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頓駕駛著高速警船,提綱挈領地把少數派報告的內容說了一遍。麗莎安靜地聽著,緊繃著臉,一言不發,雙手扣緊夾在兩膝間。飛船掠過的鄉間大地,仍然殘留著戰爭的痕跡,就像地形圖一樣展開。大城市之間的荒涼地帶,只零星點綴著農場和工廠殘跡。
「我想知道,」待他說完,她才開口,「這樣的事情以前發生過多少次?」
「少數派報告?很多次。」
「我是指就因為其中一個先知的報告時間路徑不對,就用其他先知的報告取而代之。」她眼神篤定地說,「也許拘留營裡關押著很多和你一樣的人。」
「不。」安德頓雖然嘴上反駁著,但是心裡也感覺到隱隱的不安,「只有身處我的位置,才能看見卡片和報告,才會導致這樣的結果。」
「但問題的關鍵是——」麗莎做了一個意味深長的手勢,「如果我們告訴他們事情的原委,他們的反應或許和你一樣。」
「這樣也太冒險了。」他固執地狡辯。
麗莎尖聲笑起來。「冒險?可能?不確定?有先知在你還怕這些?」
安德頓專心地開著高速飛船。「我的情況很特殊。」他重複道,「這些理論的東西我們待會再說。現在的問題是,我必須趕在你那個年輕聰明的朋友毀掉這盤數據之前,把它交給一個合適的人保管。」
「你要把它交給卡普蘭?」
「當然。」他拍拍放在他們座位之間的磁帶,「這個東西能證明他的生命沒有危險,他一定非常感興趣。」
麗莎顫抖著從包裡掏出煙盒。「你覺得他會幫你。」
「他也許會,也許不會。不管怎樣,值得一試。」
「你怎麼這麼快就改頭換面了?」麗莎問,「這樣好的裝扮可不容易弄到。」
「只要有錢就好辦。」他閃爍其詞地敷衍了一下。
麗莎抽著煙,陷入沉思。「卡普蘭也許會保護你。他的勢力很強大。」
「我還以為他就是一個退役將軍。」
「理論上——的確如此。但是威特沃調出了他的檔案,發現卡普蘭掌控著一個神秘的退役軍團。實際上是個俱樂部,有一些身份特殊的成員,都是大戰時的高階官員,戰爭雙方都有。他們在紐約擁有一座龐大的房產和三家高端出版機構,時不時地還花些鳳毛麟角的錢上上電視。」
「你究竟想說什麼?」
「沒什麼。我已經相信你是清白的。怎麼看,你都不會去殺人。但是你要注意,那份原始報告,就是那份多數派報告,它也是貨真價實的。沒被任何人篡改過。埃德·威特沃並沒有憑空捏造出這麼一份報告。沒有人冤枉你,也沒有人想陷害你。如果你認為少數派報告是可信的,那你也必須承認,多數派報告也一樣是真的。」
「也許是吧。」他不情願地說道。
「埃德·威特沃,」麗莎繼續說,「他並沒有壞心。他的確認為你是一個潛在罪犯。換成誰都會這樣想。多數派報告就擺在他眼前,而且那張卡片還被你藏在了口袋裡。」
「我把它銷毀了。」安德頓輕聲說。
麗莎真摯地靠近他。「埃德·威特沃並沒有任何動機來奪你的位。他和你一樣,堅信測罪系統是有效的。他想讓這個系統繼續運轉下去。我和他討論過這個問題。我覺得他沒騙人。」
「你想讓我把這盤磁帶拿給威特沃嗎?如果他拿到,一定會把它毀掉。」
「胡說。」麗莎反駁道,「少數派報告的原始資料從一開始就在他手上。如果他真想毀掉它,還會等到現在嗎?」
「也是。」安德頓承認,「但也有可能他還不知道這份報告的存在。」
「他的確不知道。這麼說吧,如果卡普蘭拿到這盤磁帶,警方就將顏面掃地。你還不明白嗎?這將證明多數派報告存在缺陷。埃德·威特沃是對的。要想測罪系統繼續運行,你就必須就範。你現在只考慮你個人的安危,卻沒有為整個系統著想過。」她斜靠在艙壁上,捻滅了菸頭,又從包裡摸出一根。「對你來說,到底哪個比較重要——你自身的安危,還是系統的存活?」
「我自身的安危。」安德頓毫不猶豫地答道。
「你確定?」
「如果這個系統必須靠關押清白的人才能繼續運行,那它就應該被廢棄。我關心自身安危,因為我是一個人。而且——」
麗莎從包裡掏出一把袖珍手槍,沙啞地說:「我的手指可是扣在扳機上了。我這輩子還沒有用過這樣的武器,但我毫不介意嘗試一下。」
一陣沉默之後,安德頓開口:「你想讓我掉頭,對嗎?」
「對,回警局去。對不起。要是你能置大局於你自身之上——」
「別費口舌了。」安德頓打斷她,「我會把飛船開回去。但你說的這些,是個有頭腦的人都不會買賬,可別指望我會苟同。」
麗莎雙唇緊閉,失了血色。她緊握著手槍,對準安德頓,紋絲不動地盯著他。安德頓讓飛船轉了個大彎。飛船猛的一斜,一隻船翼宏偉地升起,上升到垂直方向。雜物箱裡的零散物件嘩嘩作響。
安德頓和他妻子被金屬臂牢牢地固定在座位上,可船艙裡的第三者就沒這麼幸運了。
安德頓的餘光瞟見一個閃影,身後同時傳來了巨大的聲響。一個高大的男子因為突然失去重心,沉沉地撞上艙壁,手忙腳亂地想要爬起來。接下來的一瞬間,弗萊明迅速跳了起來,踉蹌卻敏捷地單手去麗莎那兒奪槍。一切發生得太快,安德頓嚇得失了聲。麗莎扭身看見撲過來的男子,尖叫起來。弗萊明瞬間便嘩地把槍打落到地上。
他一把推開麗莎,拾起了槍,邊喘氣邊咕噥道:「不好意思。」他儘量穩住身體,「我本以為她還會再說點什麼,所以等到這時才動手。」
「你什麼時候跟來——」安德頓想了想,沒往下說。很明顯,弗萊明和他的同伴一直在監視他,自然就得知了麗莎的飛船計畫。就在麗莎和安德頓在飛船外面爭執的時候,弗萊明偷偷溜進了飛船的後備箱。
「也許——」弗萊明說,「你最好把那盤磁帶交給我保管。」他笨拙汗濕的手徑直伸向安德頓的口袋。「你是對的,威特沃一定會把它燒成灰。」
「那卡普蘭呢?」安德頓表情僵硬,仍未從驚嚇中緩過神來。
「卡普蘭和威特沃是一夥的。要不然他的名字怎麼會出現在卡片的第五行上。他們到底誰是幕後指使,現在還不好說。也許還另有他人。」弗萊明扔掉手裡的槍,掏出他自己的重型軍用武器。「你簡直是吃錯藥了,居然跟這個女人上了飛船。我警告過你,她是敵人。」
「可我還是不敢相信,」安德頓抗議道,「如果她真的是——」
「醒醒吧!這艘飛船可是根據威特沃的命令起飛的。他們想調虎離山,把你孤立起來,不讓我們幫你。你要是變成光桿司令,就一點機會都沒有了。」
麗莎的臉上閃過一絲奇怪的表情。她輕聲說:「不是的,威特沃根本就不知道這艘飛船。我本來是打算監管——」
「你差點就得逞了!」弗萊明冷冷地說道,「我們十有八九被警察的巡邏船跟蹤了。不過顧不了那麼多了。」說著他坐到了麗莎後面的位置上。「首先得想辦法把這個女人除掉。然後我們要保證你能逃離這片區域。佩奇已經向威特沃告了密,他知道了你的偽裝身份,現在肯定昭告天下了。」
弗萊明一手把那桿重機槍遞給安德頓,一手老練地扣住麗莎的脖子,把她死死地鎖在座位上。麗莎發瘋似的到處亂抓,痛苦而微弱地哀號著。弗萊明充耳不聞,大手扣得越來越緊。
「這樣就不會有槍傷。」他喘著氣說,「她將在飛行途中意外墜亡——自然事故。不會引起任何懷疑。現在,得先把她的脖子擰斷再說。」
安德頓出人意料地在一旁袖手旁觀。直到弗萊明粗大的手指深深嵌進那女人慘白的肉裡,他才突然舉起槍托,狠狠地砸向弗萊明的後腦勺。那雙大手鬆了開來。大塊頭的弗萊明搖搖擺擺,一頭栽了下去,癱靠在艙壁上。安德頓又朝他的左臉砸下去,他這才倒在地上,一動不動了。
麗莎死裡逃生,大口喘著氣。她身體前搖後晃,臉上逐漸恢復了血色。
「你還能駕駛飛船嗎?」安德頓搖了搖她,急切地問道。
「應該可以。」她下意識地握住方向盤,「我歇一會兒就好,放心吧。」
「這把槍是部隊的。」安德頓說,「不過還沒在實戰中使用過,是他們新開發出來的武器。我還得琢磨琢磨怎麼用,也只有試試了。」
安德頓爬到橫躺在船艙裡的弗萊明身邊,避開他的頭,撕開他的外套,在他口袋裡摸索。不一會兒,他就翻出一個浸滿汗漬的錢包。
身份證上說,這男子叫托德·弗萊明,是一名隸屬於軍委中央情報處的陸軍少校。錢包裡還夾著一張利奧波德·卡普蘭將軍簽過字的文件,聲明弗萊明由將軍的國際老兵團特別保護。
原來,弗萊明和他的同夥都是受卡普蘭的指使。現在看來,那輛卡車,那次事故,都是他們精心策劃的。
卡普蘭故意讓安德頓逃離警察的視線。這也是為什麼當初他在家打包的時候,卡普蘭就派人把他帶走。事情的真相漸漸浮出水面。自打一開始,他們就想方設法搶先警察一步,不讓威特沃抓住他。
安德頓爬回座位上,對他妻子說:「看來你說的是實話。我們能聯繫上威特沃嗎?」
她安靜地點點頭,指了指儀表盤上的通訊設備。「你——發現了什麼?」
「快幫我接通威特沃。我必須盡快和他聯繫。時間緊迫。」
她急忙撥通閉合機械線路,連上紐約總局。屏幕上閃過各個警官的全息小頭像,直到埃德·威特沃的臉出現在眼前。
「你還記得我嗎?」安德頓問道。
威特沃臉色慘白。「老天,出了什麼事?麗莎,你準備帶他回來嗎?」他突然注意到了安德頓手裡的槍。「聽我說,」他慌忙說道,「千萬別傷害她。不管你怎麼想,真的不關她的事。」
「這我已經有數了。」安德頓說,「你那邊能定位到我們嗎?你得保護我們返航。」
「返航?」威特沃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盯著他問,「你要回來?你準備自首?」
「是的。」安德頓急切地快速說道,「聽好了。你得立馬封鎖猴子區。不能讓任何人進出,包括佩奇。尤其是部隊的人!」
「可是卡普蘭——」威特沃的小頭像說道。
「卡普蘭怎麼了?」
「他剛來過這裡。」
安德頓的心頭一緊。「什麼?他去那兒做什麼?」
「收集數據。他聲稱是出於自衛,把先知對你的預測報告都拷貝了一份。」
「那他已經得逞了。」安德頓說,「這下全完了。」
威特沃察覺到了不對勁,禁不住叫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究竟是怎麼回事?」
「等我回總部後再告訴你。」安德頓話音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