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對於葉景瓷而言,能看完Greenhand這最後一場演出,愉悅和激動的情緒已經佔據了壓倒性位置,因而對於段莫寧的話,她也只是哼了一聲。

  「好了,那差不多可以回去了。」

  然而段莫寧剛邁開腿,就一把被葉景瓷急匆匆拉住了。

  「再等一會兒。現在不要走。」

  段莫寧此刻心情也很好,有些忍不住調侃:「你這是想要和我有更多獨處的時間嗎?」

  「你這個人是不是自我感覺也太良好了點?」葉景瓷頗為無奈地攤了攤手,「拜託,演出剛結束,現在所有看演出的人正好離場,我們呢,剛才沒看演出,是我在認真練琴,你在認真聽,所以我們當然不會湊熱鬧和看演出的人一起離開,當然會再練半個小時以後才離開呀。」

  「你在撒謊界稱第二,可真是沒什麼人敢自封第一了,真是心思縝密。」

  「我今天心情好,就當你這句是誇我了。」葉景瓷無所謂的笑笑,「不過既然還有半小時,要不我就真的練會兒琴吧,便宜你免費聽了。」

  「……」

  葉景瓷沒在意段莫寧無語的表情,她逕自走到琴房,在鋼琴前坐了下來。

  而隨著葉景瓷右手在高音區彈奏出短促有力的八度音節,空靈的音樂跳動在她的指尖,跳躍的節奏讓人恍然覺得如大珠小珠落玉盤般擊打發出的清脆聲音,她的手下似乎有一場盛會,而她有條不紊地發出邀請函。

  段莫寧幾乎是瞬間就分辨出了這首曲子,李斯特非常富有盛名的《鍾》,是李斯特根據帕格尼尼小提琴曲《鍾》改編的,將帕格尼尼小提琴令人歎為觀止的演奏轉化成了驚艷絕倫的鋼琴演奏。《鍾》這首曲子旋律非常優美又活潑,然而卻非常考驗演奏者的技巧,短短四分鐘的曲子,卻要做出單手極大音程斷奏、同音上的輪指、單手帶旋律聲部的顫音、快速音群跑動還有各種連續的八度顫音,對彈奏者的手指條件幾乎有著近乎變態的要求。

  《鍾》這首曲子的斷奏多出現在高音區,一旦有任何彈奏錯誤,將會讓錯誤變得十分明顯和刺耳,而在高速顫音的情況下要把帶旋律聲部突出的同時讓顫音均勻和諧,更是一件幾乎難以完成的任務,整首曲子手指需要跳躍的幅度遠遠超過一般人手所能達到的極限,個別地方還需要做出裝飾音的大跳,幾乎可以說是超越一般鋼琴家的極限。

  段莫寧沒有想到葉景瓷會選擇彈這一支曲子,因為《鍾》無論如何都不像是一首讓彈奏者放鬆時玩樂彈奏的曲子,大部分鋼琴家彈奏這支曲子甚至可以說是全副武裝神經緊繃的,生怕一有情緒上的鬆懈便會彈錯,然而這一點才是葉景瓷讓人覺得可怕的地方,她幾乎就像是毫不費力地在彈奏一般。

  她坐在鋼琴前,表情淡然,指尖飛速在鍵盤上跳躍。她演繹著她所理解的《鍾》,那麼生動,隨著音樂流走,段莫寧都能想像出在風的吹拂中,大小不一的鍾都漾起鐘擺,在互相碰撞中發出各異而又有節奏感的聲音。葉景瓷彈奏的非常活潑,旋律又隱隱帶了一些幽默,她指尖的音樂似乎在旋轉,讓人想起舞會中旋轉的裙襬,熱烈精湛又美妙。而她的臉部和肢體表情從頭至尾都是相當輕鬆的,像是沉浸在這樣一種盛會的氣氛裡。

  這是段莫寧第一次聽到葉景瓷彈奏古典曲目,也是第一次聽她認真地彈奏。這一刻他的內心是震動的,因為他沒有想過,葉景瓷的技巧竟然能到這樣的水準,能如此輕鬆彈奏出《鍾》。在那些頓音與雙手強顫音中,他開始理解了她的驕傲,她確實有驕傲的資本。

  一曲終了,葉景瓷站起來伸了個懶腰。

  「你的鋼琴確實彈得很好,我第一次見到有人能這麼輕鬆地彈出《鍾》。」

  面對段莫寧難得的認可,葉景瓷反而並沒有得意,她只是清淺地笑笑:「你沒聽過那句話嗎?人必須十分努力,才能顯得毫不費力。不過其實《鍾》對我來說也不輕鬆,這是一支太挑戰技巧的曲子,我只是表現的很輕鬆而已。」她眨了眨眼睛,「你不是誇我演技好嗎?不過能偽裝得很輕鬆,也歸功於我不間斷的基本功練習,我不是丁倩茜,我始終堅信鋼琴技巧是不能通過作秀和營銷彌補的。但是不管練習過多少次《鍾》,我在彈奏時候從沒有在內心輕視或者隨意對待過它,人一旦自大,覺得自己能輕鬆彈好一支曲子,那這個人作為鋼琴家的生涯已經差不多完了。」

  段莫寧有些愕然,眼前這個女孩,就算她的性格惡劣,世俗而且兩面派,然而他知道,她對鋼琴是認真的。

  「時間差不多了,走吧。」葉景瓷並不知道段莫寧心中的感慨,她合上了琴蓋,拉著段莫寧出了琴房。

  此刻路上行人已不多,段莫寧和葉景瓷也並沒有引起什麼注意,段莫寧正準備去取車,卻不料又被葉景瓷拉住了。他好奇的回頭,才發現對方正目光炯炯地盯著不遠處一家24小時便利店。

  「我好餓。」她抬頭看了眼段莫寧,「我要吃關東煮、薯片,還要啤酒。」她一邊說著一邊從錢包裡抽出了幾張鈔票,姿態頗為強硬的塞到了段莫寧手裡。

  段莫寧有些不可置信:「你要我去幫你跑腿?」

  「什麼跑腿?說那麼難聽幹什麼?這就是互相幫助啊。」葉景瓷非常狗腿地朝段莫寧笑著,「便利店收銀台都有監控,我被拍到了萬一被人認出來不大好,畢竟我的形象不應該半夜喝啤酒,而且也不應該是現在這幅裝扮;你的話,反正我們的節目還只是在錄製,都沒播出呢,普通人裡沒人認識你。這樣吧,我請你一起吃?你想吃什麼?」

  「我對垃圾食品沒有興趣。你要吃自己去買。」段莫寧態度稱不上好。他剛才還因為鋼琴對葉景瓷稍有的改觀,頃刻間便又沒有了,他是個崇尚健康生活方式的人,更是憎惡垃圾食品,在他眼裡,一個半夜不顧健康和肥胖的可能而要吃垃圾食品、喝啤酒的女性,是生活中沒有自制力的人,而這正是段莫寧所討厭的。而讓段莫寧充當跑腿小弟去買這些不入流的垃圾食品,對段莫寧來說,就更不能接受了。

  葉景瓷又努力討好了一番,然而段莫寧這一次態度相當堅決。

  「好吧!那只能不吃了。」葉景瓷看了眼段莫寧,語氣有些可憐巴巴的。

  兩人上了車,段莫寧朝別墅開回去,葉景瓷無精打采地縮在座位上,段莫寧在心裡提醒自己,這都是演技,都是假象,刻意沒有去看葉景瓷一臉委屈的樣子。

  然而這一次他還真的弄錯了,安靜的轎車密閉空間裡,沒過多久,葉景瓷的胃清晰地發出了飢餓的不滿聲音。她是真餓了。

  「晚上去音樂廳之前不是吃過晚飯了嗎?我記得你吃了不少。」段莫寧用餘光看了眼葉景瓷,對方因為那些飢腸轆轆的聲音顯然有些窘迫,臉有些微微紅。

  就算性格再怎麼大大咧咧,對於胃部發出這樣的聲音,葉景瓷仍舊是覺得實在有些丟人的,而此刻車裡就她和段莫寧兩人,她演技再好,也沒法把這聲音栽贓到別人身上。她在心中怒罵著段莫寧,然而卻把臉往衣服裡埋了埋,只露出一雙眼睛,頗為怨恨地瞪著段莫寧。

  「你可真是不知人間疾苦。」葉景瓷憤恨道,「你剛挺享受的聽了我彈琴吧?也看到我手速有多快了吧?難道你以為我那樣彈琴不花力氣?不消耗能量?每次彈琴,我的手速有多快,我身體裡的卡路里就跑的有多快。我每次彈完一場演奏會,感覺都餓得能吃下兩頭牛!」

  段莫寧愣了愣,然後他道了歉:「對不起,我沒想到這些。」

  「你不是以前也練過琴嗎?怎麼這都不知道?」

  「抱歉,我沒有舉辦過演奏會。平時練琴也是每次練完,家裡都已經安排好果盤和點心了,所以我都沒有來得及體會到餓。這確實是我的疏忽。」

  葉景瓷咬了咬牙,這個答案還真是一如既往的段莫寧風格,如此欠扁。她忍不住嘲諷道:「所以我才說你不知人間疾苦啊段少爺。」

  段莫寧對葉景瓷的挖苦並沒有回答,在經過一片商區的時候,他把車停了下來:「你等我下。」說完便下了車。

  葉景瓷有些嘀咕:「又幹什麼去了?」她轉了頭,百無聊賴地看著窗外,想分散一些飢餓的注意力。

  她就這樣坐著等了一會兒,才終於看到段莫寧提著一袋什麼東西從不遠處朝著車子走來。

  晚上有一些冷,當段莫寧拉開車門的時候,冷空氣便鑽了進來,葉景瓷縮了縮。

  「我買了吃的。」段莫寧聲音淡然,表情也仍舊相當寡淡。

  葉景瓷有些驚喜:「真的嗎?!我就說美國人民和中國人民之間有著堅不可摧的友誼嘛!」她一邊說著一邊接過段莫寧那袋子東西打了開來,然而迎接她的並非她的薯片、關東煮和啤酒,葉景瓷看著袋子裡的東西意外地瞪大了眼睛,「這是什麼?麵條?青椒?生肉?你去買菜了?」

  段莫寧掃了葉景瓷一眼:「我說買吃的是給你買了嗎?」

  「你這是什麼人啊你!你這個自私自利的小人!我就說你不是什麼好東西!」

  段莫寧發動了汽車,看著葉景瓷暴跳如雷的樣子,他的臉上卻帶了微微的笑意:「我也餓了,但我不喜歡吃垃圾食品,我喜歡買了綠色有機的食材自己做。本來想著既然做了,那不如多做一份的,但你既然對我這麼有意見,那我這樣的小人做的菜,你肯定是看不上的了。」

  葉景瓷幾乎是立刻轉變了態度,她一臉嚴肅地豎起了手指發誓:「我對你絕對沒意見,我剛才什麼也沒有說,你幻聽了!你晚上一個人吃飯太寂寞了,我一定會陪你一起吃的。」

  段莫寧忍不住輕輕哼笑了一聲。

  「袋子裡有一個果盤,你可以先拿出來吃。」

  葉景瓷從善如流地從袋子裡翻找著,在一堆食材的最下面,確實有一個剛才被她忽略的果盤。葉景瓷幾乎是很快就把這個果盤一掃而光。

  「晚上不要吃垃圾食品。」

  水果緩解了葉景瓷的飢餓,她滿足地癱在座位上,側頭看了一眼段莫寧,對方此刻也顯得順眼了許多。

  「你以為我想吃垃圾食品啊?我自己又不會燒菜,垃圾食品吃起來最快咯,而且也很好吃嘛。」

  段莫寧有些無語:「你不是對外宣傳稱自己廚藝滿分?」

  葉景瓷無辜地歪了歪頭: 「這你也信?」

  「所以你身上還有什麼可信的地方?」

  「我的臉和身材都是真的呀,那還不夠嗎?」

  段莫寧有些頭痛:「你還是好好偽裝吧,不要讓別人知道你的真實性格。」

  「那你以後不會戳穿我了?怎麼突然這麼好心了?」葉景瓷有些意外,「難道你被我的真實性格俘獲了?覺得非常欣賞活出真我的我?」

  對此,段莫寧只是給了葉景瓷一個冷笑:「我是怕一般大眾,比如陳平這樣的,不能接受你竟然有這樣雙面性格的打擊,從此一蹶不振,失去對他人的基本信任。所以這樣慘痛的事實,還是就讓我一個人來承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