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段莫寧就這樣跟著葉景瓷穿過了長長的迴廊,左轉,然後右轉,葉景瓷靈巧得像是一條魚,她帶領著段莫寧穿過了迷宮般錯綜複雜的通道和迂迴的樓梯,段莫寧從不知道音樂廳的構造這麼奇妙,他們轉了好幾個彎,又往上走了一層,再往回走,直到終於繞到了一扇沒有任何標示的門前。葉景瓷示意段莫寧跟上,然後她打開了門,小心地溜進了房間。
「這是哪裡?」段莫寧緊跟其上,他看著葉景瓷熟門熟路的做著一切,倒有些好奇。
「被廢棄的雜物室,這件房間陽台對面那個陽台再出去,就是通往演唱會二樓座位的小通道。」一邊說著,葉景瓷逕自走到了陽台。
此時大約已是演唱會的開幕,段莫寧已經能聽到隔壁場內此起彼伏的尖叫。
「現在大家都只顧著尖叫,我們翻進去是沒人知道的。」葉景瓷說著便縱身跳上了陽台邊沿,然後她站了起來,在段莫寧還沒有反應過來,葉景瓷就十分靈活自然地從這一邊的陽台上一躍跳到了對面陽台。
這件雜物室的裝修相當簡陋,陽台的邊沿上毫無防護,只是貼了瓷磚,而現在身處二樓,音樂廳的層高相當高,這件陽台和對面陽台之間還隔著大約一米的距離。
簡直是亂來。段莫寧有些頭疼地看著在另一邊陽台活蹦亂跳的葉景瓷,她真是一點不設想後果,萬一剛才跳的時候腳下打滑或者沒在意了摔下去,那可真是不堪設想。
葉景瓷當然不知道段莫寧所想,她朝段莫寧招了招手:「喂,你到底過不過來?你不會恐高吧?還是說害怕?」
段莫寧自然不是因為害怕,只是跳陽台這樣的事實在是太不符合他的原則和一貫形象了。然而他看了眼一臉得色的葉景瓷,還是也跳上了陽台的邊沿,一米的距離對他而言並不算什麼,他很輕鬆地跳到了對面陽台。
然而等他落地,他才發現葉景瓷正一臉陰險地舉著手機。她頗為愉快地看了眼段莫寧:「段先生剛才英勇地跳陽台的壯舉我可是一分鐘沒浪費地記錄下來了。」她晃了晃手機,那上面是一張抓拍,段莫寧正跨過陽台,「不僅有全程視頻,還有精美抓拍,我可是把段先生的臉拍的特別清楚哦。」
「如果這些照片和視頻公開了,對段先生形象很不好吧?畢竟堂堂知名的設計師Alex,竟然為了逃票聽Greenhand的演唱會而翻陽台,感覺不像是什麼好事耶。」
對葉景瓷這套把戲,段莫寧已然駕輕就熟,他哼笑了下:「真是沒想到作為共犯的葉小姐還能出賣我。不過大家看到視頻的第一反應是會猜測這個視頻的拍攝者是誰吧?畢竟今天節目組也知道我是和你一起的。」段莫寧甚至也學著葉景瓷露出個無辜的表情,「葉小姐,那時候你就也不好解釋了。」
葉景瓷有些偷雞不成蝕把米,她摸了摸鼻子:「算了,既然是共犯,我就有一些共犯愛吧,都是一條船上的蚱蜢,大家就別相煎何太急了。畢竟生活中講的就是互相掩護互相配合。」她眼睛滴溜溜地轉了轉,立馬轉移話題道,「快進場吧,我可不要錯過Greenhand的成名曲。」
段莫寧笑了笑,隨著葉景瓷又從陽台走入了通往演唱會二樓的小通道,兩人在逼仄的通道里前行,葉景瓷穿梭自如,想來偷溜進來已不是第一次。兩人幾乎是一進內場,就被鼎沸的歡呼聲佔領了所有聽覺。現場非常瘋狂,人們舉著螢光棒,喊著Greenhand的名字,氣氛熱烈到高潮。
而在這些尖叫聲中,Greenhand的主唱開始唱起了那首成名歌。
這個瞬間,段莫寧也幾乎是心跳加速起來,他是那麼清晰的記得這支歌,那一年他還是一個沒有名字的華裔設計師,在歐洲面孔的時尚界裡艱難的行走,幾乎是每個夜晚他都聽著這支歌,聽著歌者講述懷揣不被人認可夢想的故事,然後繼續咬牙堅持下去。
而他身邊的葉景瓷更是近乎被現場蠱惑了,她用力的和現場的粉絲一起大聲喊著樂隊的名字,就在段莫寧耳畔。她的嗓子很快就有些嘶啞了,然而她的眼睛明亮有神,她的臉上是激動到快要哭出來的表情,像任何一個小粉絲一樣,完全看不出此刻的葉景瓷與平日裡高貴端莊坐在鋼琴前彈奏的是同一個。段莫寧看著她氣勢洶洶姿態蠻橫地搶走了身邊一個粉絲手裡的螢光棒,然後她就這樣大張旗鼓拿著搶來的螢光棒熱情地揮舞起來。那個被搶走螢光棒的粉絲有些呆愣,段莫寧只能對他報以充滿歉意的一笑,好在演唱會高潮迭起,對方也並沒有在意,很快投入到熱情加油的陣列裡去了。
那些曾經喚起往日回憶的歌曲一首接著一首,段莫寧也漸漸動容起來,然而他仍多少有些拘束。
「給你,拿著!」在歌曲與歌曲之間的間歇,段莫寧手裡被葉景瓷塞了什麼東西。
他低頭,才有些哭笑不得的發現,那是一小捆螢光棒。
「你又從誰手裡搶的?」
葉景瓷瞪了他一眼:「你別管這麼多了,你這樣站著,也不尖叫也不揮螢光棒,很不合群呀,太突兀了,很容易引起別人注意的!就算你不喜歡這個樂隊也拜託你裝一下好嗎?」
很快,新的歌曲又響起,葉景瓷也沒再繼續這個話題,她馬上轉頭瘋狂地繼續舞動起螢光棒起來,段莫寧看得出來她情緒相當激動,面色緋紅,她在用心地感受著這一刻。
而不知道是不是受到這種氣氛的蠱惑亦或者是受葉景瓷的影響,段莫寧雖有些無奈,但還是終於舉起手中的螢光棒揮舞起來。
在黑暗中,所有螢光棒星星點點的亮光像是夜空中的星,連綿的舞動著,主唱金屬質感的聲音飄蕩在這個只屬於他們的空間裡,所有人的臉上都是激動而熱烈的表情。這個瞬間,段莫寧也終於被感染,他終於不再那麼獨立特行,而是融入人群,隨著情緒的激越而內心也漸漸澎湃起來。
他聽到自己的心跳,他很久很久沒有這樣的感覺,那麼鮮活那麼熱烈。不用顧忌自己的身份,不用顧忌他人的眼光,也不用顧忌任何人的想法,只是在這場演唱會裡,為他年少時喜歡的樂隊而呼喊加油。段莫寧第一次這樣純粹的沉浸進這樣的氣氛裡,這一切都讓他有些複雜的期待,讓他回憶起他第一次聽到Greenhand時燥熱的那個下午和那時的時光。
葉景瓷雖然忙著為樂隊加油,然而她還是敏感的感受到了身邊人的變化,感受著段莫寧從拘謹到最終自然起來,像本來就是這個樂隊粉絲裡的一員。
在演唱會結束兩個人又沿著原來的路線跳回了練琴房的陽台,隨著兩人落地,葉景瓷心中的好奇也越來越大,因為在演唱會快結束,Greenhand突然公佈這將是最後一次全球巡迴演出,之後將解散的消息後,段莫寧臉上的驚愕和失落一點也不比葉景瓷少。
「你之前知道Greenhand嗎?」
段莫寧愣了下,但還是點頭承認了:「嗯,我很喜歡這個樂隊。」
「你也喜歡?」葉景瓷相當愕然,她狐疑地看了一眼段莫寧,對方看起來有一種一絲不苟的禁慾,實在沒法和朋克音樂聯繫在一起。
此時天已經黑了,兩個人靠在練琴房的陽台上,沒有燈,只有遠處有隱約的燈火,段莫寧臉上的表情有些不真切。
葉景瓷知道自己應該離開這個沒有燈的陽台,回到琴房去的,然而她鬼使神差般的好奇心作祟,在段莫寧正要往琴房走的時候,她叫住了對方。
「你為什麼會喜歡Greehand?我覺得你的氣質……」葉景瓷斟酌道,「不大像是會喜歡這支樂隊的。」
段莫寧挑了挑眉:「什麼氣質?」
「你太講究了,生活看起來也太自律了,你的人生啊工作啊這些看起來都像是在自己掌控之下有序進行。」她靠在了牆上,「你懂的,我雖然看起來也這樣,但是那只是表面,如果真要我表裡如一的過你這樣的生活,我可能會瘋。」葉景瓷攤了攤手,她盯著段莫寧的眼睛,「喂,說實在的,你不覺得你這樣波瀾不驚的生活無趣嗎?」
這一次段莫寧是真的笑了:「誰告訴你我的生活是波瀾不驚的無趣的了?你之前認為我是沒有情懷的成年人,就算我是,但每個成年人變得死板無趣之前也是有青春的。」
葉景瓷有些嘀咕:「你的青春看起來也很無趣啊……」
「……」
「說起來,我聽Greenhand的時候,正好是我最懷疑自我的時候,那時候我突然很厭惡鋼琴,覺得好像生活裡就天天這些黑白鍵,永遠是曲子曲子曲子,永遠要裝的很完美,我甚至那時候私底下也是這麼完美的,表裡如一,你知道嗎?但是我還是感覺人生很迷茫。我到底要幹什麼?我的夢想是什麼?我想變成什麼樣的人?反正我的腦子一團漿糊,漫無目的。然後我聽到了這些歌,叛逆的,抵抗主流的,堅持自我不願改變的。」葉景瓷在夜色裡伸了個懶腰,語氣雲淡風輕,就像並不在講述自己的事,只是在闡述一個第三者的過去,「人生裡第一次,我覺得好像做自己也不賴,我不想在私底下還壓抑自己偽裝自己了,可能你覺得真實的我很糟糕,但是我覺得這樣很舒服,因為就這就是我啊,為什麼要強求自己變成別人呢?」
段莫寧有些驚訝:「你討厭鋼琴?你討厭自己現在從事的事業?」
「我現在不討厭,我學會了和鋼琴和平相處。但是過去討厭過,如果你發誓保密,也發誓不把我這樣的真實性格說出去,我就告訴你一個秘密。」葉景瓷瞇著眼笑了笑,「畢竟我們也算有惺惺相惜的音樂愛好,作為Greenhand同好。」
真是任何時候不忘記討價還價,段莫寧有些無奈:「好,我答應你。」
葉景瓷笑笑:「我那時候太煩鋼琴了,為了不練琴不演出不比賽,我自己偷偷用門夾斷過自己的指甲。」她一邊說,一邊做了個用門夾指甲的動作,「就像夾核桃一樣,我告訴你,真的很疼!尤其你的一隻手要狠心地去夾另一隻手,而且要很當心,不能真的夾傷手指,我畢竟還要靠鋼琴吃飯。」
段莫寧有些心驚,他不知道葉景瓷竟然能做出這種事。眼前的女孩容貌驚人,夜色讓她顯得美麗之外多了一份危險和妖嬈,而她一直面帶微笑講述著非常殘忍的往事,而段莫寧心裡卻有一種複雜而交纏的情緒,她對自己太狠心了。
「然後我謊稱被人不小心關門夾到了手,順理成章的休息了兩個月,沒法彈琴,所有人都反過來很同情我,覺得一個鋼琴家竟然弄傷了指甲,錯過了很重要的比賽和演出。我自己夾了手指,但是最後什麼責任也沒有,反而成了很可憐的受害者。當然,有人惋惜,也有人很開心,他們覺得我的手廢了,覺得我沒用了,就差慶祝了,你真該看看我兩個月恢復後重新彈琴時候那些人臉上的表情,像是便秘一樣。」葉景瓷仰頭看著夜空,然後她回頭看段莫寧,「是不是很有趣?」
「一點也不有趣。」
「所以說你是無趣的人。」葉景瓷撇了撇嘴,「別光說我,你呢?你是什麼時候開始喜歡的Greenhand?」
段莫寧皺了皺眉:「剛入時尚圈的時候。」
「難道Greenhand的歌還是你的創作靈感?」
「那倒不是。」段莫寧回憶起往事,也有些恍然,「歐美時尚圈本來就很排外,我這樣一張華裔的臉一開始是受到很多排擠的。你覺得現在在時尚圈提起Alex很風光吧?可當年誰知道我,我的作品遇到的都是反對、抨擊還有嘲笑,就是在那時候我聽到了Greenhand,很叛逆很自我,不服輸,敢於逆流而上,我每晚都會聽他們的歌來給自己打氣,不要去聽別人的評價,對待那些不好看和質疑,用最叛逆的精神去對抗,總有一天我會被時尚圈承認和接納的。」
葉景瓷有些愣愣的,她沒想到如今如日中天的Alex,竟然也是曾經從泥潭裡摸爬打滾一路摸索,穿越叢生的荊棘才站起來,變成眼前這個無論何時都強大自律又自信的男人的。
而段莫寧也沒有想到,他有朝一日竟然還能和葉景瓷這樣的人有什麼共同的喜好,竟然還能和她在這樣一首歌和一個樂隊上產生那麼點共鳴。
「真實的你也不是完全糟糕。」
「嗯?」
「糟糕佔了90%。」 夜色中段莫寧笑了笑,「剩下的10%得分是因為你和我喜歡同一支樂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