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於路易斯狂放熱情的曲風,莉莉絲的演奏可謂是溫婉低吟,纏綿繾綣,像是塞納河邊的少女在星光下唸著一首小詩。
蘇清嘉彈完曲子,等著莉莉絲的指點,她瞅了瞅這位黑魔女,如果不是親眼看見,還真想像不出這位嫵媚的女人會彈出那麼細膩溫柔的調子。
果然藝術家都是不能以常人的眼光來理解的。
路易斯喜歡讓蘇清嘉一遍一遍地演奏,直到抓到要點為止,而莉莉絲則偏愛講解之後讓學生自己感悟,就像現在,蘇清嘉彈過一遍之後,她會開始用自己的方法將一些情感和技巧教授給蘇清嘉。
這些方法多種多樣,但更多的時候,莉莉絲喜歡講故事。
是的,講故事,將各種各樣的故事,從上流社會到陰暗角落,從美麗多嬌的少女到老態龍鍾的貴族,每個故事裡出場的人物都不一樣,莉莉絲告訴她,這些故事都是她自己虛構的,可蘇清嘉卻認為不是。
很多次她都能清楚地看見,在說著故事的時候,這位冷豔的御姐才會放下一點點偽裝,露出一點點柔軟的內裡來,她的棕色的眼底會閃爍著細細碎碎的光點,顫抖的睫毛暴露她的脆弱,那時候的她不會抽薄荷香菸,可蘇清嘉卻覺得她周身都是氤氳的霧氣。
蘇清嘉有點心疼她。
一個有故事的女人要經歷過多少,才能夠如此雲淡風輕地將過往的種種編織成一個個精美的寓言,向她的學生一次次剝開心底的傷口?
她用鮮紅的唇色,搖曳生姿的裙襬,和細細尖尖的高跟鞋做她最好的偽裝,然後把心口的鮮血倒進雞尾酒裡,一口喝掉後在舞池中迎來送往。
課程結束,蘇清嘉走出校門,準備回家。
路易斯買下的別墅就在附近,走路五分鐘就能到。
費城的夏天在一點點走近,充滿青春氣息的大學城裡新的衝動隨著夏天的到來也在一點點甦醒。
她穿了一件印著鳳凰花的長裙,感受城市的心跳。
路易斯之前把別墅改造了一番,好歹是最後拎包入住了,這間房子外殼是跳躍的紅黃藍三色,還在院子裡做了個積木的雕塑,在這一帶顯得特別打眼,真想不出悶騷的西班牙貴族喜歡這樣的童趣,再次默默吐槽了一下路易斯的審美,蘇清嘉拿了鑰匙準備開門。
「貝拉?是你嗎?」有少年人的聲音從後面傳來,西班牙語發得很標準,乾淨的中低音一直是蘇清嘉的最愛。
蘇清嘉回過頭去,院子里路易斯親手種下了許多溫帶玫瑰,請了一個園丁來照養,兩年來,它們已經長得很旺盛了。
費城的天空不是很藍,但陽光還是很燦爛,少年柔軟乾淨的金髮跳躍著熟悉的光芒,他的眼睛是藍灰色的,唇角微微上揚起些許的弧度,左邊的酒窩散發著蜂蜜的甜香。
蘇清嘉有些不可置信,心裡萬種思緒,千般情絲,她一步步走向院子外的少年,聲音微微有些顫抖,道:「卡洛斯?」
卡洛斯迎上去,酒窩愈發深了,「是我,貝拉,是我。」面對這個兩年未見的少女,他再也掩飾不住心底的欣喜,「貝拉,兩年不見,我……」卡洛斯咬了下舌尖,道,「你還好嗎?」
其實他是想說我好想你,但又怕嚇壞了貝拉,只能硬生生地轉了話題。
女孩已經長了一大截了,雖然還是只到他胸膛,但卡洛斯覺得這樣的身高差讓他非常滿意,她的五官長開了一點,琥珀色的眼睛像是一泓清澈的泉水,讓她本身媚氣的長相帶了幾分清純,她黑色的頭髮披散下來,還是那麼細軟又柔順。
蘇清嘉穿了一條印著鳳凰花的雪紡長裙,腰肢開始抽條,細細的像是柳枝。卡洛斯忍住了上去抱住她的衝動。
女孩腦子裡飄過許多許多的念頭,但最後,全部化作了滿心滿眼的歡喜。
這個在她記憶裡刻意被藏在角落的少年在她毫不經意間出現在眼前,蘇清嘉覺得自己那顆沉寂的心開始甦醒。
「你看我還好嗎?」蘇清嘉朝他微笑,梨渦淡淡的,然後在他跟前轉了個圈,又道,「你也知道兩年不見啊。
她的裙襬因為轉動搖曳開,像是一朵巨大的鳳凰花,卡洛斯突然感覺臉上有些燒,很想去撓撓頭,「好……我……」好漂亮,像是天使。
「怎麼兩年不見,你連話都不知道說了嗎?吞吞吐吐的。」蘇清嘉看著他努力地搖著耳朵,心底像是有蜜糖化開。雖然他長高了,聲音也變了,但他的小動作告訴她,他還是記憶裡的模樣,還是那個誠懇真摯的男孩。她有好多好多話想說,但最後卻也說不出口,只能用戲謔的語氣,讓心底眼裡的酸脹感褪去。
她不想在男孩兩年來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哭泣。
那樣就不漂亮了。
「不是,不是,貝拉,你別生氣。」卡洛斯不敢去扯她的裙襬,手足無措地不知道怎麼辦,最後只能垂下頭,「貝拉,我不是故意不給你打電話的,我是,我是……」
「不是故意的,難道還是有意的?」蘇清嘉見他慌亂的樣子,想逗逗他,好像時間的流逝並沒有帶給他們生疏感,熟悉的調侃都不用刻意去偽裝。
卡洛斯抬頭望了一眼,然後又垂下頭,耳朵也不扇了,低低道:「不是,我只是,只是怕你不理我。」
蘇清嘉被他純潔又無辜的小眼神給萌到了,還好別墅區這邊比較安靜,能聽見他細弱蚊蠅的聲音,那些等不到男孩電話的不愉快似乎都不重要了,那些曾經為他滴下的眼淚都成了玫瑰的滋養,蘇清嘉踮起腳,心底感慨萬千,最後伸長手,摸了摸他金色的頭髮,「這次念在你來找我的份上,我就原諒你了,不過你得保證,絕對沒有下一次。」
「我保證,不然我就是小狗。」卡洛斯猛地抬頭,態度堅決。
「那好吧,我就大人有大量,不計較了。」蘇清嘉看了看穿著牛仔褲白襯衫的少年,他已經長得很高了,正處在發育期的小金毛五官一點點深刻,剛毅的眉毛很濃密,下巴到脖子的弧度很優美,滾動的喉結是他開始成熟的標誌。
已經度過變聲期的少年使勁點頭,耳朵又開始搧動,「貝拉,這次來,我想告訴你,我要去u19打球了,你……你高興嗎?」
如果說年少的卡洛斯聲音像是清澈的河水,那麼此時卡洛斯的中低音就像是有著湖水的靜謐和海水的渾厚,她笑得很燦爛,道:「高興,我當然高興啦,喂,小天才,這次可是小賺一筆吧?」她驀地發現,自己很享受聽男孩說話,真真切切地,不需要話筒,不需要隔閡,就這麼直接地撞擊著她的耳膜。
卡洛斯沒有解釋,他點頭,道:「是啊,俱樂部願意給我很好的週薪,貝拉,到時候我給你買條新的珍珠手鏈,更好也更漂亮的那種,好嗎?」
蘇清嘉沒有說話,她右手不自覺地撫上那條戴了很久的鏈子,珍珠的光澤還是很溫潤,看得出主人對它很是愛護,鏈子上沒有淤積的塵埃和暗漬。無數個忽然想起他的夜晚,她都會不自覺地轉著這條手鏈,它曾經斷過一次,被她送去店子裡修好了。
她好不容易忍住的淚水又開始在眼底打轉,眨眨眼,她努力憋回去,又不敢抬頭讓卡洛斯看見。
那條細細的鏈子把她的手腕襯得像是蝴蝶的翅膀,纖細動人,卡洛斯紅著臉,顫抖著睫毛,道:「貝拉,就當是補償給你的生日禮物,沒有別的意思,可以嗎?」
「當然可以,卡洛斯,記得要送一條漂亮的,知道嗎?」蘇清嘉平復了一下情緒,揚起梨渦衝他笑道,「你現在可是快成大款了,我要先抱住你的大腿,苟富貴,莫相忘啊。」
卡洛斯抿抿嘴,有些害羞,道:「嗯。我會的,貝拉,我會成為最出色的球員的,你相信我嗎?」
「嗯,加油,卡洛斯永遠是最棒的。」蘇清嘉衝他抖抖鑰匙,「進來坐坐吧,我有做一些下午茶點心,要嘗嘗嗎?」
沒有人知道現在笑著打趣的她心底是有多少驚濤駭浪,跨過七百個日日夜夜,那些記憶裡天真的男孩全部變成了眼前這個俊朗的白衣少年,她心情很複雜,也很激動,她把所有的情緒藏在了微笑之下。
現在,她還沒有徹底看清楚自己的心,少年來得太突然,讓她沒有一點點防備,沒有一點點準備。
她只能試探著問道「要嘗嘗嗎」。
不敢盯著少年看,蘇清嘉低頭擺弄著鑰匙。
卡洛斯正想回答,一輛勞斯萊斯停在路邊,矜貴的男孩雀躍著主動推開車門,走向他們。
男孩穿著得體的小西裝,良好的剪裁和細緻的面料無一不透露出價值不菲的意味,卡洛斯對時尚不懂,對品牌也不懂,但他知道,男孩一定是出身名門。
出於本能,卡洛斯僵直了身體,垂下了頭。
蘇清嘉感受到身邊少年的變化,她想開口說些什麼,但到了嘴邊,就不知道如何反應了。
卡洛斯的金髮在費城的天空下,似乎失去了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