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人很快離開了現場,於是躺椅邊就只剩下葉景瓷和段莫寧。
「一進來就一眼認出了他那股與眾不同的鋼琴氣質?一眼就認出了靈魂偶像?」段莫寧的眼神帶著挪揄,「國民鋼琴美少女,你的鋼琴雷達好像不怎麼管用?你看人家根本不會彈鋼琴,你是怎麼嗅到人家渾身的鋼琴氣質的?」
葉景瓷想反駁,然而面對如此尷尬的場面,她實在沒什麼好反駁的,只能言語裡耍狠:「我真是一點兒也不想在新加坡見到你。」
段莫寧笑了笑:「哦。」他從躺椅上起身,「那我走了。」
葉景瓷正想繼續諷刺兩句,卻見路楠神色匆匆地出現在不遠處,朝這邊走了過來,然而他朝向的人卻並不是葉景瓷,而是段莫寧。
「段先生,沒想到又可以和您合作。」路楠的臉上充滿了恭敬和禮貌,讓葉景瓷一頭霧水。
綜藝節目不是拍完了嗎?難道要拍續集?為什麼還要合作?最近也沒說要讓段莫寧做裙子啊?
路楠卻並沒有在意她的疑惑,對段莫寧拿出了十萬分的熱情:「您和我們景瓷也算是二度合作了,這次有幸能在鋼琴領域合作,我們真的非常榮幸。」他笑了笑,「自從上次合作後,我們景瓷一直誇您是個溫柔體貼又有紳士風的人,也很期待再次合作,沒想到真是緣分,我剛收到施坦威的資料,才知道您原來就是這次委派給我們的鋼琴技師『巴赫』。」
路楠並不知道段莫寧早就知道葉景瓷的真面目,還一個勁地說著恭維段莫寧的假話。段莫寧也沒有戳穿,報以微笑地回應,只有葉景瓷在震驚之餘如坐針氈。
眼前這個掃把星就是「巴赫」?
她被這個事實打擊地搖搖欲墜,直到被路楠一個眼刀才終於有些清醒過來。
「景瓷一直非常仰慕『巴赫』,她剛才還和我說呢,在她想像裡,『巴赫』就應該是段先生您這樣的形象,沒想到冥冥之中還真是很巧妙。」路楠捅了捅葉景瓷,「是吧,景瓷?」
葉景瓷面對段莫寧玩味的笑容,聲音乾巴巴地回應道:「呵呵,是啊……」
段莫寧卻還不見好就收,他笑瞇瞇的:「那不知道景瓷現在知道了我就是『巴赫』,是什麼心情呢?」
礙於路楠在場,葉景瓷不得不繼續維持她完美的形象,她苦撐著笑容,違背著內心誇著段莫寧:「莫寧你真是太全能了,我覺得越瞭解你,就越發現你的過人之處,之前還以為你對鋼琴不瞭解,沒想到是深藏不露。」然後終究是心有不甘,話鋒一轉,葉景瓷還是拐彎抹角諷刺起了對方,「不過開心和驚訝的同時也有點小失落呢,畢竟我以為我們是朋友了,卻沒想到這些你都瞞著我。」
段莫寧卻意味深長:「每個人都有秘密,我想景瓷應該很清楚,所以也會理解的。」
一來一往,刀光劍影。
路楠直覺這兩人之間氣氛有點怪怪的,但言辭間又琢磨不出具體怪在哪裡,而在他思考之前,一個電話就讓他不得不和段莫寧告辭,回房間處理公事。
於是便又留葉景瓷與段莫寧獨處。
路楠不在,葉景瓷便不再偽裝,段莫寧也收起了剛才彬彬有禮的模式,笑容變得戲謔起來。
「你的經紀人和你還真都能睜著眼說瞎話。」
「你也騙人,沒比我好到哪裡去。」葉景瓷崩著臉。
「我從沒有否認自己是『巴赫』,明明剛才是你說你沒空,讓我不要浪費你時間,你要和你的『偶像』聊天呀。」
葉景瓷仍舊氣呼呼的。段莫寧卻忍不住笑了:「看你這個樣子,是不大樂意見到我和我合作?那正好,我就當飛來新加坡休個假吧。」
葉景瓷一聽他要走,立刻氣勢軟了下來。即便是眼前氣人的段莫寧,可他也是「巴赫」呀!近乎瀕臨滅絕動物一般珍貴的一流鋼琴技師,確實是葉景瓷夢寐以求能夠合作的對象。
「喂!我沒說不合作啊!」
「你不是說我和你沒有共同話題?」
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葉景瓷咬了咬牙,好漢不吃眼前虧,她對著段莫寧討好地笑起來:「這麼說,是覺得我們之間的交流還不夠,我只恨我們沒法更長時間的相處來瞭解彼此啊!我相信隨著我們合作時間的增多,共同話題會越來越多的,肯定相見恨晚啊!」
「哦?」段莫寧挑了挑眉,「有些人空有長相沒有內涵?長得好看也不能當飯吃?」
「怎麼會呢!長得好看當然能當飯吃!」葉景瓷一本正經道,「秀色可餐你聽過吧?好看的容貌能當做飯來吃飽肚子。怎麼不能當飯吃啦。」
「你不去講相聲真是可惜了。」
此時的葉景瓷敢怒不敢言,對於段莫寧的調侃戲謔,她只能全盤接受。誰叫他是「巴赫」。
「我已經聯繫了濱海藝術中心本次演出的負責人,今晚就會幫你調試演出用琴,之後你就可以和演出用琴先磨合練習一下。」
葉景瓷愣了愣:「真的嗎?!」
「和我合作只有一條原則。」段莫寧笑笑,「絕對不要在睡眠時間打擾我。所有事情都等我睡醒以後再說。睡覺時候吵醒我,就是終止合作的死罪。」
他這話說得與其說是自信不如說是囂張,然而葉景瓷知道自己無法反駁,她知道,段莫寧這麼說,是有絕對的信心無論多大的鋼琴問題,都能在自己睡醒後解決,他有這樣的從容。
「現在我要回房間了,十點鐘我就會睡覺。明早八點之前,有天塌下來的事也不要叫醒我。」
段莫寧說完,便毫無留戀地轉身離開了。
葉景瓷望著他的背影,內心詬病起來。自知道段莫寧就是那位神秘的鋼琴技師,她對「巴赫」的那些幻想和崇敬,好像個被戳破的泡沫般爆裂了。取而代之的是強烈的懷疑,他真的有那麼好的技巧?他還這麼年輕,本業也與鋼琴毫無關係,自己也從沒有見過他彈琴,他真的是那位一流的鋼琴技師媽?還是只是坊間以訛傳訛誇大美化的謠傳罷了?
然而鐵一般的事實讓葉景瓷很快不得不打消了這種疑慮。
這個晚上,葉景瓷去彈奏了那架演奏用琴。
當她用手指按下第一個旋律片段的時候,那鋼琴的聲音幾乎讓她起了雞皮疙瘩。這不同與任何一架她以往彈奏過的鋼琴,這架鋼琴讓葉景瓷有種錯覺,覺得它不只是一個龐大的機械,而是有靈魂的,它在她手下發出的那種優美、微妙、閃耀,具有戲劇的演繹性又帶著柔軟吟唱般的音色,簡直像是音樂家與魔鬼交易了靈魂以後才得來的聲音。
葉景瓷並不是第一次來新加坡舉辦鋼琴獨奏,也並不是第一次使用這台演奏用琴,以往每一次來的情況,這台可憐的施坦威鋼琴,除了被一位位不同的鋼琴家使用摧殘的更為嚴重,表面出現更多劃痕之外,並沒有其餘變化,當然,並不能說這台鋼琴的狀態不好,每一次它都被調試出準確的音準,無功無過,能讓葉景瓷順利完成演出。然而當這一次葉景瓷仍舊只期盼著能得到不遜色於往年,甚至因為「巴赫」能稍微更為優異些的鋼琴時,眼下這台鋼琴的狀態卻簡直讓她的心情只能用震驚來形容。
這還是同一台鋼琴嗎?
這位「巴赫」確實給了她一台更為優異的鋼琴,優異到簡直不像是同一架鋼琴。
低音深邃,帶著完美的共振;中部聲區音色像中提琴聲音一樣豐富和飽滿;高音部則綜合了所有美好的音質,充滿活力而閃耀。
要求一台鋼琴同時具有以上的品性幾乎算得上是苛求,即便葉景瓷家中常年練習用的私人鋼琴,注意保養又經常調試,也仍舊不能同時達到以上所有特質。能找到一架擁有所有這些特質,處在最佳狀態的鋼琴是非常稀有罕見的,幾乎可以說是不可能的奇蹟。
然而,奇蹟出現了。
此時此刻,就在葉景瓷的眼前。
這樣一架曾經平白無奇的鋼琴,經過鋼琴技師魔術般的手,似乎像垂垂老矣的暮年之人,重新浴火重生擁有了新的生命。
能在這樣一架音色完美到可怕的鋼琴上演奏,葉景瓷已經是超出激動的狂喜。她彈奏了一支曲子,忍不住又彈了第二支,在這驚喜之下,竟然都忘記了往日演奏前的緊張。
她還是她,曲子也仍舊是那些曲子,可在這架鋼琴上,每一支卻都像擁有了新的生命。狂喜之下,葉景瓷幾乎在下意識的衝動下跑回了酒店,敲響了段莫寧的房門。
段莫寧幾乎是有些大力地開了門,帶了點怨氣,他已經換上了睡衣,顯然已經準備就寢。他就這麼長身玉立地倚靠在門口,帶著「你想怎樣」的眼神拷問般地盯著葉景瓷。
「我記得我已經說過,我和別人一起巡演合作時候,最嫉恨別人來打擾我睡覺的了。」
葉景瓷眨巴眨巴眼睛,她指了指段莫寧房內的掛鐘:「你剛說你十點以後睡覺,現在才九點五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