅點了點頭,沒有再多說什麼。
直到胡雲旗退下的時候,他抬頭看了眼已經恢復平靜的帝王,心裡有些敬畏。若不是御案尚亂,他幾乎要覺得剛才仿若毛頭小夥子氣急無措的帝王是他的錯覺,而現在這個渾身威儀,冷靜自持的帝王,才是唯一的真實。
顧家後院中,顧如玖把自己弄好的潤喉茶葉裝進兩個陶瓷罐子中,然後在罐子上貼上寫著敬獻二字的紅條。
楊氏坐在她旁邊,看了眼那張紅條,「這是送給太后的?」
顧如玖點頭:「太后近來有些咳嗽,陛下……也常常咳嗽,我見這個茶葉不錯,就帶進去讓他們嘗嘗。」
「滿朝上下,誰都不敢輕易送入口的東西給宮中貴人,你……」楊氏嘆口氣,「為母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麼不想與楊國公家的公子成親,但是既然你不願,我便替你推了,唯願日後你不會後悔。」
「母親,我想要的夫君,應該是父親對你那樣,楊家公子樣樣都好,但是他對誰都好,」顧如玖笑著道,「這點哪裡比得上爹爹?」
「你這丫頭,竟膽大包天的說到長輩頭上來,」楊氏被顧如玖逗笑,心裡最後那點疙瘩也消失得無影無蹤,「不過京城好兒郎多的是,你又還未及笄,且先慢慢瞧著。」
楊氏口中雖這麼說,心裡卻很清楚,她是絕對不會把久久嫁到京城以外的地方,而京城裡能與顧家結親的家族,統共也就那些人家。只是姻緣一事不可強求,她捨不得自己的孩子受一點點苦,楊國公家兒郎千好萬好,也抵不過孩子的一句不願。
楊國公向顧家求親這件事,也只有兩家比較親近的人知道,其他人即便有所耳聞,也不知道真假,私下裡略閒話幾句,就揭過去了。現在大家更關心的是後位的人選,司馬家沒多少可能,李家又表現得不太積極,所以後位就變得撲朔迷離起來。
有猜顧家的,有猜李家的,還有猜楊國公家的,還有其他幾家有適齡姑娘,家風亦不錯的世家,也在眾人的猜測範圍之內。
幾天後,周太后突然召見胡家夫人,並且還留胡家夫人在宮中用午膳。眾人忍不住想,難道皇室想要迎娶胡氏女為後?
任憑外面人如何猜測,胡家也沒有站出來說什麼,只是在半個月後,胡家姑娘胡喜與楊家兒郎楊文霽定親。
大家被胡家的行為驚呆了,難道胡家瞧不上皇室,所以準備把女兒嫁了?上一個敢這麼幹的世家還是在大豐建國初期,只可惜這家人最後的下場太慘,慘得讓所有世家都吸取了教訓,對皇室的尊重程度達到了新高。
可是胡家如果真這麼清高,怎麼還讓自家兒子進宮做龍禁衛,這是不是有些前後矛盾?
所有說……皇室並無意與胡家結親才是真相?
作為被京城眾人猜測的中心人物,周太后真捧著茶杯,品嚐顧如玖送進來的茶葉。茶葉的味道算不上太好,還帶著一股草藥味,不過這份心意難得,周太后還是慢慢喝著。
「久久有些時日不曾進宮了,」周太后放下茶杯,見顧如玖身後的丫鬟還捧著一罐茶葉,便道,「這罐茶也是送予哀家的麼?」
「我前些日子在泰和別宮遇到陛下時,我見他仍有些咳嗽,便也給陛下備下一罐,」顧如玖從秋羅手裡接過茶罐,解釋道,「這茶葉性溫和,喝了不僅潤肺止咳,還有凝神效果。」
「既然如此,你便再跑一趟,給皇上送過去,」周太后道,「陛下自從親政後,朝中事務繁忙,也不曾好好休息,你去了也幫我好好勸勸他。你是他的師妹,你說的話他總是要聽一些的。」
顧如玖想到晉鞅那不算好的身體,還要整日操勞,也忍不住皺了皺眉,起身朝周太后福了福:「姑母,那我便過去看看。」
「嗯,快些去,等下跟陛下一起過來我這裡用膳。」周太后笑眯眯的點頭。
出了康泉宮,要經過鸞和宮,顧如玖聽到裡面傳來聲響,便有些好奇的問引路宮女:「這裡面怎麼有聲響?」這裡是大豐歷代皇后居住的地方,現在宮中後位空虛,誰會這麼大膽子在裡面鬧出動靜。
「回縣主,這是工部與殿中省的人在翻修宮殿,」宮女福了福道,「本來已經翻修好了,不過陛下前幾日,又覺得不夠好,伺所以就讓工部以及殿中省的人又重新翻修一遍。」
顧如玖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經過鸞和宮正門時,她看到院子裡似乎有移植過來的橘子樹,只是被剪去了枝椏,光禿禿的讓人認不清楚。
「縣主要進去看看嗎?」宮女見顧如玖朝門裡看,便道,」若是您想看看,奴婢便讓裡面的人先停手。」
「不用了,」顧如玖笑著搖了搖頭,走過鸞和宮大門這段路,才開口道,「那是皇后居所,我等怎好輕易進去。」
宮女聞言屈膝道:「是奴婢未考慮周全。」
顧如玖笑著搖了搖頭,這個宮女是劉姑姑常常帶在身邊的,行事向來穩妥,今日想必是見自己好奇,才開了這個口。
走過鸞和宮,再走一段距離,便是乾坤宮。到了乾坤宮大門口等候通報時,顧如玖見到了一個好久不見的人。
「奴婢白賢見過長顏縣主。」白賢看到顧如玖,頓時停下腳步,特意往迴繞了幾步走到顧如玖面前:「縣主近來可好。」
「有勞公公掛心,一切皆好。」顧如玖見白賢神情看起來比往日憔悴,身邊也沒了那些討好賣乖的小太監,心裡雖然有些疑惑,面前卻沒有露出半分,「公公近來如何?」
「謝縣主垂問,奴婢哪都好。」白賢應答得十分得體,心裡卻有些激動。如今他被陛下厭棄,已經少有機會能在陛下面前伺候。他現在早已經對當初的行為後悔不已,可是他的位置已經被何明搶佔,就算有心回去,何明也會阻攔。
這會兒看到長顏縣主,他心裡突然湧起一絲希望,陛下這條路走不通,若是能討好了長顏縣主,未必沒有重得風光的時候。不過他心裡清楚,像長顏縣主這般貴人,不會喜歡過於諂媚的下人,所以把態度拿捏得很好。
「奴婢見過長顏縣主,」正說著,何明就從內殿出來,上前面笑吟吟的朝顧如玖作揖行禮,「快快請進。」
拋開後面那些彎彎道道不談,單從面上說,顧如玖更欣賞白賢的做派,何明略浮了些。不知道是不是她錯覺,這段日子以來,何明雖然一直近身伺候晉鞅,但是顧如玖卻覺得,晉鞅似乎並沒有像當初用白賢那樣用何明。
晉鞅這是真的厭棄白賢了,還是因為白賢做錯了事,要借此給他一個教訓?
帝王御下之道顧如玖並不感興趣,她這次進宮來,只是為了晉鞅的身體。晉鞅雖然不是她的家人,但是她對晉鞅卻是真的關心,而不是礙於他的身份。
誰的心都不是石頭做的,晉鞅對她好,她早已經記在了心裡。
「師妹來了?」見到顧如玖進來,還不等她行禮,晉鞅便已經快步走到了她的面前,虛扶著她不讓她行禮,「我們可有小半月沒見了。」
顧如玖笑了笑,把茶罐放到他手裡:「我還擔心自己進宮次數太多,您嫌我煩。」
「你若是每日都進宮,我跟母后只會高興,怎麼會嫌煩?」
何明想上前接過晉鞅手裡的罐子,晉鞅揮了揮手讓他退下,然後低下頭揭開蓋子道:「裡面裝的是什麼好東西?」
「陛下這裡還缺什麼好東西?」顧如玖道,「是我在家中書庫裡找到一本孤本,上面說了這種茶可以止咳潤肺,凝神靜魂,我就想辦法弄了些來。這些送進宮前,我已經喝了一段時日,確實有些效用。陛下先喝著試試看,若是有用的話,我就再多準備一些。」
家中祖傳的方子,顧如玖雖然不能送出來,但是送做好的東西還是可以的。
「我讓師妹費心了,」晉鞅當即便讓宮女撤下自己正喝著的茶杯,讓人換上顧如玖送來的茶葉。
「陛下,」何明有些擔心的看了眼晉鞅手中的茶杯,長顏縣主送來的東西,未經查驗皇上就準備入口,這……
「這茶的味道雖然不太好,不過勝在有用,」顧如玖彷彿沒有看到何明的這點小動作,端起新換上來的茶盞先喝了一大口,然後笑著道,「陛下可不要嫌棄它味道不好,就任性不喝。」
何明見長顏縣主杯中的茶水少了一截,頓時知道方才做的動作不太妥當,不然長顏縣主這種世家貴女,怎麼會如此毫無儀態的大口喝茶。
只是這會兒長顏縣主怎麼想,他卻是顧不上的,他最害怕的還是陛下出事,到時候他們乾坤宮上下都要跟著掉腦袋。
晉鞅看了何明一眼,學著顧如玖的樣子喝了一大口,笑著道:「師妹送來的東西,便是再苦,我也會好好喝的。」
顧如玖眉梢微顫,這話怎麼聽著有些不對味呢?
不過還不等她細想,晉鞅突然又猛咳起來,她見他咳得幾乎連氣都喘不過來,何明還老老實實的站著,當即也顧不上什麼忌諱,上前輕輕拍著晉鞅的後背。
「上次在泰和別宮見到你的時候,還沒咳得這般厲害,怎麼又嚴重了些?」顧如玖等他不咳了,端起茶讓晉鞅喝幾口潤喉嚨,「御醫來看過了嗎?」
「御醫每隔幾日都要過來請脈,並沒有看出什麼大問題,」晉鞅朝顧如玖笑了笑,「都是老毛病了。」
「你才多大,還老毛病,」顧如玖拋出這麼一句,話出口後就意識到自己這話太隨意了些,她頓了頓,見晉鞅仍是笑得溫柔,彷彿生病的不是他似的,嘆口氣道,「還請陛下保重身體,不然會有很多人擔心的。」
晉鞅見她眉頭輕皺的模樣,點頭道:「好,我以後會注意的,你別不高興了,嗯?」
顧如玖避開他的目光,往旁邊退了一步,笑著道:「您能這樣想就好,姑母說,讓我們去康泉宮用午膳,現在快到午時,您就別光顧著政事了。」
晉鞅放下茶杯,「我原本也想今日去母后那裡坐坐,不如現在就過去吧。」
站在角落裡的何明跟了上來,顧如玖看他一眼,笑著沒有說話。
出了乾坤宮大門,顧如玖提起剛才在門口遇到白賢的事情,雖然別的什麼都沒說,但至少幫白賢在晉鞅面前刷了一下存在感。
「他前些日子有事情沒有辦好,我正在讓他思過,」晉鞅道,「師妹若是喜歡他伺候,等下就召他到康泉宮。」
「既然他犯了錯,就讓他好好思過吧,」顧如玖搖頭道,「我可不想插手這種事。」
見她把話說得這麼直白,晉鞅既無奈又好笑:「放心吧,也不是什麼大錯,我也沒打算一直不讓他當差。」
「那也應該是你的事,因為我幾句話,便把人召回來像什麼事?」顧如玖仍舊搖頭,「你不能因為我隨意改變主意,不然日後我再不敢跟你說這些了。」她倒不是特別害怕惹上麻煩,只是不想讓晉鞅因為自己,改變原本計畫好的事情。
這樣……會讓她過意不去。
兩人到康泉宮時,膳食已經準備好了。周太后看到他們,招呼著兩人坐下洗手,然後對晉鞅道:「我還想著等下讓人去請你們過來,沒有想到你們倒是先來了。」
「姑母囑咐我的事情,我怎麼會忘,」顧如玖笑著接過宮女呈上來的手帕擦乾手,「就是剛才在紫宸殿多說了幾句話。」
周太后見晉鞅只是低頭微笑,面色還好的模樣,只好讓宮侍開膳。
午膳用完後,顧如玖沒有準備久留,起身向太后與皇帝告辭。
「怎麼今日這麼急?」往日顧如玖進宮,即便不留宿,也是要待到傍晚才離開,像今天這樣,可不太多見。
「這幾日跟著幾位先生上課,今日能來宮裡,還是母親特意代我向幾位先生請的假,」顧如玖無奈解釋道,「今日先生們雖然給我放了假,可是明日還要交功課上去。」
周太后聽她這麼說,頓時明白過來,點頭道:「既如此,你便去吧。」
久久到了這個年齡,是該學管家理財等庶務了。
「正好我也要回紫宸殿,就陪師妹走一段吧,」晉鞅站起身,起身朝周太后行禮後,就準備送顧如玖出去。
周太后見他想要獻慇勤,還裝作一副順路的模樣,擺了擺手,表示眼不見心不煩。
兒大不中留,隨他去吧。
「陛下,」顧如玖在準備與晉鞅分開走的時候,停下腳步看著晉鞅,「雖然這話我說出來有些越矩,但若是不說,我的心裡卻難受。」
晉鞅看著她,等著她接下來的話。
「臣女早說過,這個天下早晚會在股掌之間,但是天下重要,你自己也同樣重要,」她朝晉鞅深深一福,「請您為了自己,為了天下,一定要好好顧惜身體。」
在她口中,他在前,天下在後。
晉鞅彎腰隔著衣袖扶起她,鄭重點頭道:「師妹放心,朕定會記著你的話。」說完,他笑了笑道,「朕也說過,日後定不會讓師妹擔心。」
顧如玖聞言便笑了:「君子一言九鼎,帝王金口玉言,可要說到做到。」
等顧如玖坐上馬車,馬車緩緩前行,消息在長長的宮道後,晉鞅臉上的笑意才漸漸淡下來,轉身對跟來伺候的宮女太監道:「回吧。」
回到紫宸殿,晉鞅見一個太監正在打掃御案,開口道:「退下,不用打掃。」
太監惶恐不安退到一邊,不明白往日一直好好的,怎麼今天陛下突然不讓他碰御案了,是他哪裡做得不對?
晉鞅拿起御案上的茶罐,捧在掌心看了良久後才道:「把這個茶罐放到朕的內室去。」
「是,」一位近身伺候的太監小心翼翼的捧著茶罐,就像是捧著個價值連城的寶貝,小心翼翼的往內室的方向走去。
接下來的日子裡,一切都很好,朝上風平浪靜,周邊國家也都老老實實,直到兩個月後,錦州突然傳來了誠王的訃告。
原本平靜的朝廷,就像是沸騰的開水,再度熱鬧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