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死者的話·01

  路易斯·塞拉皮斯的遺體躺在一具透明的塑料防震棺裡,已經向世人展示了一週了。公眾的反響持續高漲。哀悼者排著長隊,帶著這種場合慣有的抽泣聲和扭曲表情,依次從他的棺旁經過。老婦人穿著黑布外套,情緒難以自控。

  在存放這具棺材的巨大展廳一角,約翰尼·貝爾富特正焦急地等著見塞拉皮斯的遺體。不過,他可不是僅僅看一眼就好。根據塞拉皮斯的遺囑,他有一個特殊任務。作為塞拉皮斯的公關經理,他的任務——簡單來說——就是讓路易斯·塞拉皮斯起死回生。

  「真煩人。」貝爾富特一邊自言自語,一邊看看手錶。還要兩個小時展廳才會關門。他有點餓了。棺材周圍的快速冷凍膜散發出來的冷氣,更是讓他坐立不安,度日如年。

  他的妻子莎拉·貝爾走過來,遞給他一杯熱咖啡。「給,約翰尼。」說著她伸出手來,用指尖捋了捋他額前那縷散發著奇裡卡瓦人特有的光澤的頭髮,「你臉色不太好。」

  「是啊,」他說,「這一切讓我難以承受。他生前我就不待見他,現在這樣子更讓我反感。」看著那具棺材,還有兩支長長的悼念隊伍,他猛地一縮頭。

  莎拉·貝爾輕言細語地說:「尼爾尼斯博納姆。」

  他瞪著她,不知道她剛才說了什麼。肯定是什麼外語。莎拉·貝爾上過大學。

  「桑普小兔說過的。」莎拉·貝爾莞爾一笑。「『如果你沒什麼好話說,那就什麼都別說。』」她接著說,「不記得了?《小鹿斑比》裡面的啊,很老的電影了。如果你每週一晚上都跟我去現代藝術博物館聽講座——」

  「聽我說,」約翰尼·貝爾富特絕望地說,「我真不想讓那老傢伙復活,莎拉·貝爾。我是怎麼蹚進這渾水的?當時他腦血栓發作,死翹翹的時候,我還以為終於能和他徹底說拜拜了。」然而,世事卻不盡如人意。

  「拔掉他的插頭。」莎拉·貝爾說。

  「什——什麼?」

  她大笑起來。「怎麼,你害怕了?你把冷凍膜的電源一拔,他馬上就會升溫,就沒機會復活了,不是嗎?」她藍灰色的眼睛神色飛舞。「哦,可憐的約翰尼被嚇傻了。」她拍拍他的胳膊,說,「我真該和你離婚,但是我不會。你是一個還沒斷奶的孩子,需要照顧。」

  「不是的。」他辯解道,「路易斯現在只能躺在棺材裡,完全沒有反抗能力。對他來說,這是勝之不武。」

  莎拉·貝爾輕聲說:「但是總有一天,你得面對他,約翰尼。他現在處於中陰身,你還有一絲勝算。這可是讓你全身而退的大好機會。」話音剛落,她就轉過身去,疾步走開了。她感覺到陣陣涼意,把兩手深深地插進大衣口袋裡。

  約翰尼沮喪地點上煙,倚在牆上。他妻子當然是對的。一個中陰身的人在近身對決中是無法和一個健全的人相抗衡的。但是他仍然感到不寒而慄。他自打兒時起,就一直對路易斯心存敬畏。路易斯掌控著3——4航運——地球和火星之間的經濟運輸命脈。而他,就像一個太空飛船迷,只能在地下室裡擺弄飛船模型。現在,年高七旬的路易斯雖然已經死了,卻仍然通過威廉敏娜證券公司控制著兩個星球上的上百家企業。他的產業價值連城,連報稅人都算不清他到底有多少財產。事實上,對於政府的稅務專員來說,試圖搞清這個問題並非明智之舉。

  可是我的孩子們,約翰尼想,我得為他們著想啊。她們還在俄克拉荷馬的學校裡唸書呢。如果他沒有家室,和老路易斯糾纏倒沒什麼顧慮。但是對他來說,最寶貴的莫過於他的兩個小女兒,當然,還有莎拉·貝爾。我必須為她們著想——不能只顧自己。他一邊這樣想著,一邊找機會按照老傢伙留下來的詳細指示,把他的遺體從棺材裡弄出來。讓我想想,他應該總共還有一年的中陰身時間。他估計會把這一年有計畫地分割開來,就像每個財政年度一樣。也許他會計畫好接下來的二十年,這裡一個月那裡一個月。最後,等他的時間快要用盡,就按星期計算,然後再按天算——

  等老路易斯只剩下一兩個小時的時候,他的大腦信號會變得極其微弱。凍結的腦細胞會時不時地冒點暗淡的電火花……最後,火花會開始閃爍,增益設備解讀出來的語句會逐漸減弱,直至完全消失。到那時,他才真的進入墳墓。但是距離那一刻,起碼還有二十五年的時間。不到2100年,老頭的腦活動不會完全停止。

  約翰尼·貝爾富特狠狠抽著煙,想起那天自己頹廢不安地等在阿基米德公司人力資源辦公室的情景,還對坐在桌子後面的女孩嘰裡咕嚕地說自己多麼需要一份工作。他腦子裡揣著不少絕妙的點子,可以解決當時的衝突。那時,相互敵對的工會間出現權力管轄範圍重疊的問題,導致了太空中心的暴力衝突。而他的想法,可以讓塞拉皮斯從根本上擺脫對工會勞動力的依賴。那個手段很卑鄙,他當時就知道這一點,但是他做得沒錯,因為這意味著滾滾財源。聽他說完之後,女孩讓他去見人力資源部的經理,珀欣先生。隨後珀欣先生又讓他去見路易斯·塞拉皮斯。

  「你的意思是,」塞拉皮斯開口了,「我應該從海域出發?從三海里禁區外的大西洋海域出發?」

  「工會是一個國家性組織,」約翰尼說道,「在公海上沒有管轄權。但是一個企業可以是國際性的。」

  「那樣的話,我就得派人過去,起碼需要同樣多的人力,甚至更多。我去哪兒找這麼多勞動力?」

  「去緬甸,或者印度,或者馬來西亞。」約翰尼回答說,「把那些沒有經驗的年輕勞工弄過來,然後以勞動契約為前提,你自己親自訓練他們。換句話說,讓他們用為你服務來償還你把他們帶過來的費用。」他也知道,這其實就是奴工制。絕對符合路易斯·塞拉皮斯的胃口。在公海上建立一個屬於自己的小帝國,裡面的工人都是非法偷渡過來的,沒有合法權利。太完美了。

  塞拉皮斯照做了,並且把約翰尼招入麾下,加入了他的公關部門。這個部門最適合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了。換句話說,最適合沒受過教育的人——沒唸過大學的人。一個和世界格格不入的無用之人,一個局外人。一個因學歷低而被大家排斥的人。

  「喂,約翰尼,」塞拉皮斯有次問約翰尼,「為什麼像你這樣聰明的人卻沒上過大學?現在這個時代,每個人都知道這很不幸。你是在自暴自棄嗎?」他咧嘴一笑,露出兩排不鏽鋼牙齒。

  約翰尼不快地答道:「被你猜中了,路易斯。我不想活了。我恨自己。」那時他想起了自己出的那個奴工主意,但轉念又想,那是他輟學之後才發生的,因此不該是這個原因。「也許我應該去看看心理醫生。」他說。

  「虛偽。」路易斯對他說,「你這類人都虛偽。我知道這一點,因為前前後後一共有六個像你這樣的人全職在我手下幹活。你們的問題就在於嫉妒心太強,如果得不到最好的,你們就乾脆什麼都不要。你們不喜歡奮鬥,不喜歡長時間拚搏。」

  但是我已經得到最好的了,約翰尼·貝爾富特心想。他那時就心知肚明。為你工作就是最好的。每個人都想為路易斯·塞拉皮斯效力,他給人們提供各種各樣的機會。

  排在棺材前的兩隊哀悼者……他想,是不是都是塞拉皮斯的員工,或者員工家屬?要不就是在三年前的經濟大蕭條中,領到公共救濟金的人。當時,塞拉皮斯對議會施壓,把發放救濟變成法律。年事已高的塞拉皮斯搖身一變,成了窮人們的富爸爸,施恩於挨餓的人,還有無業游民。他的慈善食堂裡也排著長隊。就像現在一樣。

  也許,當時在慈善食堂裡排隊等飯的那些人,今天也在場。

  突然,一個展館保安推了約翰尼一下,把他嚇了一跳。「我說,你不就是貝爾富特先生嗎?老路易斯的公關?」

  「沒錯。」約翰尼答道。他滅掉手裡的煙,擰開莎拉·貝爾給他的保溫咖啡壺。「要不要喝點?」他問,「除非你已經習慣這種冷冰冰的市政廳了。」芝加哥騰出一塊地方,讓路易斯莊重地躺在這兒,也是出於對他的回報。他在這裡辦了很多工廠,很多人都靠他發的薪水過活。

  「我也不太習慣。」保安說著接過一杯咖啡,「你知道嗎,貝爾富特先生,我一直都很佩服你沒去念大學。看看你現在飛黃騰達、腰包鼓鼓的樣子!更別提你的名聲在外了。對我們這些沒唸過大學的人來說,這真是一個鼓舞。」

  約翰尼咕噥了一聲,呷了一口咖啡。

  「當然,」保安繼續說,「我想我們都要謝謝塞拉皮斯。他給人們提供工作機會。我的妹夫也為他工作過。那是五年前的事了,當時全世界除了塞拉皮斯,沒有其他公司招人。有人說他是吝嗇鬼,說他把工會排斥在外什麼的。但是,很多老人都是靠他才領到養老金……我父親退休後,一直靠塞拉皮斯的養老保險生活,直到他去世那天。還有他逼議會通過的那些法案,要不是他施壓,議會永遠也不會通過那些造福窮人的法案。」

  約翰尼又咕噥了一聲。

  「難怪今天這麼多人來這兒,」保安接著說,「我知道為什麼。如果他走了,誰還會幫助小人物,幫助像你我這樣沒唸過大學的人呢?」

  對於保安,對於自己,約翰尼都不知道怎麼回答。

  身為親友亡靈館的老闆,赫伯特·肖恩海特·馮·福格爾桑發現,按照法律規定,他應該去請示已故塞拉皮斯先生的法律顧問,著名的克勞德·聖西爾先生。他需要明確知道塞拉皮斯的中陰身將如何劃分。因為他負責提供所有技術支持。

  按說應該就是例行公事,但他們一上來就遇到了一個問題。他竟然聯繫不上遺產受託人,聖西爾先生。

  該死,肖恩海特·馮·福格爾桑掛上沒人接聽的電話。肯定出什麼問題了,這麼重要的人竟然聯繫不上,真是前所未有。

  他打電話的地方正是冷藏中陰身人的倉庫。一個看上去像牧師的人焦急地坐在桌旁等待著,手裡拿著一張探望證存根。顯然是來看望某個親戚的。再過幾天就是復活節了。每年的這一天,中陰身人可以供人們公開瞻仰。馬上他們就有的忙了。

  「您好,先生。」赫伯特露出殷情的笑容,「由我親自接待您。」

  「她是個老太太。」顧客說,「大概八十歲,個子很小,瘦得皮包骨頭。我不光想和她說說話,還想接她出去一會兒。」他解釋說,「她是我祖母。」

  「請稍等。」赫伯特走進倉庫,搜尋編號3054039——B。

  他走到要找的冰棺旁,仔細核查附在上面的報告。她的中陰身只剩十五天了。他讓一個便攜式擴音器自動探進玻璃棺裡,調試到大腦活動的頻率。

  一絲微弱的聲音傳了出來,「……然後蒂麗扭傷了腳踝,我們本以為永遠治不好了。她當時傻傻的,以為馬上就能正常走路呢……」

  他滿意地收起擴音器,找來一個工作人員,讓他把3054039——B號冰棺搬到裝載台,好讓顧客移進直升機或車子裡。

  「你們檢查過了?」顧客一邊付錢,一邊問。

  「我親自檢查的,」赫伯特答道,「一切正常。」他沖顧客笑笑,說:「復活節快樂,福特先生。」

  「謝謝。」顧客說著,往裝載台走去。如果我死了,赫伯特對自己說,就讓我的後代們每過一百年來看我一次。那樣我就能知道人類的命運了。但是那也意味著他的後代們得為此支付巨額「贍養費」,他們遲早會把他的遺體從冷凍膜裡弄出來。哦,老天保佑,他們不會把我給埋了吧!

  「土葬真是野蠻人的行為,」赫伯特不禁說出了聲,「完全就是史前文明留下的糟粕。」

  「是的,先生。」他的秘書彼斯曼小姐坐在打字機旁,贊同地說道。亡靈館裡有幾名顧客正在和他們的中陰身家人說話,都是一副全神貫注的樣子。冰棺之間隔著一定距離,沿過道依次排開。整個場景十分肅穆。他們都是忠義之人,帶著敬意而來。他們帶來新消息,告訴躺在這裡的人世界正在發生什麼事情。在中陰身人的腦部被激活的短暫時間裡,他們來為這些陰鬱的人們打氣。不過,他們都得付錢給赫伯特·肖恩海特·馮·福格爾桑。經營亡靈館利潤豐厚。

  「我爸爸看起來有些虛弱。」一個年輕人說道。他的話引起了赫伯特的注意。「能不能麻煩你檢查檢查?非常感謝。」

  「當然可以。」赫伯特說著,陪這位顧客沿過道來到他爸爸身邊。報告顯示,他的中陰身只剩下幾天時間。難怪大腦活動如此微弱。但赫伯特還是調高了增益,裡面傳出的聲音隨之擴大了三倍。他的生命就快走到盡頭了,赫伯特心想。很顯然,這個兒子並不希望看到報告,也不在乎他的父親最終要離開這個世界了。所以赫伯特什麼都沒說,只是默默地走開,留下父子倆交談。何必要告訴他這個壞消息呢?

  這時,一輛卡車出現在裝載台旁,跳下來兩個男子,都穿著熟悉的淺藍色制服。赫伯特想起來,應該是阿特拉斯星際貨運倉儲公司的人。他們負責把中陰身人運過來,或者把生命徵兆完全消失的人從這裡運走。他大踏步迎上去,說:「先生們好。」

  卡車司機探出身子,說:「我們把路易斯·塞拉皮斯先生帶來了。你們準備好了嗎?」

  「當然。」赫伯特立馬答道,「但我一直沒聯繫上聖西爾先生,本想和他討論一下具體事宜的。你們準備什麼時候讓他復甦?」

  又一個男子現出身來,黑頭髮,兩眼炯炯有神。「我是約翰尼·貝爾富特。按照塞拉皮斯先生的遺囑,我現在全權掌管所有大小事宜。根據他生前給我的指示,你們現在立刻讓他復甦。」

  「瞭解。」赫伯特點點頭,「好的,沒問題。把他的遺體帶進來,我們馬上開始。」

  「這兒真冷啊,」貝爾富特說道,「比市政廳還冷。」

  「那是自然。」赫伯特回答說。

  卡車工作人員推出一具棺材。赫伯特看了一眼躺在裡面的男子,只見他灰色的大臉就像是模子裡澆鑄出來的。真是個聳人聽聞的老海盜,他想。對我們來說,他還是死了好,儘管他做了那麼多慈善工作,但誰真的需要呢?尤其是來自他的慈善。當然,赫伯特只是在心裡想想,並沒有說出口。他一邊指揮工作人員把棺材擺放到指定位置,一邊以此自娛。

  「十五分鐘內我就能讓他說話。」看著貝爾富特忐忑不安的樣子,他誇口道,「別擔心,我們在這個階段幾乎從沒失敗過。最初的殘餘電荷非常關鍵。」

  「我估計有點遲了,」貝爾富特說道,「已經開始暗淡了……然後你們就會說是因為技術故障。」

  「他為什麼這麼著急復甦?」赫伯特問道。

  貝爾富特皺皺眉,沒有回答。

  「不好意思。」赫伯特說,繼續搗騰線路。這些線必須正確地接在棺材的陰極上。「低溫狀態下,」他低聲說,「電流幾乎是暢通無阻的。零下150度的時候,導線阻力降為零。所以——」他扣上陽極,「很快就會有清楚強烈的信號。」說著他打開擴音器。

  一陣嗡嗡聲。再沒別的了。

  「怎麼樣?」貝爾富特問。

  「我再看看。」赫伯特說道,不明白哪裡會出錯。

  「聽著,」貝爾富特壓低聲音說,「如果你一不小心讓他的意識完全消失了——」他沒必要說完,赫伯特心知肚明。

  「他是準備參加民主共和黨的競選大會嗎?」赫伯特問。這個月底,會議將在克利夫蘭舉行。塞拉皮斯生前活躍在民主共和黨和自由黨的選舉幕後。有傳言說,他曾親自指派了上一屆民主共和黨的總統候選人,阿方斯·加姆。雖然後來英俊得體的加姆沒被選上,但他和現任總統的得票率也相差不多。

  「還是沒信號嗎?」貝爾富特又問。

  「嗯……看起來是的。」赫伯特說。

  「看來你的確是毫無頭緒啊。」貝爾富特看上去很沉重,「如果十分鐘後你還是不能讓他復甦,那我就通知克勞德·聖西爾,把路易斯從你們這兒運走,再指控你們玩忽職守。」

  「我儘量。」赫伯特說道,不停地撥弄棺材上的線頭,汗如雨下,「要知道,當初的冷凍膜不是我們安裝的,有可能那時就已經出問題了。」

  這時,持續的嗡嗡聲之外出現了一陣靜電聲。

  「是他復甦了嗎?」貝爾富特質問道。

  「不是。」赫伯特被這個聲音嚇得驚慌失措。這其實是一個不好的信號。

  「繼續。」貝爾富特命令他。其實,不用他多說,赫伯特已經在拚命地嘗試,兩手馬不停蹄地揮舞著,賭上他多年來的專業經驗。但是仍然毫不見效。路易斯·塞拉皮斯仍然一聲不吭。

  完了。赫伯恐懼地意識到。我也不明白,究竟哪裡出錯了?這麼重要的客戶,捅了這麼大婁子。他繼續白費力氣地折騰著,看都不看貝爾富特一眼,因為他不敢看。

  在月球背面的肯尼迪環形坑裡,總工程師歐文·安格里斯用無線電天文望遠鏡捕捉到了一個從太陽系一光周以外傳來的信號。信號來源自比鄰星方向。一般情況下,從那個區域發出的信號並不會引起聯合國太空通信署的注意。但是歐文·安格里斯卻意識到,這次非比尋常。

  信號經過無線電天文望遠鏡的巨型天線放大,傳出一個微弱卻清晰的人類聲音。

  「……差點就失算了,」那聲音宣稱,「如果我對他們的瞭解沒錯,我相信沒錯,那個約翰尼一旦離開我的視線,就會本性畢露。但至少他不像聖西爾那樣是個騙子。當時開除聖西爾是正確的。如果都按我的計畫進行下去……」說著聲音突然消失了。

  有什麼東西在那兒?安格里斯百思不得其解。「就在五十二分之一光年的距離之外。」他自言自語道,用筆在他重繪的太空地圖上作了個簡單的標記,「沒什麼啊,那裡應該只有真空塵雲。」他實在想不明白這個信號意味著什麼。它是從附近某個發射器反射到月球來的嗎?換句話說,僅僅是一個回聲?

  還是說,是他的計算出錯了?

  肯定有哪裡出了問題。一個人類正通過太陽系外面的某個發射器,不緊不慢地思考著。他彷彿處於一種半休眠狀態,彷彿在自言自語……太不可思議了。我還是趕緊向蘇聯科學院的威科夫報告此事吧,他對自己說。威科夫是他的現任上司,下個月就要輪到麻省理工的賈米森。也許是從一艘長途飛船上……

  這時,那聲音突然又變清晰了。「……加姆真是個傻子,真不該選他。現在知道這些也沒用了。喂?」思想突然變得急促起來,聲音也更加清晰,「我活過來了嗎?老天爺,是時候了。喂!約翰尼!是你嗎?」

  安格里斯趕緊抓起電話,撥給了蘇聯。

  「說話啊,約翰尼!」那聲音可憐地哀求道,「拜託了,孩子。我還有好多想法,還有好多事沒做。會議已經召開了嗎?困在這兒沒有時間概念,看不見也聽不見。等你變成這個樣子,你就知道了……」聲音再次消失了。

  這正是威科夫所謂的「現象」,安格里斯意識到。

  而且我也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