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相貌英俊、身材精幹的中年男子穿著背心,繫著一條老式領帶,一看見克勞德·聖西爾走進聖西爾——費恩事務所的外間辦公室,就立馬迎了上去。「聖西爾先生——」
聖西爾瞟了他一眼,小聲說:「我很忙。麻煩你先和我的秘書預約一下。」話音剛落,他就認出了這名男子。在他眼前的正是阿方斯·加姆。
「我這兒有封電報,」加姆說,「是路易斯·塞拉皮斯發來的。」他伸手去掏口袋。
「不好意思,」聖西爾冷冷地說,「我現在為菲爾·哈維先生幹活。我和塞拉皮斯先生的商業合作關係已經在幾個星期前結束了。」但是他心生好奇,停下了腳步。四年前總統大選的時候,他對眼前這個男人瞭解頗深——事實上,他曾親自為加姆打過好幾場誹謗官司。加姆只做過一次原告,其他都是被告。他對這個男人沒什麼好感。
加姆接著說:「我前天收到的。」
「但是塞拉皮斯不是已經……」克勞德·聖西爾打斷了他,「讓我看看。」他伸出手去,加姆把電報遞給他。
電報是路易斯·塞拉皮斯發給加姆的。路易斯向加姆保證,自己將全力以赴地支持他在即將到來的大會上參與競選。加姆沒有撒謊,這封電報確實是三天前到的。但這講不通啊。
「我也無法解釋,聖西爾先生。」加姆無力地說,「但這的確是路易斯的口氣。他希望我再次參與競選,你也看到了。我自己從沒起過這個念頭。我一直以為我的政治生涯已經完全沒戲了,打算做一輩子的珍珠雞生意。我本來以為你會知道這封電報到底是誰發來的,為什麼這樣做。」他補充道,「如果不是老路易斯親力親為的話。」
聖西爾問他:「路易斯如何親自發?」
「我在想,也許是他生前事先寫好的,然後讓人在這個時候發給我。我本來以為這個人是你呢。」加姆聳聳肩,「看來我錯了。那麼,有可能是貝爾富特先生。」他伸手去拿電報。
「你真的打算再次參選嗎?」聖西爾問。
「如果路易斯要我這麼做的話。」
「然後再失敗一次?就因為一個固執己見、懷恨在心的老傢伙,你要連累整個政黨再失敗一次——」聖西爾語鋒一轉,「回去養你的珍珠雞吧。死了從政這條心。你就是個廢物,加姆。黨內每個人都知道。全美上下,每個人都清楚。」
「我怎麼能聯繫上貝爾富特先生?」
聖西爾說:「我不知道。」說完他轉身要走。
「我需要法律幫助。」加姆說。
「幫什麼?誰又告你了?你需要的不是法律幫助,加姆先生,而是精神病醫生。只有精神病醫生才能解釋你為什麼還想參加競選。聽著——」他向加姆湊過去,「如果路易斯活著的時候都不能讓你當選,死後更不可能。」說完他就走開了,丟下加姆一個人站在那裡。
「等等。」加姆喊道。
克勞德·聖西爾不耐煩地轉過身。
「這次我一定能贏。」加姆說。他聽起來不像開玩笑,聲音也一改平日惹人煩的尖細,變得堅定沉穩。
聖西爾不安地說道:「那麼,就祝你好運吧。祝你和路易斯兩人好運。」
「所以他的確還活著。」加姆的眼睛突然閃爍出光芒。
「我可沒那麼說。我是在諷刺你。」
加姆卻若有所思地說道:「但他的確還活著。我敢肯定。我一定要找到他。我去過好幾家亡靈館,都沒有他的蹤影,要不就是他們不肯透露。我會繼續找下去,直到我能親自和他交流。」接著他又補充道,「這就是我從木衛一趕過來的目的。」
聖西爾終於擺脫了他。真是個沒用的傢伙,他自言自語道。完全就是一個受控於路易斯的傀儡。想到這,他冷不丁地一抖。老天保佑我們,千萬別讓那個男人當上我們的總統。
想想看,如果我們都變成加姆那樣,那該多可怕!
這個想法讓他渾身不自在。他頓感疲憊,失去了工作興致。偏偏還有忙不完的事情等著他去處理。
今天,他將作為菲爾·哈維的律師,向代表威廉敏娜公司的凱西·夏普太太——也就是曾經的凱西·埃格蒙——提出交易申請。將會進行股票交易;他想重組具有表決權的股票,讓哈維掌控威廉敏娜。鑑於威廉敏娜的市值已無法估算,哈維準備以地產作為交換籌碼。他在木衛三上擁有大片土地,都是十年前蘇聯政府為回報他提供的技術支持轉讓給他的。
凱西會接受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但是他們還是會提出交易請求。接下來——想想就讓他心驚膽顫——哈維的運輸公司和她的運輸公司將有一場惡仗要打。據他所知,她的公司正在走下坡路。自從那老東西死了之後,工會又開始找他們的麻煩了。以前路易斯最痛恨的事終於要發生了:工會開始進駐阿基米德公司。
他倒是和工會一條心。是該他們揚眉吐氣了。當年那老頭耍出那麼多卑鄙手段,再加上他精力旺盛、冷酷無情,還具有面面俱到的先見之明,才一直成功將他們拒之門外。凱西不具備任何一點。而約翰尼·貝爾富特——
你還真指望一個輟學的人怎麼樣?聖西爾在心裡嘲笑道。還真當他是一個出淤泥而不染的曠世奇才?
目前,貝爾富特正集中精力為凱西打造形象。但是還沒等他準備就緒,工會就開始發難了。一個曾經的癮君子,現在的宗教狂,還是監獄的常客……為這樣的人包裝,真是再適合約翰尼不過了。
在這個女人的表面形象上,約翰尼的包裝倒是有點成效。她長相甜美,溫柔純潔,甚至可以說是非常聖潔。約翰尼很好地把握住了這一點。他沒有讓媒體轉述她的話,而是請攝影師專門為她拍攝了一組照片——抱著小狗的,和孩子在一起的,出席政府活動的,參觀醫院的,還有參加各種慈善募捐會的——應有盡有。
但不幸的是,凱西本人卻出其不意地摧毀了約翰尼為她費盡心思建立起來的光輝形象。
凱西一直聲稱她和她爺爺有交流,而且認為肯尼迪環形坑接收到的信號正是她爺爺從一光周以外的地方發過來的。她說她能聽見他,而且認為全世界都能聽見。不僅如此,她還認為奇蹟出現,他也能聽見她。
聖西爾乘電梯去頂樓的直升機場,不禁大笑起來。她對宗教的偏執當然逃不過八卦的專欄作家。凱西在公開場合說得太多,不管是在餐廳還是在小型的高檔酒吧。就連約翰尼在場的時候也是如此。連他都封不了她的嘴。
還有一次,她在一個派對上突然把自己的衣服全部脫掉,聲稱救贖的時刻就要來臨。她還用深紅色的指甲油在身上到處亂畫,說那是一種宗教儀式……當然,她是喝多了。
聖西爾想,現在經營阿基米德的竟然是這麼一個女人。不論因公因私,我們都應該把她趕出去。對他來說,這簡直就是一個全人類託付給他的神聖使命。恐怕只有約翰尼不這麼認為。
聖西爾琢磨,看來約翰尼是喜歡上她了。只有這樣才解釋得通。
我倒是想知道,他好奇地想,薩拉·貝爾現在是怎麼想的。
想到這,聖西爾振奮起來。他上了直升機,關上艙門,插上鑰匙,發動了引擎。然後他又想起了阿方斯·加姆。剛才的好心情瞬間一掃而空,他的臉色又陰沉下來。
現在只有兩個人,他心想,只有兩個人相信老路易斯還活著。凱西·埃格蒙·夏普和阿方斯·加姆。
剛好是兩個最惹人厭的人。而且他還不得不違背自己的意願,去跟他們合作。看來這真是他的命。
他想,現在的情況並不比我為老路易斯賣命的時候好。在某種程度上,可能更糟。
直升機升上天空,一路開往丹佛市中心的菲爾·哈維大樓。
想到要遲到了,他按下通訊機的按鈕,抓起話筒,打給哈維。「菲爾,」他說,「聽見我說話嗎?我是聖西爾,正在往西邊趕。」然後他專心地等待著。
聽筒那頭響起了奇怪的聲音,好像有人在低聲說話,但是言語詞彙完全是混亂地攪在一起。他認出了這個聲音,正是電視新聞裡反覆播放過好幾次的聲音。
「……雖然你受到那麼多人身攻擊,但你還是比錢伯斯強,他那個樣子,當個看大門的都勉強。你要相信自己,阿方斯。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他們能認清誰才是好人,會去珍惜這個人。你要耐心等待,滴水穿石。相信我,看看我一生的成就……」
這不正是——聖西爾想到,那個從一光周以外的地方傳過來的聲音嗎?現在,它的信號在逐漸增強。它竟然能像太陽黑斑那樣,干擾正常的無線電傳播了。他大聲咒罵起來,啪地掛上聽筒。公然擾亂正常通信,他想,這肯定是違法的。我應該諮詢一下聯邦通訊委員會。
他戰戰兢兢地開著直升機,飛過下面的廣袤農田。上帝,他心想,聽起來真的就是老路易斯!莫非凱西·埃格蒙·夏普是對的?
在位於密歇根的阿基米德工廠裡,約翰尼·貝爾富特按約定出現在凱西面前,發現她臉色陰鬱。
「你還沒發現問題嗎?」她叫道,坐在曾經屬於路易斯的辦公桌後,「我這個老闆不稱職。每個人都知道。為什麼就你不明白?」她瞪大眼睛看著他。
「我不明白。」約翰尼說。但他其實很清楚,她說得沒錯。「冷靜點,先坐下來。」他說,「哈維和聖西爾馬上就到。你必須冷靜地應付他們。」他一直希望避免這場會面。但是他也知道,遲早都得面對,所以才設法讓凱西同意會見他們二人。
凱西說:「有一件很糟糕的事,我得告訴你。」
「什麼事?不會真那麼糟吧?」他心頭一緊,等她開口。
「我又開始吸毒了,約翰尼。這些負擔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我快受不了了。對不起。」她低下頭,流露出悲傷的神情。
「什麼毒?」
「我不想說。就是一種安非他明。我看過說明,知道我服用的劑量會導致精神失常。但我不在乎。」她喘著粗氣,轉過身去。他這才發現,她消瘦了許多。她的臉色憔悴,兩眼無神。原來是這麼回事。過量的安非他明會讓身體吃不消,會將物質轉變成能量。她的代謝早已變異,當她毒癮再犯的時候,甲狀腺就會假性亢進,身體的所有機能全都隨之加速。
約翰尼對她說:「我很遺憾。」他一直擔心她再犯毒癮。但是真的再犯時,他竟然沒有發現。要不是她自己說出來,他到現在都不知道。「我覺得,」他說,「應該找個醫生來看看。」他納悶她的毒品究竟是從哪兒弄來的。但是鑑於她那麼多年的吸毒經驗,這可能也不是什麼難事。
「這個東西讓人情緒很不穩定,」凱西說,「容易暴怒,或者突然大哭。我希望你知道這一點,到時不要怪我。你要知道都是毒品惹的禍。」她努力想擠出一絲笑容。
他看在眼裡,朝她走過去,一手搭在她肩膀上,說:「聽著,等哈維和聖西爾來了,我覺得你最好接受他們的出價。」
「啊,」她點點頭說,「好吧。」
「還有,」他說,「我希望你主動進醫院就診。」
「那工廠怎麼辦?」凱西苦澀地說。
「你最好離開一段時間,」他說,「擺脫阿基米德的所有重擔。你需要好好休息,徹底地放鬆。不管是在身體還是精神上,你都已經極度疲勞了。如果你繼續服用安非他明——」
「我遲早會崩潰。」凱西幫他接下去,「約翰尼,我不能把阿基米德賣給哈維和聖西爾。」
「為什麼?」
「路易斯不希望我這樣做。他——」她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接著說,「他說不行。」
約翰尼說:「但是你的健康,甚至你的生命安全——」
「你是指我的精神狀況吧,約翰尼。」
「你的犧牲太大了,」他說,「讓路易斯見鬼去吧。不要管什麼阿基米德了。難道你現在就想把自己送進亡靈館,進入中陰身?不值得。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她笑了笑。這時,辦公桌上亮起一道光,接著是一聲嗡鳴。接待員說:「夏普太太,哈維先生和聖西爾先生到了。現在就讓他們進去嗎?」
「好的。」她說。
門開了,克勞德·聖西爾和菲爾·哈維快步走進來。「好啊,約翰尼。」聖西爾說。他看上去信心滿滿,旁邊的哈維也一樣,心情大好。
凱西說:「我把大部分談判都交給約翰尼。」
他瞟了她一眼。難道她同意賣了?他說:「你們有什麼提議?你們打算用什麼來交換特拉華州威廉敏娜的控股權呢?我想像不出這世上有任何和它等價的東西。」
「木衛三,」聖西爾說,「整顆星球,」他又補上一句,「貨真價實。」
「哦,對,」約翰尼說,「蘇聯轉給你的所有權。但是它經過國際法庭認證了嗎?」
「是的,」聖西爾說,「完全有效。它的價值也是無法估算的。而且每年都在升值,基本一年翻一番。我的委託人會提供相關文件。這是個好交易,約翰尼。我們瞭解彼此。你應該知道我在給你交真底。」
也許的確是,約翰尼心想。從很多方面來說,這都是一個大方的出價。看來哈維並沒有存心敲詐凱西。
「那我就代表夏普太太——」約翰尼正準備發言,凱西打斷了他。
「不,」她急促而輕快地說道,「我不能賣。他親口說了不能賣。」
約翰尼說:「但是你已經把談判權交給我了,凱西。」
「既然如此,」她強硬地說,「我就收回談判權。」
「如果你要我為你工作,為你好,」約翰尼說,「你就必須聽從我的建議。我們已經反覆討論過,說好——」
這時,辦公室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
「你自己聽他說吧,」凱西說著抓起話筒,遞給約翰尼,「讓他親口告訴你。」
約翰尼接過話筒,放到耳邊。「請問哪位?」他問道。然後,他聽到那邊有奇怪的嗡嗡聲,就好像遠距離之外,有什麼東西正在刮擦一根長長的金屬線。
「……務必掌握控股權。你的建議太荒謬了。她會振作起來的,她有這個能力。你們過度緊張;你感到害怕,不過是因為她生病了。名醫可以治好她。去給她找個醫生來,開始治療。還要雇一名律師,確保她遠離法律麻煩。還有,一定要確保她遠離毒品。堅持……」約翰尼猛地拉開聽筒,不想往下聽。他掛上電話,渾身發抖。
「你聽見他了,」凱西說,「不是嗎?那就是路易斯。」
「的確。」約翰尼承認。
「他變強大了,」凱西說,「我們現在可以直接聽到他說話。再也不用靠肯尼迪環形坑的什麼望遠鏡了。我昨晚頭一次清楚地聽見他說話,就在我準備睡覺的時候。」
約翰尼對聖西爾和哈維說:「這樣看來,我們只好重新考慮你們的提議。我們要對你們提供的未改良地產進行估價,你們肯定也需要對威廉敏娜進行審計。這些都需要時間。」他感到自己的聲音在發抖。在電話裡聽到路易斯·塞拉皮斯的聲音讓他過於震驚,一時無法平復。
他們和聖西爾還有哈維約好,當天晚些時候再見面。然後,約翰尼帶凱西去吃早飯。她不情願地承認,從昨晚到現在,她沒吃一點東西。
「我真的不餓。」她說,一邊毫無食慾地撥弄著盤子裡的培根和雞蛋,還有塗滿果醬的吐司面包。
「就算那真的是路易斯·塞拉皮斯,」約翰尼說道,「難道你不覺得——」
「那就是他。不要說什麼『就算是』。你知道那就是他本人。他一直在變強,就在那兒。也許正通過太陽收集能量。」
「好吧,那就是路易斯。」他勉強同意,「即便如此,你還是要有主見,不要對他言聽計從。」
「我和他利益一致,」凱西說,「就是要守住阿基米德。」
「他真的能給你提供幫助嗎?他真的能雪中送炭嗎?很明顯,他根本就沒把你吸毒當一回事。他只知道對我說教。」說著他憤憤不平起來,「在這種情況下,這對你對我,有什麼用?」
「約翰尼,」她說,「我知道他一直在我們身邊。我不需要電視,也不需要電話——我能感受到他的存在。這大概是我的神秘特質,或者說,是我的宗教直覺。總之,我可以和他交流。」她呷了一口橙汁。
約翰尼卻粗魯地說:「你是指安非他明造成的幻覺吧。」
「我不想去醫院,約翰尼。我不要住院。我是有病,但是病得沒那麼厲害。我能靠自己的意志戰勝這一回合,因為有人和我同在,我的爺爺。還有——」她對他笑了笑,「我還有你。不管莎拉·貝爾怎麼想。」
「不,」他輕聲說,「你不會得到我的支持,凱西,除非你和哈維交易。除非你接受木衛三。」
「否則你就辭職?」
「對。」他回答說。
凱西頓了一會兒,說:「我爺爺說,那你就走吧。」她黑色的眼睛睜得大大的,釋放出陣陣寒意。
「我不相信他會這麼說。」
「那你自己和他說。」
「怎麼說?」
凱西指了指餐廳一角的電視。「把電視打開,你自己聽。」
約翰尼站起身來,說:「沒這個必要了。我已經決定了。如果你改變主意,就去賓館找我。」他離開餐桌,留她一個人坐在那兒。她會不會叫住我?他一邊走一邊留意。但是她卻一聲不吭。
不一會兒,他就走出餐廳,站在街邊。她本來完全可以揭穿他的虛張聲勢。現在卻假戲真做了。他真的退出了。
他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頭腦暈乎乎的。但是他還是認為自己是對的。只是……該死,她為什麼不聽他的話呢?都是路易斯搞的鬼,他想。要不是那個老頭,她肯定已經把控股權拿出來交換木衛三的地產了。也不能怪她,要怪就怪該死的路易斯·塞拉皮斯。他氣得直冒火。
現在怎麼辦呢?他問自己。回紐約去?另謀出路?比如,去找阿方斯·加姆?如果他爭氣的話,說不定能從他那兒撈點好處。或者,是不是應該繼續待在密歇根,等凱西改變主意呢?
她這是自毀前程,他想。不管塞拉皮斯對她說了什麼。或者說,不管她認為他說了什麼,都一樣。
他攔下一輛的士,把酒店地址告訴司機。很快他就回到了安特勒酒店大廳,想想他早上正是從這裡出發的。他回到冷冰冰的空房間,只想坐下來好好休息。他期望凱西能回心轉意,打電話給他。現在他沒有任何工作,真是無官一身輕。
誰知他剛到房門口,就聽見裡面的電話響了起來。
約翰尼握著鑰匙站在門口,聽見房間裡的電話響個不停。他站在過道里,聽著刺耳的鈴聲穿透房門。是凱西嗎?他想。難道是他?
他把鑰匙插進鎖眼,轉了一下,走進房間。他抓起話筒說:「你好。」
裡面傳來遙遠的嗡嗡聲,彷彿是一個正在喃喃自語的人被人無意間截獲一段思緒。「……你離開她沒有好處,貝爾富特。你背叛了自己的使命。我本以為你清楚自己的責任是什麼。對她就像當初對我一樣,你永遠不會一氣之下就離開我。我特意把我的遺體交給你,就是為了讓你守住自己的崗位。你不能……」約翰尼猛地掛上電話,感到一陣涼意。
電話立刻又響了。
這次他沒去接。見鬼去吧,他想,然後走到窗邊,看著下面川流不息的街景,想起了多年前自己和老路易斯的一段對話。那段話深深刻在了他的心裡。那次他說,因為他不想活了,所以沒去上大學。他低頭看著下面的街道,心想,也許我應該跳下去。至少那裡沒有電話鈴聲……一切都很安靜。
更糟糕的是,他心想,他年事已高。所以他的思想已經不像年輕時那樣思路清晰了。就好像在做夢一樣,毫無邏輯。老頭並不是真的還活著。他甚至沒能進入中陰身。他的意識正逐漸進入休眠狀態。而我們卻被迫在這兒聽著,聽著它一步一步走向最終的死亡。
可是,即使在這個消逝的過程中,它仍妄存貪念。而且還非同一般地執著。它仍試圖控制他,要他為它辦事。它還要凱西聽命於它。路易斯·塞拉皮斯的殘留物仍然如此硬朗、活躍,而且不亞於它生前那樣狡猾,總能設法說服別人,達到自己的目的。大家不得不畏忌它三分,躲都躲不掉。
電話仍然在響。
也許不是路易斯呢,他突然想起來。說不定是凱西打來的。想到這,他走過去拿起電話,卻又立刻放了回去。還是那個嗡嗡聲,路易斯·塞拉皮斯的意識殘留物。他不寒而慄。它偏偏就來這裡,難道是故意的?
突然,他產生一個可怕的直覺:這有可能並不是可選擇的。
他快速衝到電視旁,抓起遙控器。屏幕亮了,畫面卻模糊不清。但他仍然能看出裡面是張模糊的人臉。
現在所有人,他想,所有人都在看這個。他試圖切換到其他頻道,誰知又是一樣的畫面,每個頻道都是老頭模糊的影像。揚聲器裡也是他的聲音:「……我早告訴過你,現在再次提醒你,你的主要任務是……」約翰尼關掉電視,模糊的人臉和清晰的說話聲一併消失了,房間裡又只剩下無盡的電話鈴聲。
最後,他還是拿起了電話,說:「路易斯,你能聽見我說話嗎?」
「……選舉開始之後,他們就會發現,這是一個越挫越勇、財力豐厚的男人。老實說,競選終究是有錢人的遊戲……」聲音自顧自地嗡嗡響著。看來老頭聽不見他說話。這並不是對話,純粹是獨白。不是真正意義上的交流。
但是老頭卻知道地球上發生的事情。他好像已經知道,或者說是看到約翰尼辭職不幹了。
他掛上電話,坐下來點上一根菸。
我不能就這樣回到凱西身邊,他心想。除非我改變主意,同意她不出售股權。但這絕不可能,我絕不會那樣做。所以這條路行不通。除此之外,我還有什麼選擇呢?
塞拉皮斯到底還要纏我多久?我能藏到哪兒去呢?
他又站起來,走到窗戶前,望著下面的街道。
克勞德·聖西爾在一個報刊亭旁丟下幾枚硬幣,拿起一份報紙。
「謝謝你,先生或女士。」機器人小販說道。
新聞頭條……聖西爾眨了眨眼睛,懷疑自己是不是神志不清了。他沒看明白這條新聞——或者說,他根本就沒法看。完全沒有邏輯。這個智能新聞印刷系統,完全自動化的微繼電報紙,顯然是出問題了。他只看到凌亂的字符,雜亂無章地拼湊在一起。簡直比《芬尼根的守靈夜》還難懂。
真的只是凌亂的字符嗎?其中一段吸引了他的眼球。
他站在酒店房間的窗邊,正準備跳樓。如果你還想和她交易,最好快點趕過去。她很依賴他,自從她的丈夫薄·夏普離開她之後,她一直需要一個男人照顧。安特勒酒店,604號房間。我覺得你還來得及。約翰尼現在昏了頭。他當初不應該放狠話威脅她。她的身體裡流淌著我的血,和我們不能來硬的……
聖西爾馬上對身旁的哈維說:「約翰尼·貝爾富特正準備在安特勒酒店跳樓自盡。老塞拉皮斯在警告我們。我們最好馬上趕過去。」
哈維看了他一眼,說:「貝爾富特對我們有利,要是他有什麼不測,我們可就完了。但是塞拉皮斯為什麼要——」
「我們先過去再說。」聖西爾說著,朝他的直升機大步走去。哈維小跑著跟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