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5 章

  

  德隆十二年春,德隆帝下旨立年僅六歲的皇長子為太子,並大赦天下,此舉讓整個大豐見識到當今陛下對太子的看重。

  立太子前,高羅國大舉侵犯大豐,但是大豐將領有如神助,對敵軍的排兵佈陣手段瞭解得一清二楚,把敵軍打得節節敗退,丟盔棄甲,最後甚至擒獲了高羅國的太子與皇子,導致高羅國顏面大失,一蹶不振。

  高羅國大敗,太子與皇子俱被俘虜,無奈之下只好向大豐呈遞投降書,並簽訂了一大堆喪權辱國的條約後,才領回他們的太子與皇子。

  從此以後,高羅國幾百年內,無力再侵犯大豐,子孫後代的骨子裡,都印著對大豐的敬畏與恐懼。

  楊垂文身為國公府世子,德隆六年的狀元郎,經過五六年的官場生活,漸漸的在朝中站穩了腳跟,並且成為年輕一輩中,頗為顯眼的一類人。

  他早年時,還有司馬家公子、李家公子等與他齊名,但是隨著司馬家閉門謝客,李家被滿門查抄,他在同輩中,就顯得冒尖起來。

  從禮部出來,他在路上遇到了戶部尚書顧之瑀,他現在不過是個小小的禮部郎中,在戶部尚書面前,自然是規規矩矩的行了一個禮。

  如果說他是年輕一輩中比較出眾的,那麼顧之瑀就是他們那個年齡層中的佼佼者。十七歲入朝,二十八歲任戶部侍郎,年過三十四便做了戶部上書,簡直就是步步高陞。

  史上雖有十二歲狀元郎,七歲相爺,但都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天才,能像顧之瑀這般的,已經是少之又少。更何況這位深受陛下信任,又確實有真本事,就算有些人在背後眼紅,當著顧之瑀的面時,也都個個滿臉帶笑,小心翼翼的捧著。

  楊垂文隨無諂媚之心,卻有敬佩之意。

  「下官見過顧大人。」這個禮他行得心甘情願。

  「楊大人,」顧之瑀雖是文官,但是卻是騎在馬上,他見到楊垂文,微笑著回禮,「真巧。」

  六七年過去,當年眼前這個人還是少年郎,還曾讓胡太太代為說親,誰知眨眼間這麼多年便過去了,年少不知愁的少年郎也成了穩重的青年。

  「是啊,」楊垂文笑了笑,眉宇間染上一絲悵然,「挺巧的。」

  兩人之間並沒有多少交情,要真論起來,並沒有多少話說。

  「聽說禮部左侍郎的職位空缺下來了,」顧之瑀在馬背上朝楊垂文拱手,「我先在這裡預祝楊大人高昇了。」

  楊垂文一愣,顯然沒有想到向來穩重的顧之瑀竟然會輕易說出這樣的話。

  「楊大人不必介意,待明天你的任職公文大概已經下來了,」見楊垂文這樣,顧之瑀猜到他大概是心有顧忌,便把話說明了,「方才我不小心看到有關大人的任職公文,方才有此一說。」

  「多謝大人告知。」楊垂文接受了顧之瑀的好意,朝他拱手行了一禮。

  「楊大人客氣了。」顧之瑀笑了笑,然後看了眼天色,朝他拱手道,「天色不早,我先告辭。」

  「大人慢走。」楊垂文再次行禮,目送顧之瑀遠去。

  當年顧之瑀與陳氏夫妻情深,便是陳氏身亡以後,膝下無子也不願再娶,本來這般情深說來是段佳話,哪知道陳家做事糊塗,三番四次的把顧家當作冤大頭,最終把往日的情分給磨沒了,甚至還害得宮中的皇后被誠郡王妃莫名其妙給罵了一頓,然後引起陛下大怒,讓原本就不受陛下待見的誠郡王妃一家在京城裡的日子更加難熬。

  誠王膝下三子,大公子過繼給先帝與太后,成了當今陛下。二公子紈褲跋扈,然後被陳家公子失手打死,最後降等承襲誠王爵位的竟是向來不顯山漏水的庶三子。

  本來按規矩,父死嫡繼,無嫡族繼,三公子庶出並無繼承爵位的資格,但是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當今陛下把三公子名牒改到了已經仙逝的誠王妃司馬氏名下,他不是嫡子也成了嫡子。

  不知情的人都誇當今陛下仁厚,想辦法讓誠王血脈繼承了爵位。但是知情的人看來,只覺得當今陛下心狠,誠郡王妃一直對當今陛下與庶子不好,現在庶子繼承了爵位,誠郡王妃日後還能有舒心的日子可過嗎?

  想到皇室那些恩怨情仇,楊垂文不免便想到了某個人,於是他忍不住苦笑了一番。回到國公府,他先去見了父母雙親,再回到自己的院子。

  「你回來了?」沈氏見到楊垂文回來,面上露出一個端莊的笑意,然後轉身讓丫鬟們擺飯。

  「有勞夫人。」楊垂文接過沈氏遞來的毛巾擦乾淨手,然後與沈氏閒聊了兩句,兩人一問一答,相敬如賓卻缺了幾分親暱,只不過彼此間早就習慣了這樣的相處方式,竟都覺得這樣就很好。

  兩人膝下現有一子,長得玉雪可愛,楊垂文回家後,常常花時間在教養兒子身上。

  「過幾日我母親過壽,你可有時間去?」吃完飯後,沈氏問。

  楊垂文點了點頭,每年遇到這種事情,即便他沒有時間,也會想辦法空出來,這是他給髮妻的臉面。

  見他點頭,沈氏心底鬆了口氣,兩人洗簌過後,便準備睡覺。

  一張床,兩張被子,然後各自無夢到天亮。

  第二天,任令果然下來,楊垂文成了禮部左侍郎,諸位同僚笑鬧著要他請客吃酒,他當即便應承了下來。當天晚上大家喝得伶仃大醉,他回府的時候,母親關切的讓人給他準備了醒酒湯,才讓他回了院子。

  回到自己的院子,沈氏早已經睡了,他站在黑漆漆的屋外,沉默了一會兒,轉身去了書房。

  沈氏早晨起床的時候,見旁邊放著的那床被子動也未動,便問身邊的丫鬟:「昨夜世子沒有回來嗎?」

  「少奶奶,世子昨夜回來了,只是喝得有些多,便在書房睡下了。」丫鬟小聲答道。

  沈氏聞言點了點頭,沒有再問,然後轉頭看起京城貴婦圈發來的邀請函。

  她的貼身丫頭想說些什麼,但是嘴角動了動,見沈氏並不在意世子昨夜醉酒的樣子,便又把話給吞了下去。

  又是五日大朝會,作為禮部侍郎,楊垂文站朝的位置往前靠了不少,他看了眼御座上的帝王,又把頭垂了下去。

  朝會剛開到一半,突然有個太監在帝王耳邊說了什麼,然後大家就看到向來喜怒不形於色的帝王竟然站起身就大步離開了,留下滿朝的大臣面面相覷。

  他下意識看了眼站在前方的顧之瑀,也許對方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除了他意外,還有好幾個大臣也都望著顧之瑀,期望他能說出個什麼來。讓大家比較失望的是,顧之瑀除了臉色難看一些意外,從頭到尾就沒有開過口。

  楊垂文心裡突然有些擔憂,連顧之瑀臉色都變了,可見內宮肯定是發生什麼事了,恐怕還與皇后娘娘有關。

  小半個時辰以後,後宮傳出消息,皇后產下了小公主。

  朝臣們聽到這個消息後,紛紛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帝后成親七年,膝下已經有兩個皇子,卻無一公主,傳聞皇后似乎對此特別的遺憾,現在總算兒女雙全了。

  知道陛下這會兒肯定是沒有耐心面見朝臣,大家便三三兩兩的散了,楊垂文走出大殿後,才發現外面不知何時已經下起了雨,玉階都已經濕透了。

  他走在雨中,任由雨水淋濕外衫,但是心裡卻有些空空蕩蕩,說不出的悵然。

  遠遠看到幾個帶著紗帽的年輕少女騎著馬在雨中奔馳,隱隱還有清脆的笑聲傳過來,他忽然想起,當年的皇后娘娘,也常如這些少女般騎在馬背上,笑如春花。

  後來她嫁進了宮,因為帝王獨寵,被人罵禍國妖後,再後來產下皇子,帝王在重臣面前言明,永不納妃。

  世間最無情的就是時間,因為萬物都有停歇的時候,唯有它永遠不會因為人的感情會有所變化。

  他很慶幸,陛下對皇后從一而終,而顧家也安分守己,深受陛下信任,如若不然,皇后娘娘又該是何等的命運?

  街頭有個瞎眼的老頭在擺攤,來來往往的行人都忙著擺攤,唯有他因為雙目不便,抖著手在桌面上艱難的摸索。

  他停下腳步,幫這個老頭把桌上的東西都收拾好,然後繫上一個結,塞進老人的手裡。

  「多謝這位官人,」瞎眼老頭握住他的手腕,「這位官人身上貴氣不凡,想來是個生而富貴之人。」

  楊垂文看著他毫無光澤的雙目,不甚在意的笑道:「老先生神機妙算。」

  「哪裡哪裡,小老兒不過是發現官人手腕細膩有肉,才以此推測而已,」瞎眼老人收回手,把系好的包挎在手腕上,然後在身後的牆根處摸出一根枴杖,「雨大了,官人為何還在此處逗留?」

  楊垂文看著街道上奔跑躲雨的人群,笑著道:「雨中走一走,有助於心靜。」

  「靜在於心,不在於外物,」瞎眼老人朝楊垂文的方向「看」,然後搖頭嘆息道,「命裡無時終須無,不要過於強求。」

  「在下並無所求,」楊垂文沉默片刻後道,「只是……」

  只是有些惆悵而已。

  瞎眼老人嘆息一身,用枴杖探著路,一步步離開。

  算命者可算前塵與來事,卻不可算人心。

  楊垂文目送著老人遠去,抹去臉上的雨水,突然想起今日要教兒子描紅習字,忍不住便加快了腳步。

  沒過一會兒,雨下得更大,整個京城彷彿都陷入了一片水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