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王選拔將持續十日。
分別對候選的五人嚴格考驗,仁、義、禮、智、信、忠、孝、節、勇、和,這十德是必考項目,然後拼的就是武力值和軍中威望了。
這次的五位候選者,都是自軍營長大,見慣了大漠黃沙,又深得父輩們的真傳,在各自軍中也都有著很高的聲望,其中,呼聲最高的,自然就是韓祁和王少卿了,他們一個代表韓家軍,手握大京半數兵權,另一個代表漠北軍,有四大家撐腰,可謂旗鼓相當。
嚴格來說,今日是正式選拔的第一日,皇帝也很重視這件事,早早便來到了圍場之內,走著忽然對身邊總管太監問道:
「韓平呢?怎麼沒見她來?」
昨日當眾許了她那麼優渥的職位,她應該感恩戴德,早早便來伺候著才對呀。
總管太監不知韓平去向,便遣人去問了,文宗入得帳內,與眾朝臣說了一番話後,便見有人來報,在總管太監孫平耳旁細語一陣後才離去。
孫平面色有些猶疑,斟酌了一番用詞後,才在文宗皇帝耳旁小聲匯報了事情。
文宗聽後,拍案而起,龍顏大怒道:
「什麼?昨夜已向徐風請辭,今日不知去向?」
朝臣們紛紛猜測著,到底是什麼事情能讓向來平和的皇帝陛下龍顏大怒,一旁韓峰也甚為驚詫,若有所思的豎起了濃黑的劍眉。
***
此時已然立春,但一路北行,天氣卻越發嚴寒。
李淮璟端坐馬上,裹了裹身上的狐裘大氈子,墨黑深沉的目光掃向天際稀薄的流雲,呵出一口白氣。
「為了收服韓平,卻引起了皇上的戒心,得到這麼個送死的差事……你後悔嗎?」
蘇青騎在另一匹馬背上,與李淮璟並排而行,他倒是不怕冷,依舊是一襲單薄的黑衣,英氣的臉龐帶著嚴肅,卻絲毫不畏寒冷,與李淮璟形成了鮮明對比。
「後悔什麼?」這種環境中,李淮璟真是不想開口說話,但是他怕自己再不說點話,腹中就快結冰了:「本就料到會有風險,只不過,沒想到這個風險來得這麼急,這麼猛烈罷了。」
蘇青挑了挑濃黑英氣的眉,從馬背上卸下一壺烈酒,遞給李淮璟,想讓他暖暖身子,道:
「那韓平呢?你好不容易收服了她,卻又不把她一起帶出來,卻是為何?難不成你是知道此行九死一生,捨不得她了?」
李淮璟瞥了一眼酒壺,又瞥了一眼蘇青,抉擇著要不要喝那烈酒,掙扎片刻後,才決定搖頭拒絕,不為其他,只因酒壺冰冷,雖喝下片刻會暖和腸胃,但入口瞬間的冰冷卻是他不想嘗試的事情。
「你有時間說這些,還不如趕快去想想怎麼對付野人部落。」李淮璟將氈子裹得更緊,後悔沒有讓人準備一輛舒適的馬車。
蘇青聳了聳肩,自己豪飲一口烈酒,迎著北風呼呼,不解道:「怎麼,他六年前那麼對你,你還誠心要幫他打那野人部落不成?沒什麼好想的,這場仗若是開打,十死無生,你這一千人的小隊,還不夠給那幫野巨人練腳掌的呢。」
李淮璟沉默著看向遠方,卻聽蘇青在一旁又道:
「他六年前毒不死你算你命大,這回他是鐵了心要將你除掉了。我看你還是早點放棄,自己回去,或是跟我走,待在師父身邊,這天下就沒人敢動你!」
李淮璟笑得有些孤離冷落,墨玉色的瞳眸中隱下陰霾:
「如果我可以放棄,就不會出來了。」
說著,他便一夾馬肚子,將馬向前策了些路,孤孤寂寂的獨自前行。
蘇青看著他那抹蒼涼執擰的背影,氣得大大呼出一口氣,迎著烈風兀自灌酒。
***
趕了兩三天的路,夜夜風餐露宿,終於在今日天黑之前,到達了柳江鎮,鎮是小鎮,離邊陲不過二十里,還算繁華,街上人流如織,一行人風塵僕僕的入了驛站。
邊陲地界,總是有軍隊駐紮,所以柳江鎮的驛站經過特別設計,有好幾間能夠容得下幾百人的通鋪房,所以,李淮璟的千人小隊,雖然龐大,卻總還有地方遮頭,比前兩日自是舒服多了。
蘇青跟老闆要了兩壺酒和幾個小菜,將準備鑽被窩的李淮璟拉到了驛站一樓的窗口,看看華燈初上的塞北小鎮。
李淮璟拗不過他,沒精打采的擁裘而坐,蘇青遞酒給他也不喝,就那麼看著,蘇青知道他是什麼冷脾氣,也不介意:
「你不是都派人去了北地刺探嗎?怎麼還是這副魂不守舍的模樣?」蘇青自斟自飲:「不會是為了韓平吧?」
李淮璟白了他一眼:「干她何事?」
「經此一事,皇帝應該已經注意到她了吧。你猜他……會如何對她?會不會乾脆派影衛殺了她?到時候,你九死一生回到京城,相好的姑娘卻已成黃土,好不心酸啊……」蘇青似真非真唱戲般說道,有意氣氣李淮璟。
誰料,李淮璟連眉頭都沒眨一下,看著滿街的燈火與人流如織,好半晌才說道:「不會殺她的。如果我是皇帝,就許以韓平重任,將她留在身邊就近監視,才是上策。」
蘇青有些意外,挑眉問道:
「若真如你所猜測般,那你覺得,韓平會如何應對?」
李淮璟執起酒杯,放置鼻下,卻是不喝,眸中陰霾湧現:
「不知道。」
韓平對韓家的依賴與重視,李淮璟看在眼中,她越是割捨不下,就越是難以脫離,她會因為王家對韓峰不利,便孤身犯險,夜行盜寶,那她就很有可能為了韓家而接受皇帝的高官厚祿……
就算不是為了韓家,世上又有幾人能夠拒絕得了榮華富貴的誘惑?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血肉至親尚可出賣,何況是萍水相逢?
他對人性早已失去了信心,又何必在這裡滿懷希冀呢?
李淮璟將杯中酒一口飲盡,瞬間的寒冷讓他很是難受,但隨之而來腹中的火辣卻又令他無比舒暢,有時候,人就是這麼矛盾。
蘇青見他如此,不禁歎氣道:
「我早說過,你在作繭自縛。」
李淮璟將空杯遞出,蘇青又為其斟了一杯,默默喝下,人性……又一次牽起了他心中那一塊不能觸碰的傷口。
連續喝了兩杯,忽然街道上傳來一陣騷動,民眾恐慌的尖叫聲不絕於耳。
蘇青率先站起,將頭探出窗外,觀望後吃驚道:
「天哪,不會吧。」
李淮璟見他如此,將裘袍裹得更緊,來到驛站走廊上,只見街上民眾驚慌失措,好像看到了什麼怪物似的,一個個四處逃竄,叫喊聲層出不窮,有些乾脆手腳並用,手爬腳蹬,驚恐萬分。
到底看到什麼東西了。
李淮璟在衛隊的包圍下,走出了驛站,去到路中央向後望去,只見一隻魁梧的大山正朝著他們的方向移動,那胳膊比普通人的大腿還要來得粗壯,肌肉噴張,渾身綠瑩瑩的,一雙渾濁的眼珠子突在外面,鼻孔大如銅鈴,血盆大口微張著,板栗般大的牙齒錯落而生,矮一些的屋簷竟然都比他矮上一截……這是什麼怪物?
怪物鼻孔噴張,雙手不知為何被粗籐捆在身後,掙脫無果,也就只好將一腔憤怒,宣洩於吼叫之中,野獸般的嚎叫響徹雲霄……
李淮璟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東西。
蘇青在一旁目瞪口呆:
「我的七舅老爺啊,這不是真的。」
令他們吃驚的,不是怪物本身,而是在怪物身後的東西……
「怎麼會……是她?她想幹什麼?」蘇青滿面惶恐,對李淮璟問道。
怪物的背後,竟然是一個身材高頎消瘦的女子,她五官深刻,鼻樑挺直,雙唇潤澤,還有一雙淺褐色的眼睛,是為琥珀之眸。
她手中牢牢抓著一根兒臂粗的青籐,連接著怪物的雙手……
韓平來到李淮璟面前,傻兮兮的笑了笑:
「路上遇到這貨,我就把他帶來了。」
無語的仰望面前這座大山,蘇青突然覺得,原來身邊最可怕的人不是李淮璟,不是皇帝,不是師父……而是這個看似忠厚的韓平!
「你……」李淮璟突然發現,自己竟然不知道說什麼。
韓平善解人意的笑道:「我把巡城的職務辭了,跑來跟你混飯吃。朋友一場,你不會不要我吧?」
李淮璟看著韓平不算精緻的面容,風塵僕僕的模樣,感覺要比世上最美的女子還要美上幾分。
他忽然笑了,笑得無比燦爛,笑得無比開懷,看呆了韓平,以至於李淮璟抽出袖中的手帕,將她臉上的一塊污漬擦拭乾淨後她才驚覺自己的失態。
「這是……什麼?」李淮璟見韓平不說話,只是發呆般看著自己,便主動問道。
韓平看了一眼身旁的大山,這才恍然大悟,連忙說明道:
「這是球球,今年八歲,一個人跑出來找吃的,剛好被我碰到了,我不想耽誤時間送他回去,就把他帶來了,可是他老搗蛋,我沒辦法才綁著他的。」
蘇青尖叫:「這是什麼?今年……幾歲?」
「球球。八歲。」
蘇青難以置信的叫道:「怎麼可能!你他娘的放屁!」
這比屋脊還高的貨,叫球球?今年……八歲?
球球被蘇青的尖叫嚇到了,也跟著吼叫起來,韓平只覺得週身的氣流都開始發生變化,衛兵們一個個露出驚恐的神色,便對球球呵斥道:
「閉嘴。」
收到韓平的呵斥,球球這才委屈的閉上嘴巴,垂下了比屁股還大的腦袋,撅起了香腸般的嘴……
蘇青看得一陣惡寒,只聽韓平又道:
「去給他準備兩桶飯、五六隻雞,有點牛肉就更好了,他趕了半天的路,肯定餓壞了。」
球球聽韓平這麼說了,興奮的跳了起來……地動山搖,塵土漫天……這下,就連李淮璟的臉都黑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