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2 章

  

  李光吉沒有想到陛下會提到吳氏,愣了片刻才道:「陛下,內子不過是一介婦人,這些事要她來只怕有些不合適。」

  「有什麼不合適的?」晉鞅擺了擺手,顯然並不理會李光吉這一套說辭,「這種有關子嗣的事情,作為母親的可能更加瞭解。」

  他看了眼朝中眾人,開口道:「此事就這麼定了,退朝。」

  百官有些可惜的看了眼李光吉與陛下,本來還想繼續看熱鬧,只可惜看陛下的樣子,似乎有意護著李光吉的顏面,他們即便是想看,也沒有機會。

  李光吉冷汗潺潺,沉著臉出了殿門,他忽然憶起自己當初嘲笑司馬鴻的樣子,現在想想只覺得可笑,自己現在這個樣子,與司馬鴻當初又有什麼差別?

  他怎麼也想不明白,當年他把事情做得那般縝密,便是吳氏也沒有察覺出來,又怎麼會在這個時候鬧起來?

  還有瑞王那裡……

  他越想越覺得不對勁,當年幫他辦這件事的人,早已經不留一個活口,死人又怎麼會說話?

  還有誰會知道當年那件事?

  就在李光吉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何明走到了他身邊;「李相爺,陛下請您到御書房去。」

  李光吉心中微顫,看向何明的眼神也帶上些懷疑,當初司馬鴻病逝,他有意阻攔消息傳遞到宮中,讓外界產生一種司馬家被皇帝厭棄,而皇帝怠慢司馬家,所以才會在司馬鴻病逝將近一天後,才有所反應的印象。

  這樣才能讓原本依附司馬家的人更加惶恐,然後轉投在他們李家門下。

  這件事剛鬧出來,出來告狀的人就被皇上派人保護起來,他連人影都沒有看見,現在皇上又直接招他去御書房,難道現在就要審這件案子?

  儘管心裡存疑,李光吉卻不敢在何明面前顯露出來,滿朝上下誰不知道何明是陛下面前最得用的太監,就連原本跟在陛下身邊的白賢都被他踩下去了。

  到了御書房,他看到除了陛下在以外,負責查處這件案子的張仲瀚也在。

  「臣參見陛下。」李光吉上前給晉鞅行了一個大禮。

  「李卿不必多禮。」晉鞅朝他點了點頭,然後示意他坐下。

  李光吉在張仲瀚旁邊坐下,兩人互相頷首後,便不再說話。

  屋子裡很安靜,李光吉只看到陛下埋頭在奏摺上寫著什麼,似乎並無開口的意思,他心裡雖然煩悶,卻不好主動開口詢問。不一會兒,宮女端來新鮮的差點,可是他卻一點胃口也沒有。倒是坐在他身邊的張仲瀚端起茶杯品嚐起來,他聽著對方用茶蓋刮茶沫的聲音,心中更是焦躁難安。

  約莫過了兩柱香的時間,李光吉身邊的茶水已經變涼後,晉鞅終於開口,「兩人大人再稍等片刻。」

  等?

  等誰?

  李光吉心裡隱隱覺得有些不妙,可是他從陛下臉上看不出有對他不滿的情緒在。

  又等了一會,外面終於傳來幾個腳步聲,他忍不住朝外看去,就見白賢帶著自己的發妻走了進來。

  「臣婦李吳氏見過陛下。」吳氏走進屋後,朝晉鞅穩穩的行了一個大禮,連眼角的餘光都沒有給李光吉一個。

  他們夫妻二人的感情,早已經是有名無實,在外面人看來他們相敬如賓,互相愛重,不過是做出來讓別人看的而已。

  李光吉沒有想到陛下這麼快就把吳氏帶了過來,不自覺的在臉上帶出了幾分情緒。

  「李夫人請坐。」晉鞅照舊給李吳氏賜座,李吳氏在另一邊坐下,剛好能與李光吉對望。李光吉見李吳氏今天穿著暗色的外衫,因為顏色太重,幾乎快跟黑色一樣了,他皺了皺眉,李吳氏這幾年總是偏愛這種顏色的衣服,整個人弄得一點活氣都沒有。

  只不過李吳氏是他的發妻,這些年來把李家管理得很好,他雖然已經不愛去她的院子,但是卻不會因為她的穿著打扮便表示不滿,這非君子之道,也非為夫之道。

  夫妻二人相顧無言,氣氛再次變得尷尬起來。張仲瀚看了眼李吳氏與李光吉,低頭繼續喝茶。

  大概是擔心李吳氏一個女人在御書房尷尬,晉鞅又讓人去請皇后。

  李吳氏聽到皇帝去請皇后,眉梢微動,不過仍舊端端正正的坐著。

  但是比顧如玖先到的是李懷谷,他走進御書房後,首先看向面無表情的母親,見她似乎對自己的到來並沒有多少反應,心頭一沉。

  這次科舉,他拿到了一甲探花的名次,雖然不如楊國公家的公子拿到頭名狀元,但是在文人中也頗有名望,現在鬧出這種事,他覺得彷彿整個天都塌了下來。

  外面人都勸慰他說,這不過是刁民亂攀咬,或者是惡人別有用心故意抹黑李家的聲譽,可是他心裡隱隱有個聲音告訴他說,這一切都是真的。

  小時候他尚不覺得,母親對他雖有些嚴厲,但是他覺得那是為了自己好,也從未怪過母親。直到後來妹妹意外從馬背上墜落而亡,母親便不愛再見他,有時候他去請安,母親也總是稱病不見,這幾年他見母親的次數屈指可數。

  以前他以為這是母親傷心過度,不願意深想。可是仔細想想,母親這種行為,處處都透露著不對勁。身為母親,若是一個孩子意外身亡,只會對另外一個孩子更好,更加小心翼翼,因為她會把對兩個孩子的感情寄託在一個孩子身上,又怎麼會對剩下的那個孩子避而不見?

  心裡難過萬分,李懷谷還是朝李光吉與李吳氏行了一個晚輩禮。

  李光吉想開說說什麼,可是在這種場合下,他說什麼都是徒勞,反而有可能得不償失,乾脆保持沉默,他此刻唯一擔心的就是李吳氏。

  他跟李吳氏這麼多年的夫妻,知道她不是百依百順沒有腦子的人,這件事鬧出來,李吳氏不相信還好,若是相信……

  「陛下,皇后娘娘到了。」

  李懷谷聽到太監這句通報,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就看到門外顧如玖逆光站著,一身輕綢宮裝穿在她身上,宛若仙衣,這讓他突然想起幾年前,那個時候顧如玖還只是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身上沒有這股威儀之氣,但是卻格外的嬌憨可愛。

  在她走進內殿時,他低下了頭,恭恭敬敬的行了一個禮。人生在世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他這一生不如意的事情太多,已經不差這一樁。

  他並不太難過,只是心裡……有些難受而已。

  何明在御案旁擺了一架椅子,顧如玖在這椅子上坐下,然後看了眼屋內的眾人,轉頭看向晉鞅:「陛下,您突然宣妾來,是有何要事?」

  晉鞅笑著對她道;「今日的案子有女眷牽涉其中,所以才讓你來看看。」

  顧如玖瞭然一笑,目光掃過李懷谷時頓了頓,她已經近兩年沒有見過李懷谷,這位讓無數閨閣姑娘傾心的貴公子看起來有些憔悴,但是眉宇間的傲氣卻沒有折損半分。

  注意到久久目光在李懷谷身上多停留了一下,晉鞅視線在李懷谷身上掃視一番,開口道:「李相,有人狀告你以庶充嫡,你可認罪」

  「陛下,犬子乃臣與髮妻所生,又怎麼可能是庶子,簡直是一派胡言。」李光吉起身道,「這本是無稽之談,請陛下明察。」

  晉鞅點了點頭,表示自己把這話記下了,然後轉頭去看李吳氏:「李夫人,你對此事怎麼看?」

  李吳氏起身朝帝后二人福了福身,然後不緊不慢道:「二十年前,臣婦嫁進李家三年有餘終於有孕,臣婦喜不自勝,後來因為失足摔了一跤,讓臣婦的孩兒不足月便出生了。」

  她的這些話有些答非所問,但是晉鞅與顧如玖卻沒有打斷她,倒是李光吉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起來。

  「臣婦的孩兒生下來的時候,雖然月份不足,但是胎發卻很濃密,並且耳廓上還有個針尖大的小孔,我曾經聽民間的人說過,男子耳朵上有這種小點,是有福氣之人。」李吳氏說到這,面上露出幾分笑意,「當時他小小的一團,抱在我手裡暖極了,也軟極了。」說到這,李吳氏還用手比劃了一下孩子的長度。

  李懷谷覺得自己此刻難堪到極點,因為他知道自己耳朵上根本沒有所謂針尖大的小孔,他並不是母親口中的那個孩子。

  他驀地扭頭去看李光吉,若他的母親不是李吳氏,那又會是誰呢?

  李吳氏笑容突然消失:「後來某一天,我的孩子變得不愛哭鬧起來,老爺說他患了病,而我又在月子裡無法照顧,老爺擔心孩子過了病氣給我,堅持把孩子便移出了我的居室。」

  李吳氏說到這,眼眶紅了起來:「後來我又有了楚柔這個女兒,她從小被我慣壞了,難免有些嬌蠻任性,幸好有懷谷護著,所以也沒有鬧出過什麼大事。」

  「吳氏!」李光吉開口打斷李吳氏的話,「這些瑣碎小事在陛下與皇后娘娘提起來做什麼?」

  李吳氏扭頭看向李光吉,神情有些詭異,「我若是不說,又怎麼知道自己當年有多麼傻?」

  若不傻,有怎麼會堅持嫁給這個所謂的玉面公子?若是不傻,又怎麼會忍下他把外面的孩子抱回來寵充作她的兒子?他用盡辦法想讓她以為這就是她的孩子,她便裝作不知道,只因為她愛這個男人。

  人犯了傻是要付出代價的,她裝聾作啞了半輩子,結果女兒沒了,丈夫也不是個長情的人,她把自己過成了笑話。

  早知道會有今日,她當年又何必用盡手段嫁到李家?

  當年京城似乎有個女人似乎也喜歡李光吉,而李光吉對這個女人也有些許好感,她便設計離間了兩人,最後這個女人遠嫁他方,而她成為真正的李夫人。

  聽說那個女人似乎與太后的是閨中好友,所以這些年太后對她一直不冷不熱。

  人犯了錯就會有報應,她的報應已經到了,而李家的報應又什麼時候來?若不是李家把她的女兒當做工具,她的女兒又怎麼會被人算計丟了性命?還有她那個出生不久後便病逝的孩子,她連他葬在哪兒都不知道,又有什麼資格稱自己為母親?

  顧如玖已經聽明白李吳氏話裡的意思了,對方雖然沒有明說李懷谷不是親生的兒子,但是意思卻透露得很明白。

  她想起太后曾經跟自己講過的那些八卦,比如說李光吉當年被譽為京中玉面公子,又比如說李吳氏對李光吉芳心暗許,用盡手段嫁進了李家云云。

  看得出李吳氏心裡是後悔了,所以才會講那麼多過往,與其說她在自嘲,不如說她是在怨恨李光吉。

  「陛下,皇后娘娘,」李吳氏視線慢慢掃過屋內每一個人,最後落到李懷谷身上,半晌才收回目光道:「李懷谷確實非臣婦親生。」

  「臣婦這裡有李家與瑞王以及高羅國來往的證據,」李吳氏突然從懷中掏出一疊東西,「請陛下與皇后娘娘明察。」

  滿殿皆靜,便是慣於演戲的張仲瀚也變了臉色。

  「吳氏,你瘋了!」李光吉怎麼也沒有想到,李吳氏竟然會暗中找到這麼多東西,甚至還當著帝后的面拿出來。

  她這是想毀了整個李家。

  李吳氏看著李光吉恐慌的模樣,反而心情甚好的笑開了,她撫了撫鬢邊的步搖,彷彿神情也變得嫵媚起來:「嫁到你們李家的女人,不瘋也會被你們逼瘋。」

  在李家人眼裡,女人都是工具,根本算不上一個人。

  可是他們有沒有想過,她們根本不想做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