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死者的話·05

  克勞德把直升機停在了親友亡靈館,現在只好麻木地坐軌道交通趕去會議廳。那裡當然是擠得水洩不通,鬧哄哄的。他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機器人接待員。根據人員安排表,菲爾·哈維被安排在一個小房間裡。那個小房間曾是代表團召開秘密會議的地方。

  哈維好不容易從代表和圍觀群眾中擠了出來。「怎麼了,克勞德?」他看見了律師臉上的表情。「快告訴我。」他平靜地說。

  克勞德脫口而出:「我們聽到的那個聲音。那不是路易斯!是有人故意裝成了路易斯!」

  「你怎麼知道?」

  他解釋了前後經過。

  哈維點點頭說:「你確定你毀掉的是路易斯的遺體?那個亡靈館沒玩什麼花招?你確定嗎?」

  「我不能百分百保證,」聖西爾說,「但我覺得應該沒錯。我現在仍然這麼覺得,從沒懷疑過。」現在已經沒法驗證了,因為沒有完整的屍體可供檢驗。

  「那會是誰呢?」哈維說,「老天,這可是從太陽系外面傳來的。難道是外星生物?或是什麼回聲、模仿,還是說是一種我們不知道的非意識現象,並非有人故意而為?」

  聖西爾笑了笑。「你在胡說什麼,菲爾?夠了。」

  哈維也點點頭說:「隨你怎麼說吧,克勞德。如果你覺得是這裡的什麼人——」

  「我也不知道。」聖西爾坦誠地說,「但我覺得應該就是這個星球上的某個人。這個人應該很瞭解路易斯,所以才能這麼惟妙惟肖地模仿他。」然後他不做聲了。他的推斷只能進行到這一步,下面就不知道了。這麼一想,他突然害怕起來。

  這裡面有某種錯亂,他心想。我們認為正在退化的東西——其實不是在退化,而是發生了錯亂。或者說,錯亂本身也是退化?他沒了主意。他畢竟不是精神病專家,只擅長從法律角度來分析問題。但在這個節骨眼上,法律知識一點忙都幫不上。

  「有人提名加姆了嗎?」他問哈維。

  「還沒有。不過今天應該會有人提名他。聽說有個蒙大拿來的代表要提名他。」

  「約翰尼·貝爾富特在這兒嗎?」

  「在。」哈維點點頭說,「一刻也沒閒著,正忙著打通代表。大搖大擺地周旋於各個代表團之間。當然,加姆還沒現身。他應該要等到提名演講接近尾聲時才會出來,然後趁虛而入。歡呼,標語,橫幅……加姆的粉絲已經準備好了。」

  「有沒有發現任何——」聖西爾頓了一下,說,「我們覺得是路易斯的影子?他的蹤跡?」或者應該說是它的蹤跡,他心想。不管它究竟是什麼。

  「還沒有。」哈維說。

  「我覺得它應該會出現,」聖西爾說,「就在今天。」

  哈維點點頭,他也這麼認為。

  「你害怕嗎?」聖西爾問。

  「當然,」哈維承認,「從沒這麼害怕過,更何況我們現在還不知道那究竟是誰或是什麼東西。」

  「你這樣想也是對的。」聖西爾說。他也有同感。

  「也許我們應該告訴約翰尼。」哈維說。

  聖西爾說:「還是等他自己發現吧。」

  「好吧,克勞德。」哈維說,「就聽你的。畢竟是你找到了路易斯的遺體。我對你絕對有信心。」

  在某種程度上,聖西爾心想,我倒寧願我沒有找到它。我真希望自己對目前的情況一無所知。原來我們認為是老路易斯本人通過電話、報紙和電視對我們講話。那時我們還好過一些。

  那時只讓人討厭——現在更糟糕,他心想,雖然現在答案似乎就要浮出水面了。

  我必須努力嘗試,他對自己說。努力想通這件事。加把勁!

  約翰尼·貝爾富特獨自一人坐在旁邊的小房間裡,通過閉路電視緊張地觀看大會進展。一光周之外傳來的那個混亂的聲音終於消停了一會兒,現在,他可以看到蒙大拿來的代表正在發表提名阿方斯·加姆的演講。

  他真是身心俱疲。整個議程充斥著一場又一場的演講和遊行,緊張的氣氛時刻敲打著他的神經,和他的天性背道而馳。真是場該死的作秀,他心想。這樣招搖過市目的何在呢?如果加姆想被提名,那就提名他好了,其他這些東西有什麼意義呢?這時,他的思緒飄到了凱西·埃格蒙·夏普身上。

  自從她離開住所,住進舊金山的加大醫院,他就再沒見過她。現在,他也不知道她的情況如何,治療是否順利。

  他從心底裡擔心她的治療不順利。凱西的情況究竟有多糟?也許不管她有沒有吸毒,都已經病入膏肓了。他強烈地感覺到這一點。也許她永遠都不能離開加大醫院了,即便這樣,也在他意料之中。

  但是,從另一方面來講,如果她真想離開那兒,她一定能找到辦法。關於這一點,他更是沒有懷疑。

  所以一切都取決於她自己。她是自願去住院的。如果她想出院——要是還能出院的話——她就會出來。沒有人可以強迫凱西,她就是那樣的人。他意識到,這一點也正好說明了她的精神狀況可能不太正常。

  房門突然打開了。他的目光從電視屏幕轉移到門口。克勞德·聖西爾站在那兒,手裡拿著一把熱氣槍,指著約翰尼。他問:「凱西在哪兒?」

  「我不知道。」約翰尼小心翼翼地站了起來。

  「你當然知道。如果你不說,我就殺了你。」

  「為什麼?」他問,心里納悶是什麼讓聖西爾走到了這一步,竟然這麼極端。

  聖西爾接著問:「她還在地球上嗎?」一邊問,一邊舉著槍向約翰尼走過來。

  「在。」約翰尼不情願地說。

  「告訴我在哪個城市。」

  「你要幹什麼?」約翰尼問,「這可不像你,克勞德。你一向遵紀守法。」

  聖西爾說:「我覺得那個聲音是凱西弄出來的。我已經知道那不是路易斯的聲音。除此之外,還只是猜測。但是凱西是我知道的唯一一個足夠錯亂、足夠墮落的人。把醫院的名字告訴我。」

  「唯一能讓你知道那不是路易斯的辦法,」約翰尼說,「就只有摧毀他的遺體。」

  「沒錯。」聖西爾點點頭。

  約翰尼意識到,看來你已經這麼做了。你找到了亡靈館,找到了赫伯特·肖恩海特·馮·福格爾桑。事已至此。

  突然,房門又被猛地推開。一群加姆的粉絲擁了進來,大張旗鼓地舉著一張巨幅海報。聖西爾轉過身,向他們揮了揮手中的槍。就在這時,約翰尼·貝爾富特迅速穿過代表,衝出房門,跑到了過道里。

  他沿著過道,不一會兒就衝到了中央大廳。加姆正在那兒粉墨登場。全場的氣氛達到了高潮,歡呼聲在大廳裡迴蕩,震耳欲聾。

  「支持加姆,加姆就是我。加姆,加姆,支持加姆,支持加姆,非他不可。支持加姆,我們真正的代表。加姆,加姆,加姆,他真心代表著我們——」

  凱西?他心想。不可能是你,就是不可能。他跑出大廳,擠過歡呼雀躍的代表們。他們戴著稀奇的眼鏡和古怪的帽子,不停地晃動著手裡的旗幟。他好不容易來到街邊,那裡停滿了直升機和車輛,還有越來越多的人正在往裡擠。

  如果真的是你,他想,那你真是無藥可救了。即使你想下定決心,也沒有辦法。你一直盼著路易斯死,是這樣嗎?你恨我們?還是說你怕我們?你這麼做的原因是什麼呢?有什麼目的呢?

  他攔下一架帶有「的士」標誌的直升機,對司機說:「去舊金山。」

  也許就連你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他心想。也許這是一個潛意識的自主現象。你的意識分裂成兩部分,一部分是我們能看見的,還有一部分——

  還有一部分是我們聽見的。

  我們應該為你感到難過嗎?他繼續想。還是應該恨你,怕你?你究竟能害人到什麼程度?我覺得這才是問題關鍵。我愛你。至少在某種程度上是這樣。我很在乎你,這也是愛的一種,和對我妻子和孩子的那種愛不同,這是一種關心。該死,他想到,太糟糕了。也許聖西爾弄錯了,其實並不是你呢?

  直升機滑過天空,往西邊飛去,螺旋槳轉到極速,大樓被甩到後面。

  地面上,聖西爾和菲爾·哈維站在會議廳門口,眼睜睜地看著直升機越飛越遠。

  「好,計畫見效了。」聖西爾說,「我逼得他行動起來了。我猜他的目的地要麼是洛杉磯,要麼是舊金山。」

  菲爾·哈維招停一架直升機。兩人爬上飛機,哈維說:「你看見剛才那架的士飛機了嗎?跟在它後面,跟緊點。不要讓它發現你。」

  「見鬼,」司機煩躁地說,「如果我能看見它,它當然也能看見我。」但是他還是按下了計時器,開始升空。他對哈維和聖西爾抱怨說:「我可不喜歡幹這個,很危險。」

  「把你的收音機打開,」聖西爾對他說,「如果你想聽聽什麼是真正的危險。」

  「啊,見鬼。」司機沒好氣地說,「收音機壞了,老是受到干擾,像是太陽黑斑,要不就是什麼菜鳥技術員。就因為這個,調度中心聯繫不上我,搞得我丟了很多生意。我覺得警察應該管管這事,你不覺得嗎?」

  聖西爾沒理他。坐在他身旁的哈維一直盯著前方的直升機。

  約翰尼的直升機降落在舊金山加大醫院的主樓樓頂上。他看見後面有架直升機一直在空中盤旋,知道這一路一直有人跟蹤他。但他不在乎,反正也沒有關係。

  他沿樓梯而下,來到三樓,攔住一個護士問:「夏普太太,」他說,「她在哪兒?」

  「你得去問前台,」護士說,「而且現在還不到探訪時間。」

  他衝到前台。

  「夏普太太在309號房間。」一個戴眼鏡的老護士告訴他,「但是你要經過醫生的允許才能去探望。格羅斯醫生在吃午飯,大概要到兩點才會回來,如果你不介意在那兒等的話。」她指了指等候室。

  「謝謝,」他說,「我等。」但他卻徑直走過等候室,穿過另一頭的門,沿走廊一直往前走,直到找到309號病房。他走進房間,隨手帶上門,四處找尋她的身影。

  床上沒有人。

  「凱西。」他開口道。

  凱西穿著睡袍站在窗邊。她轉過身來,臉色詭異,充滿敵意。她的雙唇一張一合,兩眼盯著他,恨恨地說道:「我要加姆,因為他是注定的人。」她慢慢朝他走過來,舉起雙手,十指扭曲。她輕蔑地說道:「加姆是真正的男人。」他遠遠地站在那裡,從她眼睛裡看出她正逐漸喪失理智。「加姆,加姆,加姆。」她低聲說道,然後啪地打了他一巴掌。

  他往後退了幾步。「真的是你,」他說,「克勞德·聖西爾是對的。好吧,我走。」他慌慌張張地摸向身後的門,想馬上離開。他感覺到一陣恐懼。「凱西,」他說,「放手。」她的指甲深深地掐進他肩頭的肉裡。她趴在他身上,斜視著他,露出詭異的笑容。

  「你已經死了,」她說,「滾開。我聞到了,你的心已經死了。」

  「我走。」他終於找到門把手。她鬆開手,又突然舉起右手,對著他的臉伸出長長的指甲,像是要去抓他的眼睛。他一躲閃,避開了她的攻擊。「讓我走。」他說,用雙臂護住臉。

  凱西還在低聲說:「我就是加姆,我就是。我是唯一的。唯一活著的。加姆,活著。」她大笑起來,「我要復活了。」突然,她學起了他的聲音,惟妙惟肖。

  「克勞德·聖西爾是對的。好吧,我走,我走,我走。」這時,她已經擋到他和門之間。「到窗戶那兒去。」她說,「去啊,去幹先前我阻止你幹的事。」說著她衝上來,他不停地往後退,一步一步,直到他感到後背抵在了牆上。

  「這都是你想像出來的,」他說,「你這股仇恨。每個人都喜歡你。我,還有加姆、聖西爾和哈維。你這麼做有什麼目的?」

  「目的就是——」凱西說,「我要讓你看見自己的真面目。你難道不知道嗎?你比我更糟糕。我只是說實話而已。」

  「你為什麼要裝成路易斯?」他問。

  「因為我就是路易斯。」凱西說,「他死後沒能進入中陰身,是因為我吃了他。他變成了我的一部分。我一直在等待那一刻的到來。是阿方斯和我一手策劃的,我們弄了那封電報,還事先準備了錄音——我們嚇到你們了,不是嗎?你們所有人都害怕了,都不敢擋他的路。他會被提名的。我覺得他已經被提名了,我知道。」

  「還沒有。」約翰尼說。

  「那也用不了多久了。」凱西說,「我將成為他的妻子。」她對他笑了笑。「而你,還有你們所有人,都會死翹翹。」她一邊向他沖,一邊反覆喊道:「我就是加姆,我就是路易斯,等你死了,約翰尼·貝爾富特,我就會成為你,還有你們所有人。我會把你們統統吃掉。」突然,她張開血盆大口,露出兩排參差不齊的、死神一般慘白的尖牙。

  「然後統治地獄。」約翰尼說。他全力揮出拳頭,一拳打中她的腮幫。她往後倒去,又立馬爬起來,向他衝過來。就在她差點抓到他的時候,他從一邊閃了過去,餘光瞟到她扭曲的樣子。這時,房門開了,聖西爾和菲爾·哈維,還有兩個護士,出現在門口。凱西停了下來。他也停了下來。「過來吧,貝爾富特。」聖西爾扭頭示意了一下。約翰尼衝過房間,和他們站到一起。

  凱西把睡袍系好,冷冰冰地說:「原來你們都計畫好了。先派約翰尼來殺我,然後你們其他人就在旁邊幸災樂禍地看熱鬧。」

  「他們不知道在哪裡安裝了一台強大的發射器。」約翰尼說,「估計好幾年前就裝好了。這段時間他們一直在等路易斯死,說不定還是他們謀殺了他。他們就是要讓每一個人都被這個信號嚇倒,然後推舉加姆,讓他當選。她有病,病得比我們想像的還要厲害,甚至超乎了你的想像。最關鍵的是,她一直沒有表現出來。」

  聖西爾聳聳肩,說:「總之,我們得讓專家來看看。」他的口氣很平靜,但語速異常地慢。「遺囑指定我為委託人,我可以代表路易斯的遺產起訴她,把她送上法庭,讓聽證會來斷定她是否精神失常。」

  「我會要求陪審團審訊。」凱西說,「我能向陪審團證明我沒瘋。事實上,這是小菜一碟,我一直都演得很好。」

  「也許吧,」聖西爾說,「但是你那台發射器很快就會被拆除。到那時,當局也會去那兒調查。」

  「你們至少要花上幾個月才能找到它,」凱西說,「即便坐最快的飛船。到那時,大選早已結束。阿方斯肯定已經當上了總統。」

  聖西爾看了看約翰尼·貝爾富特。「也許吧。」他喃喃道。

  「這也是為什麼我們要把它放到那麼遠的地方。」凱西說,「我們動用了阿方斯的錢和我的能力。我繼承了路易斯的本領,如你們所見。什麼都難不倒我。只要我想要,沒有什麼不能如願。只要我足夠渴望。」

  「你想讓我跳樓,」約翰尼說,「但是我沒有。」

  「你差點就跳了,」凱西說,「不出一分鐘。要不是他們闖進來……」她這時貌似恢復了平靜。「你遲早會跳的。我會一直跟著你。你無處可逃。你知道我會一直跟著你,找到你,你們三個一個都逃不掉。」她的目光從他們身上一一掃過。

  哈維說:「我也小有些人力和財力。我相信我們可以打敗加姆,就算他已經被提名了。」

  「你是有能力,」凱西說,「但你沒有想像力。你擁有的力量還不足以和我抗衡。」她語調平靜,充滿信心。

  「我們走吧。」約翰尼說。他沿過道往前走,遠離309號病房,以及裡面的凱西·埃格蒙·夏普。

  約翰尼走在舊金山起伏不平的街道上。他雙手插在兜裡,對周圍的房子和行人置若罔聞,漫無目的地走著。白天已經慢慢逝去,夜幕降臨了。城市裡華燈初上,他卻什麼都不在意。他走過一個又一個街區,直到兩腳開始疼痛,直到他意識到肚子已經餓癟了。已經是晚上十點了,從一大早開始,他還顆粒未進。他停下來看了看四周。

  克勞德·聖西爾和菲爾·哈維去哪兒了?他已經不記得他們是怎麼告別的了。他甚至都想不起來自己是如何離開醫院的。但是凱西,他還記得。即便他想忘記,也忘不掉。事實上,他也不想忘掉。對於一個親眼目睹這一切的人來說,這太重要,無法忘懷。

  他來到一個報刊亭旁,看見了醒目的新聞頭條:

  加姆黨內獲勝,保證參加十一月總統大選

  約翰尼心想,好吧,她達到目的了。他倆做到了,一切都如他們所願。現在,他們只需要打敗肯特·馬格雷夫。還有那個安置在一光周之外的東西。它還在那兒鬼叫。起碼還會延續數月。

  他們肯定能贏,他意識到。

  他來到一個便利店,走進電話亭。他塞了幾枚硬幣進去,撥了家裡的電話號碼,打給莎拉·貝爾。

  電話在他耳邊咔嗒一響,然後又傳出那個熟悉的自言自語聲。「十一月加姆競選,十一月加姆競選。加姆必勝,阿方斯·加姆總統,我們的總統。我支持加姆。我支持加姆。加姆必勝!」他馬上掛掉電話,走出電話亭。一切都很絕望。

  他走到便利店的櫃檯前,點了三明治和咖啡,機械地坐下來補充食物,完全是出於生理需要,一點胃口也沒有。吃完最後一口,他站起身來付賬。我該怎麼辦?他問自己。到底還有什麼法子?現在,所有通訊工具都沒用了,所有媒體都被控制了。他們控制了收音機、電視、報紙、電話、電報……所有靠微波傳輸的東西,或者使用開口電路的。他們佔領了一切,沒給我們留下任何反擊方式。

  失敗,他想。擺在我們眼前的只有這個。他們會掌握大權,我們就只能等死。

  「一共是一塊一毛錢。」收銀員說道。

  他付了飯錢,離開便利店。

  上空盤旋著一架的士直升機,他招了招手。

  「送我回家。」他說。

  「沒問題。」司機親切地說,「你家在哪兒,兄弟?」

  他把自己在芝加哥的住址給了他,然後靠在座位上,準備好好地飛上一陣。他已經準備放棄。他不想幹了,只想回到莎拉·貝爾身邊,回到妻子和孩子們身邊。貌似他的戰爭已經結束了。

  莎拉·貝爾看見他站在門口,說:「老天,約翰尼,你看上去糟透了。」她吻了他一下,帶他走進溫暖而熟悉的客廳。「我還以為你會留在那邊慶功呢。」

  「慶功?」他嘶啞地說。

  「你支持的人贏得黨內選舉了啊。」說著她把咖啡壺端去加熱。

  「哦,對,」他點點頭,「沒錯。我是他的公關,我都忘了。」

  「你還是躺下來吧。」莎拉·貝爾說,「約翰尼,我從沒見過你這副模樣。我真是不明白。你到底怎麼了?」

  他在沙發上坐下來,點上一根菸。

  「我能為你做點什麼嗎?」她焦急地問。

  「不用了。」他說。

  「電視和電話裡是路易斯·塞拉皮斯嗎?聽起來很像他。我還和納爾遜一家討論過,他們也說那就是路易斯。」

  「不是的,」他說,「那不是路易斯。路易斯已經死了。」

  「但是他的中陰身——」

  「沒了,」他說,「他徹底死了。別想了。」

  「你知道納爾遜一家嗎?他們剛搬進這棟樓——」

  「我不想說話,」他說,「讓我一個人靜靜。」

  莎拉·貝爾沉默了一會兒,說:「他們說——你可能不愛聽這個——納爾遜一家只是普通人,但是他們說,即便阿方斯·加姆贏得了黨內選舉,他們最後也不會投他。他們就是不喜歡他。」

  他咕噥了一聲。

  「聽到這個你覺得難過嗎?」莎拉·貝爾問,「我覺得他們壓力太大,特別是路易斯這樣出現在電視和電話裡。他們不喜歡這樣。我覺得這次競選你用力過猛了,約翰尼。」她猶豫地看了他一眼,說:「這是事實,我不得不說出來。」

  他站起身來,說:「我要去菲爾·哈維那兒。很快就回來。」

  她看著他出了家門,眼裡滿是關切。

  他被領進菲爾·哈維的別墅,看見聖西爾和哈維夫婦正端著酒杯,默不作聲地坐在客廳裡。哈維看了他一眼,隨即轉開了視線。

  「我們就這樣放棄了嗎?」他問哈維。

  哈維說:「我正在聯繫肯特·馬格雷夫。我們要想辦法把那個發射器端掉。但是要找到這麼遠距離之外的東西,簡直是大海撈針。即便用最快的導彈,也要花上一個月的時間。」

  「但還是值得一試。」約翰尼說。至少能趕在總統大選之前找到,這樣還能有幾個星期準備時間。「馬格雷夫知道現在的情況嗎?」

  「知道,」克勞德·聖西爾說,「我們把事情的來龍去脈都告訴他了。」

  「這樣還不夠,」菲爾·哈維說,「還有一件事我們必須做到。你要加入我們嗎?抽根簽?」他指指咖啡桌,約翰尼看見上面擺著三根火柴,其中一根被折掉一半。這時,菲爾·哈維又添上第四根火柴,完好的一根。

  聖西爾說:「她是第一個。越快越好。然後是阿方斯·加姆,如果需要的話。」

  約翰尼·貝爾富特感到渾身發冷。

  「抽根火柴。」哈維把四根火柴拿在手裡和了和,只露出四個火柴頭。「來,約翰尼。你最後一個到,我讓你先抽。」

  「我不想先抽。」他說。

  「那我們先抽。」格特魯德說著抽出一根火柴。哈維把剩下的舉到聖西爾面前,他也抽了一根。這時,菲爾·哈維手上只剩下兩根火柴。

  「我曾經深愛過她,」約翰尼說,「現在依然是。」

  菲爾·哈維點點頭,說:「我知道。」

  約翰尼把心一橫,說:「好吧,我來抽。」他伸手去挑火柴。

  他抽到了斷掉的那根。

  「我抽到了,」他說,「是我。」

  「你做得到嗎?」克勞德·聖西爾問他。

  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聳了聳肩,說:「當然做得到。為什麼做不到呢?」有什麼做不到的?他問自己。我愛一個女人,當然也可以親手殺了她。這是最後的辦法。我們沒有其他出路。

  「可能也沒有我們想的那麼難。」聖西爾說,「我們諮詢了一些專業人士,得到了一些有趣的看法。大部分信號都是從附近發射出來的,而不是從一光周外。讓我來告訴你我們是怎麼發現的。因為他們的信號一直根據情況變化保持更新。比如說你在安特勒酒店準備輕生的時候。事件的發生和信號的發送之間沒有時間差!」

  「他們不是神,約翰尼。」格特魯德·哈維說。

  「所以,」聖西爾接著說,「首先要找到他們在地球上的發射裝置,或者是太陽系內部的發射裝置。有可能設在加姆木衛一的養殖場裡。去那兒找找,如果你發現她離開了醫院的話。」

  「好的。」約翰尼輕輕點了點頭。

  「要喝點嗎?」菲爾·哈維問他。

  約翰尼又點了點頭。

  他們四人安靜地圍坐成一圈,緩緩地喝著杯子裡的酒。

  「你有槍嗎?」聖西爾問。

  「有。」說著他站起身來,放下手裡的酒杯。

  「祝你好運。」格特魯德在他身後說道。

  約翰尼打開前門,走了出去,消失在清冷的夜色裡。

  【註釋】

  [1] 貝爾富特的原名為Barefoot,凱西戲稱他為Funnyfoot,開了他一個玩笑。——編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