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巴赫先生/願賭服輸》
紅棗
第 1 章

  葉景瓷幾乎是狗啃屎般跌下賭桌的,此刻是凌晨2點,拉斯維加斯卻是一派繁華,賭場裡仍舊燈火通明。連著賭了一天,就是她再龍馬精神,此刻下了賭桌也感覺精力透支肌肉痙攣,比準備一次鋼琴獨奏演出還累。一抬頭,眼前都出現了短暫眩暈的白光。

  葉景瓷順手拿過賭場服務生托盤裡的冰酒,一飲而盡之後,似乎才找回了知覺,以及所剩無多的良心。然後她才從包裡掏出了手機,撥出了那串電話號碼。

  「路楠,路楠,你先聽我說,之前那個綜藝節目邀請,我接!快幫我接了!」電話接通的一瞬間,葉景瓷就迫不及待地大聲表態,情詞懇切,眼含熱淚。

  電話那頭是一陣短暫的沉默,然後才聽到葉景瓷的經紀人路楠陰森的聲音隔著聽筒傳來:「葉景瓷,你說這五天是去一個瑞典的海島度假散心果然是騙我的吧,我猜你現在不在拉斯維加斯就是在蒙特卡洛。恩?賭的很開心吧?」他每一句話都說得幾乎咬牙切齒,彷彿經過了巨大的努力才忍耐住情緒,電話裡也能聽清他是深深吸了一口氣才能讓聲音稍稍冷靜下來,「說吧,這次輸了多少?」

  葉景瓷沒正面回答他的提問,只是打哈哈道:「你現在去和節目組說我願意接那個綜藝節目邀請,而且聽從安排,不提特殊條件,絕對全面配合。這樣能預付我多少?」

  「你先說你輸了多少?」

  「30萬。」

  「多少?!你再說一遍!」

  「好吧,是30萬,嗯,美金……不過還好我事先就買好了回來的機票,所以不會和上次一樣回來的錢還要問你借啦。對了,那個綜藝節目趕緊幫我接了,都這時候了,別管什麼參加這種綜藝節目不適合我的形象了!」

  「葉景瓷,你這是自毀前途!你這個小兔崽子!我告訴你,別忘了你對外的定位什麼?!」

  「是,是,我知道,我是天使一樣的鋼琴美少女葉景瓷嘛!人世間難有的美貌,未經污染的心靈,如水晶般透明的靈魂,世上所有美好的形容詞在我面前都會崩潰都是對我的褻瀆,手指間流瀉出的音樂更是能餘音繞樑三日不絕,最年輕的肖邦國際鋼琴比賽冠軍獲得者,神一般的天才美少女。」

  路楠果然更惱羞成怒:「你給我閉嘴,不許照抄我當初的宣傳語!你最好不要讓媒體抓到,如果現在爆出來你和拉斯維加斯有任何聯繫,我就打斷你的腿!」

  可惜這一刻葉景瓷已經選擇性失聰聽不見路楠在說什麼了,她只看到在不遠的地方,有一個男人熟悉的身影,挺拔高大,能撐得起美版西裝的身材,五官精緻又不失男子氣概,穿戴名貴,夾雜在一堆西方人中間反而更添上了特有的東方神秘感和禁慾意味。此刻他正舉起一杯酒,從葉景瓷的角度可以看到他漂亮的喉結線條,而他身形高大,站在一群美國人中,也仍舊有一種鶴立雞群的傲視感。

  葉景瓷本來正如喪家犬一般鬥志盡失,而看到這個男人的一刻,葉景瓷就麻利地重新站了起來。

  電話里路楠還在發飆:「葉景瓷!你現在還有什麼想對我說的!」

  葉景瓷此刻心哪裡還在路楠身上,她只是貪婪地看著眼前的男人,一邊迷戀地感慨:「哎,我人生的指明燈來了,先不和你說了。」說罷葉景瓷不顧電話里路楠的大喊便隨手掛斷了他的電話,她撩了撩喬裝的大波浪假髮然後嘿嘿笑了聲,「世界上所有的相遇果然都是久別重逢。」

  這個男人,距離半年前的第一次見面,果然更有味道了些。而讓葉景瓷再一次在這裡遇到他,果然應了那句勵志語錄:上帝就算把你的門和窗都關了,也會記得給你留下個狗洞。他這樣恰如其分地出現在這裡,此刻在葉景瓷眼裡,便是她光芒四射的狗洞了。

  因此葉景瓷扶了扶架在鼻樑上的平光眼鏡,橫衝直撞穿過紙醉金迷的人群,終於站到了這個男人的眼前。

  「嗨,好久不見。」她努力調動臉上的表情肌,比任何一次被採訪的時候都更努力營造自己友好的形象。

  可惜面前的男人根本沒有回應葉景瓷的熱情,他只是垂下了眼睛:「對不起小姐,你喝多了,我並不認識你。」

  眼看他要走,葉景瓷情急之下終於不再裝:「哎,別走,先別走,我就想問你借點錢!」誰關心和他多久不見,葉景瓷只看到他和半年前一樣渾身金光閃閃,看樣子就是個移動的取款機。

  「我知道你是個好人啊,半年前也是在拉斯維加斯,我輸得連回國的機票都買不起,就是你幫我買的,你還記得我麼?茫茫人海,竟然讓我們第二次遇到,這是緣分吶,大家都要珍惜啊。」葉景瓷看著這個男人好看的眼睛,嚥了嚥口水,朝著他伸出了手,「所以,再借我點錢吧?恩?」

  眼前的男人比葉景瓷高上很多,他就這麼皺著眉頭看著葉景瓷,似乎在沉思,而直到葉景瓷覺得自己抬頭抬的頸椎都疼,他才終於有動作似乎要掏出錢包。

  果然人傻錢多,葉景瓷一個得意就有些忘形:「這位朋友,你就意思意思借我一兩百美金就好了啊,在國外啊,同胞見同胞都兩眼淚汪汪嘛,幫襯一下吧。」

  沒料到這話下去,對方在拿錢的手卻停下了:「小姐,我想你搞錯了,我是美籍,嚴格意義上我們可能不屬於同胞。」

  其實從葉景瓷說明來意問他要錢之後,對面男人臉上便毫不掩蓋對葉景瓷的憎惡,連半年前的憐憫都沒有了,大概對於賭徒,讓人聯想到的總是貪婪和無知。然而葉景瓷不在乎,她並非賭徒,她也並不痴迷賭博,她只是太壓抑了,而在拉斯維加斯一擲千金讓她覺得放縱而擁有短暫的快樂,讓她覺得好像她一直是自由的,她一直掌控有自己的人生。因此此刻,她也並不覺得對面男人的眼光讓她覺得難堪,他並不認識自己。畢竟只要不是在家門口的丟人都不叫丟人,拍拍屁股走了誰能記得起誰,更何況如今葉景瓷為了不被媒體拍到已經喬裝打扮了一番,誰能料到被稱為溫馴天真只與古典樂和五線譜為伍的葉景瓷會出現在拉斯維加斯的賭場裡呢。

  「那也發揚一下國際主義精神和博愛吧,只要人人都獻出一點愛,世界將變得更加美好麼。我心裡會一直記著你的,感謝你一輩子。」說罷葉景瓷便從他手上幾乎是搶一般的奪過了那些錢,「謝謝啊!你又救了我一次,有機會再見我一定給你做牛做馬報答你的大恩大德!美國人民永遠是中國人民最堅強的後盾和好朋友!」

  然而正準備脫身,那男人卻又叫住了葉景瓷,他從手腕上解下了一塊手錶,遞了過來:「既然你這樣感謝我,那這塊表你也拿去吧。」

  蒼天啊!那是一塊限量版的江詩丹頓啊!就算廉價倒賣了,也足夠葉景瓷繼續在拉斯維加斯賭上一天。這讓葉景瓷差點當場把持不住,但基於警惕,葉景瓷仍有些懷疑地看著眼前的男人,他的眸色深沉,在賭場的燈光裡顯得有些陰冷。

  然後他突然笑了:「只要你答應我那些錢會是你最後的賭資,賭完那些錢,不論輸贏,你都永遠離開拉斯維加斯,再也不賭,那麼這塊表就是你的,你拿著它換些錢好好重新開始人生,你還這麼年輕。」

  這是一個溫柔無害的笑容,把原先他眼睛裡的那些莫名的東西都沖淡了。

  然而這樣葉景瓷反而放心了,看,又是有錢人的把戲,就像他們愛做慈善,愛搞些組織拯救別人,總覺得自己通過給錢就能感化別人,也不在意錢是不是就是最適宜的方式,他們只喜歡和享受那種被當成別人救世主的感覺。

  那他們要什麼,自己滿足就是了。於是葉景瓷幾乎是涕淚橫流地猶如蹲完監獄重返社會還被夾道歡迎一般的感動,千恩萬謝地拿著手錶抹著硬擠出來的眼淚走了,離別還不忘記再三回頭看那男人,彷彿依依不捨,要把這位「嗯人」的樣子鐫刻在自己貧乏的腦海裡一輩子。

  那男人被葉景瓷這般對待,果然臉上神色有些複雜,葉景瓷不斷朝著他回頭揮手,直到手都有點酸了,才放下,抹了一把臉,剛才的眼淚把她那誇張的妝都有點弄花了,葉景瓷現在的樣子和「天使一般的美少女葉景瓷」應該距離更遠了。但葉景瓷想,路楠要是看到自己現在的樣子,一定會覺得她除了鋼琴巡演之外,還可以接一點表演的通告的,如今這場景,不得不令人信服她在影視表演上倒還是個可塑之才。

  人逢喜事精神爽,當下葉景瓷便攥著這幾百美金,又上桌準備賭起來。可惜和從前一樣,即便葉景瓷曾學習過博弈學和概率學,也努力研究賭博理論知識,並且不斷屢敗屢戰的實踐,還觀看了大量賭神的影視片,她仍舊幾乎逢賭必輸。

  「算了!我把這個手錶押著賭!」幾百美金壓根不夠揮霍,不多時便見了底,葉景瓷便豪氣萬丈地在賭桌上拍出了那隻金光閃閃的江詩丹頓。

  然而還沒等荷官有下一步反應,便有一群黑衣的彪形大漢衝了過來,驅散了賭桌上的人,一把把葉景瓷的手抓了起來扭在了背後。

  「段先生,這就是您的手錶吧。我們抓到偷您手錶的賊了。」抓住葉景瓷手的黑衣人用非常嚴肅的聲音抬頭詢問,葉景瓷便也順著他的目光往上看。

  嘿,正是那位移動的取款機。他卻沒有看葉景瓷,只是對著扭住葉景瓷手的黑衣人點了點頭:「是的,那是我的手錶。」

  於是便有人從賭桌上取了手錶,萬分恭敬地給他戴上。整個過程中他目不斜視,顯得非常冷淡,只是倨傲地伸出手。這場景看得葉景瓷怒火中燒。

  果然是萬惡的資本主義!果然是出爾反爾的反動力量!剛才被那群黑衣人轟下賭桌的人們臉上都是莫名其妙的表情,可是葉景瓷卻知道這一切的發展都是為了什麼。很好理解,不就是因為這男人一時頭腦發熱給了自己江詩丹頓,事後想來覺得一個江詩丹頓也挺貴的,有點捨不得,但問她要回來吧,但又怕第一葉景瓷不肯給,第二他面子上也過不去,於是便謊稱手錶丟了報告賭場的工作人員好要回來!

  「段先生,這位偷竊犯我們會交給警方處理,對於在我們賭場發生這樣的事情我們感到非常抱歉。」

  「道歉也不必,只是今晚發生這樣的事,很難讓我再有談判以及合作的心情。」那男人不帶感情地說完便冷漠地看了看葉景瓷,「那她就交給你們處理了。」

  葉景瓷很快就發現情況不對,因為那男人說完那句話後那些黑衣人便一臉肅殺地看著葉景瓷,絲毫沒有把葉景瓷放走的意思,而那男人拿回手錶之後竟然就那麼頭也不回的就走了,任葉景瓷在他身後撕心裂肺的求救也無動於衷。

  葉景瓷就想,自己真該聽聽那些長輩的話,忠言逆耳良藥苦口,好男人普遍長得醜,這樣上等長相的漂亮男人,心地普遍是壞的啊是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