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清嘉很不想哭,可她就是怎麼也忍不住,豆大的淚珠直接從眼眶裡彈出來。飛機上她一直在對自己說,要堅強些,卡洛斯輸了球,更是有心事,她要跟他一起面對將要降臨在他們小世界裡的風風雨雨。可等到飛機落地,她卻再也維持不住冷靜。
男孩的頭髮才半乾,劉海被他撥弄到了一邊,露出灰色的眼睛,他明明還是那般模樣,可又似乎瘦弱到已經撐不起黑色的外套了。他彎著背,腳下還是沾了泥土的球鞋,蘇清嘉環住他的腰,想給他一些熱量。
可她也才剛剛淋了雨,全身上下被淋了個透,她的體溫甚至比卡洛斯的更低一些。
兩塊寒冰怎能催開春日的花朵?可蘇清嘉就是不想放開他,她把臉貼在他的左胸口,親吻著他的球衣:「卡洛斯,我回來了,我回來了,都過去了,沒事的。」
卡洛斯僵在原地,像是一座沉睡的石柱。
他想抱住身前的女孩,握住她冰涼的手,親吻她失了顏色的唇,可他不敢,他今天晚上做了好多錯事,他讓她失望了。他的頭髮變得有些硬了,他弄了半天也沒能弄成她喜歡的模樣,他的酒窩像是消失了,他扯動著嘴角,也做不出微笑。
這時候他突然明白了為什麼所有的童話故事都沒有後來的生活了,因為那些美好的結局背後,總會有許許多多的不美好將他們的面貌改變,再也不是當初那個最美的初見了。
這麼多年來他一直隱藏的東西似乎就要被人發現了,他就像個小偷,偷著不屬於他的幸福和快樂,偷著享受愛與被愛,可太陽總會升起,美人魚會變成泡沫消失不見,他的秘密也會被坦露出來。
他想去抱她啊,可他害怕她會嫌棄啊。
她是那麼美好的一個女孩,她不應該和他一起面對唾罵和指責。
蘇清嘉感受出來了他的抗拒,她不想看到他這個樣子,荒涼地像是凜冬的蕭肅。他好像又變成了那個獨自活在自己星球的小男孩,在億萬光年外佇立。
她心裡好疼,聲音哽咽,踮起腳尖去扣住他的脖子,整個人往他身上躥,「卡洛斯,你抱抱我,我要你抱著我!你難道都不想我嗎?卡洛斯,我好冷,我想回家,你抱我,好不好?」她很少這麼不顧形象,像只樹袋熊一般在他身上爬著,聲音越來越大,路人都往這邊看過來。
卡洛斯還是不為所動,蘇清嘉乾脆心一橫,鬆開了纏在他脖子上的手,直直地往下滑落。
男孩再也沒辦法不去抱她,托住了她的腰,緊緊地扣著她的身體。
她的淚水好燙好燙,滴落在他的肩膀上,然後淌進了他的心。
「貝拉,貝拉,我的貝拉。」卡洛斯嗅著她的氣息開口說話。
蘇清嘉再也忍不住哭聲,咬住他頸間的一塊肉,嗚嗚咽咽地哭起來。
她哭得好生可憐,就像只被拋棄了的小狗,還時不時地抽抽,卡洛斯拍著她的背,安撫著她。
沈柯這個圍觀人士也有些眼眶濕潤,見兩人情緒都穩定了下來,心裡的大石頭總算落地。
本來想著蘇清嘉回來能救場,哪想得到最繃不住的人卻成了她,雖然過程崎嶇點,但卡洛斯終歸是清醒了。
經紀人先生又任勞任怨地開車將連體嬰兒般的兩人送回家,又打電話讓隔壁隊長多多照看,這才放心離去。
他現在腦子還是擰巴著,今晚的大事他一件也沒想清楚怎麼處理,還得和傑奎琳好生商量著對策。
這邊經紀人還在焦頭爛額地商議著解決方法,那廂緊緊糾纏的人兒早已壓抑不住火苗。
卡洛斯一路抱著她回來,蘇清嘉穿著單薄的風衣和白色蕾絲裙,雨水和淚水混雜在一起,卡洛斯開了熱水,幫她脫了衣服,讓她恢復一些體溫。
蘇清嘉把他的衣服也都脫掉,有許多的話想說,可沒什麼比做來得更加直接。她要讓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她的溫暖,她要讓他真真切切地知道,她和他會一直在一起。
屋外屋內都是狂風暴雨,浴缸裡的水位隨著碰撞而降低,蘇清嘉的指甲長長了,情到濃時,還是在他背上劃出了許多紅色的痕跡,輕微的疼痛讓卡洛斯進得更深了,他抬起頭含住她的耳垂,對著懷裡嬌弱的女孩喊:「貝拉,叫我的名字,我想聽。」
蘇清嘉的眼神迷濛,臉上分不清是淚水還是別的,清麗不可方物,她咬著唇沒有神志一般地搖著頭。
「貝拉,叫一聲。」卡洛斯沒有放棄,一下又一下地吻著她的唇,「我在愛你,你感受到了嗎?」
蘇清嘉驚叫一聲,在夢境與現實交匯的時候,喊出了他的名字。
寒冷早已消散,卡洛斯仔仔細細地將昏睡過去的女孩身體擦乾,嚴嚴實實地裹了件浴巾,自己馬虎擦了一下,出了浴室。
她的臉上還有沒有退散的潮紅,卡洛斯給她換了睡衣,抱著她躺著。
女孩乖巧地在他胸口蹭著,嘴唇微動,卡洛斯屏住了呼吸去聽。
她在叫他的名字。
似乎春|光都不及這聲呢喃的婉轉,他看著她熟睡的模樣,心裡有忐忑,也有不捨。
這麼卑微的他,在一切被揭穿後,她還願意像這樣躺在他懷裡入睡嗎?
*
昨晚卡洛斯格外用力,雖然上了藥,可她的小腹到現在還是疼,蘇清嘉揉了揉眼睛,眼皮很重,這讓她還想睡,但她更想看看卡洛斯。
卡洛斯也一直在看著她,很溫柔,很眷戀,藍灰色的眼睛像是寧靜的湖水。
「我好看嗎?」蘇清嘉親了親他的喉結問。
「好看。」卡洛斯回答得斬釘截鐵。
很好看啊,這是他見過最美的女孩,這是他最愛的女孩。所以他看了一夜,從夜色深沉到天際破曉,明明暗暗的光在她的臉上變換,他想,他大概會就這樣記一輩子。
「你怎麼了?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瞞著我?」蘇清嘉看著他的眼睛。
卡洛斯幫她把頭髮弄到耳後,道:「沒事,貝拉。只是昨天……」
「我知道的。」蘇清嘉連忙摀住了他的嘴巴,「每個人都有失誤的時候,卡洛斯,你現在要做的就是打好接下來的比賽,而不是道歉,我相信你,你一直是最好的球員。」
她的目光炯炯,澄澈明亮地讓人心顫,卡洛斯俯下身親吻她的眼睛,再是鼻子,最後輾轉到了唇珠。
他想告訴她一切的原因,可他還是退卻了,這樣的溫柔的女孩讓他捨不得放開,他緊緊握住了她的左手,那串手鏈還是那麼璀璨。
卡洛斯做了早飯,很簡單的牛奶面包加雞蛋,蘇清嘉的那份裡,雞蛋被煎成了愛心的形狀,蘇清嘉邊吃邊笑著看他,他耳朵一直搖晃,臉蛋通紅,蘇清嘉覺得早餐都變得好吃多了。
「這個樣子,你是怎麼弄出來的?」蘇清嘉戳著造型完美的雞蛋。
卡洛斯被她灼灼的目光看得不太好意思,遂而垂著頭一直吃,現在嘴裡包滿了面包,他趕緊把一大口全部嚥下去,卻不料被噎住了,蘇清嘉撲哧笑著給他把牛奶遞過去。
「有,有模具。」卡洛斯漲紅了臉,跑到廚房去拿了個東西出來,「就是這個,把雞蛋放到裡面就可以了。」
「怎麼想著去買這個了?」蘇清嘉把雞蛋小口小口地吃完。
「我……」卡洛斯組織了一下語言,換成了中文回答道,「我想,為你洗手作羹湯。」對,就是這句,據說是中文裡特別浪漫的一句話。
他滿心歡喜地期待著女孩的反應,蘇清嘉卻不給面子地笑了出來,開始還顧忌著他的面子想憋住,可看著他疑惑又沮喪的表情,終於成功地把肚子笑疼了。
「你,你笑什麼?」卡洛斯很委屈。
蘇清嘉趴在桌子上緩了好久,才說:「是沈柯教你的?」
卡洛斯搖頭:「是我自己學的。」
「你知道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嗎?這是女生要對男生說的,這代表著她想和男生組成一個家庭。」蘇清嘉解釋了一下。
卡洛斯眨巴兩下眼睛,嘗試著理解,他低頭看了看手裡的模具,吶吶道:「我不想讓你做家務。」雖然貝拉做得很好,他也很喜歡,但他不願意讓她的手染上油煙。
蘇清嘉一下愣住了,她突然覺得男孩無論瞞著她什麼都不重要。
她感受出來了男孩在刻意掩蓋著昨夜情緒失控的真相,她也一直在猜測,但他簡單的一句話卻讓她所有的理智化為烏有——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叮咚」門鈴的響聲打破了這樣柔和的靜謐,卡洛斯紅著臉把模具放在桌子上,跑去開門,也許是因為貪戀她的目光,他居然同手同腳了起來,走到門口他才發現不對勁,撓著頭使勁把自己糾正過來。
沈柯捧著一大摞報紙站在門口,衣服仍是昨天那一身,手工西服上到處是褶皺,眼底的烏青很重,眼白裡有紅血絲——沈柯一夜都沒睡。
卡洛斯身體顫了一下,他下意識地去關門,想把沈柯和他帶來的消息一併阻隔在門外,他什麼都不想聽,什麼都不想看,他只想在這間屋子裡守著他的女孩。
「沈柯?有事嗎?先進來說吧。」蘇清嘉往門口看了一眼,走過去,「卡洛斯,快去把早飯吃完。」
卡洛斯卻沒有動,他把背緊貼著牆壁,縮回手。
沈柯點點頭,換了鞋子進來,蘇清嘉去看他手裡的報紙,卻被卡洛斯猛地搶走。
他的動作有些不協調,報紙簌簌地散落了一地,蘇清嘉蹲下來將它們撿起。
上面的標題都很醒目,蘇清嘉手開始顫抖,她抬起眼來看卡洛斯,卡洛斯像是恐懼到了極點,一直在哆嗦著搖頭。
蘇清嘉給沈柯打了個手勢,讓他離開這裡,沈柯遲疑了一下,還是點點頭,把空間留給他們,去了客房。
「卡洛斯身患低危抑鬱症,現場情緒失控毆打記者」、「卡洛斯病情疑曝光,巴薩烏龍球敗北」、「球迷不滿卡洛斯,巴薩有意拋售」……
蘇清嘉咬牙把每一份都看完,之後低垂著頭默不作聲。
窗外還在下小雨,泳池的水變得不那麼清澈了,卡洛斯的心徹底墜入了谷底。
他從來都知道自己有精神疾病,但貝拉不可以知道。
時間似乎在給他判定死刑。
蘇清嘉蹲在那兒半天,眼神霧煞煞地說了句:「我腿麻了,抱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