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莫寧還保持著站在門口的姿勢。
「你不請我進去嗎?」
「孤男寡女,我請你進我房裡,似乎不大合適。」段莫寧仍舊門神般地站著,神情拒絕。
然而葉景瓷卻直接推開了他,往房裡走了進去。
「我們可是一起睡過的情誼。還在乎只是共處一室嗎?」她狡黠地笑笑,補充道,「一起睡過帳篷。」
段莫寧房間的房型和葉景瓷是一樣的,她熟門熟路地走到會客廳,比起葉景瓷此刻房裡的散亂,段莫寧的房間整潔的根本不像已經有人住過一晚,除了擺在桌上的紅酒和顯然剛喝完的酒杯外,這房間簡直了無人氣。
「說吧,你有什麼要說的。」段莫寧雙手環胸,「現在你還剩下九分鐘了。」
「你是怎麼做到的?」葉景瓷目光炯炯,「彈奏它讓我覺得自己是上帝,我根本沒法把手從它上面移開,我簡直被它迷住了,但這種感覺讓我覺得像是『出軌』,像是背叛了我家裡那架鋼琴……」
段莫寧哼笑了聲:「你應該知道,鋼琴家和每架演奏用琴之間都只是『一夜情』,明天是你演出,你可以和它『共度春宵』;但是之後就是別人了。」
「我要把它買下來!」
「我勸你最好不要。」段莫寧輕輕笑了笑,「你這樣會讓自己變得像南下江南的皇帝一樣,看到個姿色尚可的女人就要寵幸了帶回皇宮一樣。」他的神情帶著淡淡的傲氣,「這才是你巡演的第一站,這一架鋼琴也只是我調試的第一架,在我看來它還遠沒有達到我滿意的狀態。這是一架老鋼琴了,它的身上已經開始有變老的跡象,它的反響板從嶄新時期的外凸,變得漸漸下落,讓它發出的音量變小,不再有嶄新時期的洪亮,音質也漸漸變差。我雖然可以努力糾正,但如果用同樣的工作量,放在一台全勝時期的新鋼琴上,那會得到更加完美的音質。」
他的樣子帶了一點倨傲,一番話,像是教訓沒見過世面的鄉下小姑娘,不要在剛進城市的一剎那,就被城市的景象迷得目眩,做出不理智的決定一般。
「和我合作,你還要面對更多鋼琴的誘惑呢。」段莫寧看了眼葉景瓷,「你現在鍾情的這一架,只是路邊野花,你不能耐心一點等待花魁出場嗎?」
如若是平時,有人這樣旁敲側擊地調侃自己,葉景瓷早就報復心爆棚了,然而今天的她卻難得非常平靜的接受了段莫寧一番挪揄。
「你能給我比這還更好的鋼琴嗎?」她一臉認真,定定地盯著段莫寧。
在她看來,段莫寧此刻的表情鎮定而自若,然而她所不知道的是,離十點還剩下五分鐘,段莫寧那杯睡前紅酒已經開始發揮功效,於段莫寧而言,這番表面的正常也已經是強弩之末的強撐了。
段莫寧對自己的學習能力確實是有一些優越感的,自年幼起,只要他想學,就沒有學不會的東西,並且每一次都能學精。可唯獨有一件事,段莫寧是無論怎麼學習怎麼鍛鍊,都沒有任何長進的。
——喝酒。
段莫寧的酒量很差。而作為時尚設計師,總免不了出席酒會派對,每一次段莫寧都必須非常小心應付,才能讓人覺察不出他那差勁到極點的酒量。外界總傳言他為人高傲冷漠,總是在酒會沒開始多久喝了一兩杯就繃著臉離場,實則只是他在那一兩杯之後,就已經不勝酒力,需要在露出酒態之前便趕緊把自己藏起來。
一兩杯紅酒就會趴倒的設計師,聽起來實在是太遜了。更何況那些酒會裡總是充滿了媒體人,段莫寧實在不希望宿醉之後,第二天在報紙上看到自己酒態畢露的照片。
畢竟他在大學時和朋友們喝醉後,有過各種各樣的酒後壯舉。比如他酒醉後會特別黏人特別孩子氣,還會撒嬌……
但酒量差也有好處,比如他習慣晚上偶爾來一杯紅酒助眠,今晚便是如此。他計算好了入睡時間,計算好了這杯紅酒能在入睡時間發揮功效,然而卻沒計算到葉景瓷這個變數會在十點前衝進他的房裡,此刻還神情激動的一點兒沒有想走的意思。
「所以你能給我比這還更好的鋼琴是吧?」沒有得到段莫寧的回覆,葉景瓷再問了一遍。
段莫寧已經有些迷糊,他只強撐著點了點頭。
葉景瓷終於得到滿意回答,她還想再說什麼,然而一抬頭看到牆上的掛鐘:「啊,馬上就十點了。」她朝段莫寧笑了笑,「今晚打擾了,那我先走了,不打擾你睡覺了!」
她一邊說著,一邊就朝門口走去,然而葉景瓷剛打開門,背後的段莫寧就蠻橫地把門給合上了。
「???」葉景瓷一臉疑惑。
段莫寧卻已經是酒精上頭了,他感覺自己腳步輕飄飄的,像是踩在雲上,眼前也是模模糊糊的人影。
「你別走。陪我再說一會兒。」帶了醉意,他連話也說得帶著點曖昧的軟綿綿和清淺。
葉景瓷被段莫寧這個架勢嚇了一跳,她警覺而戒備地盯著對方。明明一直對自己不假辭色,如今卻在深夜叫自己多待一會兒在他的房裡?葉景瓷的腦海裡飛閃過各種念頭。難道是早就對我心存邪念,現在趁著自己一流鋼琴技師而我有求於他的身份,準備要挾我潛規則?還是說人晚上一般情緒比較脆弱,段莫寧這是遇到了什麼感情打擊,比如失戀了還是事業受到了打擊?
段莫寧此刻整個人幾乎歪歪斜斜地靠到了葉景瓷身上,灼熱的氣息就在耳畔,讓葉景瓷忐忑又緊張的心砰砰跳:「喂?段莫寧?」
段莫寧卻彷彿沒聽見般,他像是大型貓科動物一般微微瞇著眼睛,慵懶而隨性,靜靜地趴在葉景瓷肩頭,因為有些頭昏,他下意識伸手環抱住了葉景瓷,好讓自己能藉著對方站起來,卻造成了一個抱著對方膩歪著的姿勢。他身上還穿著寬鬆的睡衣,卻意外的性感。
這,這,這是色誘?
葉景瓷腦子裡有些斷片,面對撒發著誘惑氣息的男人,她只好清了清嗓子,高喊道:「富強!民主!文明!和諧!」她用一根手指抵住了段莫寧的額頭,「退散退散!」
然而直到此時,她才意識到,原本應該完全無法撼動的身軀,此刻自己輕輕的推動,也讓段莫寧打了個踉蹌。而他失去了葉景瓷這個依靠,腳步就顯現出站不穩的醉態來,同時,酒後那種黏人的特性讓他在失去依靠後不滿的嘟囔起來。
葉景瓷盯著他看了幾秒,終於恍然大悟。
段莫寧這是醉了!
她走到對方面前,伸出手指隨意晃了晃,對方卻只是咧著嘴對她安靜的微笑。那笑容一改往日裡段莫寧高冷又戲謔的形象,反而帶了甜美的無辜和撒嬌的天真。
「喂,你陪我玩嘛。」
即便沒有說話,對方的眼神裡卻寫滿了這樣的意味。
葉景瓷有些失笑,她看了看桌上的紅酒,臉上重新露出了狡黠的笑容。她把段莫寧扶著坐到了沙發上。
都說人酒後心理防線會降低,恢復到最脆弱的一面,並且容易套話。葉景瓷心裡打著小算盤,何不趁此機會試探一下段莫寧,最好掌握他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才好。
「段莫寧,現在是問答時間,我問,你都要實話回答我。」
對方聽話而順從地慢慢點了點頭。
「你是酒量差還是喝多了?」
「……酒量差……」
「那你的酒量是?」
段莫寧臉上帶著微醺的笑容,有些遲鈍地豎起了三根手指。
「三杯酒?」葉景瓷循循善誘道,「什麼酒?紅酒還是白酒?」
「三個醉蝦。」段莫寧笑起來,「三個用白酒泡過的醉蝦,我就會醉了。」失去了平時偽裝的高冷,此刻的段莫寧看著有些不設防,那種純真的氣息讓葉景瓷都有些於心不忍起來。
「那我平時看你參加酒會喝酒也挺正常啊?」
「裝的。」
「你喝多了以後會怎樣?」
「別人叫我做什麼我都會做,問什麼都會回答。」段莫寧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我現在好暈。」
「你給丁倩茜做裙子,是喜歡丁倩茜嗎?」
段莫寧搖了搖頭:「不喜歡。」
「為什麼不喜歡?或者說你覺得她怎麼樣?」
「彈琴難聽。」
葉景瓷露出了相當滿意的笑容,她本來還想乘人之危讓醉酒後毫無反抗力的段莫寧擺出幾個羞恥的姿勢然後拍下照來日後作為威脅,但聽到這個答案以後,突然對對方的怨氣也煙消雲散了。
她看了眼掛鐘,把段莫寧扶進了臥室。
然而再最終告辭之前,她又突然想起了一個問題。
「那你覺得葉景瓷呢?覺得葉景瓷怎麼樣?」
即便是意識不清醒尚在醉酒中,聽到「葉景瓷」這三個字,段莫寧仍舊明顯地皺起了眉頭。
「脾氣差,難纏,兩面派,見風使舵,市儈,刁蠻,毫無淑女氣質,簡直是個災難。」
對丁倩茜評論只有言簡意賅的段莫寧,談及葉景瓷,即便在醉酒中,也用了一連串的詞語。
「……」葉景瓷牙癢癢的,「我真是太善良了,看來還是應該讓你拍幾張羞恥paly的照片,明天匿名寄給各大門戶網站和報刊傳媒。」
「但是有時候還是蠻可愛的。」
正當葉景瓷摩拳擦掌之際,段莫寧又補充了後半句。
「喂,哪裡可愛?」
葉景瓷屏住了呼吸,繼續追問,然而回應她的卻是均勻的呼吸聲。
段莫寧已經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