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峰的出現,給這個混亂的營救行動增添了極大的功效,他是所向披靡的將軍,有著橫掃千軍的氣勢與實力。
小時候受到冷落或者欺負,韓平總是從內心期盼著韓峰能夠出現解救她,哪怕只是一句噓寒問暖,也足夠讓她整個人溫暖過來。
可是,一次次的期盼化成了一次次的絕望。
韓峰是高高在上的神,而她,不過是比府中下人還要卑賤的東西……韓峰能夠在下人最危急的時候,給他金銀,送他回鄉,可是,卻在她和母親最需要他的時候,漠然以對,任她們自生自滅。
母親含恨而終,韓平永遠記得那一年冬天的徹骨冰寒。
韓峰勒馬而立,嚇呆了韓平,只見她呆呆的站著,癡癡的望著這個她曾經心目中的神。
「愣著做什麼?韓祁在哪裡?」
韓峰威喝一聲,將癡傻的韓平拉回了現實,她伸手指了指東南方的院子,便暗自斂眉,回身加入戰局。
為什麼直到現在她還是不能放棄那個不切實際的夢呢?那種被嬌寵,被栽培,被保護,被重視的事情永遠不會發生在她韓平的身上,不管她再怎麼努力,再如何表現,也不會得到韓祈所得到的半成關愛。
算了吧。
在這個世上,有很多事情根本無法執著,執著那是給有人在乎,有人關愛的人所準備的,一個連親生父親都不在乎的人,又有什麼權利去執著呢?
韓峰的隊伍已經從外圍殺了進來,一時間喊殺聲從四周湧入,韓平拉著小白向旁邊退了退,小白全身泛出紅光,一雙虎目中也染上了濃烈殺氣,地獄邪神般的火焰在它眼中燃燒。
韓平用劍撐著身體,另一隻手放在小白頭上,使它稍稍放鬆一些,小白也是頗有靈性,虎頭在韓平掌心摩挲兩下,身上紅光稍斂。
「辛苦你了。」
韓平唇角露出一抹苦澀的微笑,看了看在不遠處廝殺的韓峰,他自戰馬上躍下,游刃有餘的姿態讓韓平心中又是一陣酸澀。
趁著韓峰他們糾纏強敵的時候,韓平帶著小白,輕鬆闖入了內院,手中的驚虹劍灌足了真氣,對著金剛石做成的牢籠鎖砍下,鎖鏈一斷,小白率先闖了進去,湊至韓祈面前,虎目圓瞪。
只見韓祈滿身血污,手腳骨頭斷裂變形,形潰神散的空洞神情讓韓平心中一陣翻滾,曾經的傲氣,曾經的優越,如今不過化作滿地血水,她還剩下什麼?
看著她扭曲的手指,青青紫紫,淤血凝結成塊……那種痛,是什麼感覺?酷刑扭曲了韓祈的手,可曾把她高高在上的自尊也一同扭曲?
韓平蹲□子拉起韓祈的手,摸索著骨節,一節一節為她續骨,耳中不斷充斥咯崩咯崩的聲音,韓平的心也隨著這突兀的聲響上下起伏,最終模糊了視線。
當她的淚滴落在韓祈手背上時,昏迷不醒的韓祈竟然睜開了雙眼,琥珀之眸中的堅毅未減,就在那一瞬間,韓平似乎明白了,她全都明白了。
她與韓祈之間的差距,根本不是她一直認為的韓峰偏心,或者韓家的不重視,她們的差距就在於本身。
韓祈的高潔與驕傲,是無論在哪種酷刑之下都不會瓦解崩潰的,正如韓峰所言,她是韓家的後繼人,也是大京軍人的軍魂……頭頂的光環令她無比驕傲,但肩上的責任,卻也令她無法折腰。
如果今日這一切換做是她韓平,又將會如何呢?
她會為了那些虛妄的責任與名聲,不屈不潰,咬牙撐到此種境地嗎?
韓祈的手骨已然接上,韓平雖然放輕了動作,但那種痛也一定是極致的,韓祈不閃不動,就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只是呆呆的看著韓平掛在臉頰上的淚。
當韓平放下韓祈雙手的那一剎那,臉上便被**辣的抽了一下,韓平被打偏了頭臉,看了一旁鐵籠好一會兒,這才擦乾了眼淚,湊上前去,拉開了刺穿韓祈琵琶骨的鎖鏈。
韓平不怪她,也明白了韓祈打她一巴掌的意圖。
她已經撐了一路,而自己的眼淚,會徹底瓦解她的自尊……韓祈的驕傲,不允許她這樣低下平凡的人來玷污。
沉默著將韓祈身上的束縛盡數解除,韓平讓韓祈趴在小白背上,然後果斷站起,越過院牆,朝反方向跑去。
此時的黃河鎮已然被齊宣的兵馬包圍,想要突圍自然要找一處防守較弱的地方出手才行。
韓平將頭探出屋脊,看著滿街滿巷的齊國兵,斂下眼瞼想了想,面色凝重般隱下,對等候命令的小白指了指東南方。
黃河鎮再過去便是齊國地界,但東南邊有一座忘峰崖,被圍得水洩不通的黃河鎮,韓峰逃跑絕不是問題,關鍵是怎麼把重傷的韓祈救出去,韓平不能保證忘峰崖上沒有齊宣的人把守,但那裡畢竟是懸崖,有防守也會很有限,奔跑中,韓平摸上腰間的混天鎖鉤,又看了眼昏迷不醒的韓祈,這次能否逃出生天,全看造化了。
韓平帶著小白,自屋脊上翻動,從她一路觀察來看,齊宣幾乎把所有的兵力都集中在黃河鎮內城,外圍的防守明顯減弱,看來他是下定了決心要把韓家的兩個主心骨困死在城內。
韓峰與韓祈,無論哪一個都比她韓平重要。
馬不停蹄,向著山上奔跑,不理會那些刮破她衣衫的枯枝籐蔓,她現在只是一心想將韓祈就出去。
忘峰崖坐落在黃河鎮以北,生於此地之人都知道,忘峰無後山,前面是蔥鬱山林,後面卻是懸崖峭壁,筆直而下,平堅的崖壁如被刀切過一般整齊,懸崖下面就是奔騰的黃河,河水渾濁翻湧,兩岸碎石滿佈,尋常人若是掉下,即便沒有死於高墜,也會落入滾滾河水,再無蹤跡。
眼見著就快到達崖頂,韓平卻猛然收住腳步,心中暗叫糟糕,狼狽閃身躲過從林間暗處疾射而出的一支鐵箭,箭身修長,鋒利見人的箭尖上竟還隱隱泛著青光,一見便知是淬過毒的。
隨著第一支箭的射出,隨之而來的便是錯落而下的木樁陷阱,以籐蔓作為掩護,朝著韓平他們抨擊而來。
如此陣仗,即便韓平真傻也知道中了敵人的圈套,只不知這個圈套針對的是韓平還是韓祈。
當韓平筋疲力盡護著小白與韓祈闖過了各種陷阱之後,她終於見到了那張永遠笑吟吟的臉。
齊宣噙著溫柔的微笑,站在崖頂上對韓平致意,那眼神,彷彿在讚美著韓平先前的勇猛,但無論怎麼看,都覺得諷刺。
齊宣的手下一擁而上,以冰冷的槍頭對準韓平,小白想要跳起做最後的反抗,卻終究被迫誠服於齊宣身前五步。
不管怎麼說,這一仗,韓平輸的徹底。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當韓平再次睜眼的時候,便看到了奔騰的河水,迎面吹來的都是呼嘯而過的冷風,定下心神之後,她才發現自己竟然被凌空吊起。
四周環望,她與韓祈就像是桿平衡秤般被吊在半空,齊宣不知道什麼時候竟在崖頂上支起了一根十字形的木樁,橫木可以旋轉,兩端分別吊著她與韓祈。
風吹亂了韓平的髮絲,迷住了她的眼,看著另一端的韓祈,出氣躲過吸氣,臉色粹白得可怕,要不是胸腹間稍有起伏,看上去真的和死人沒什麼區別。
她開始還不知道齊宣想要幹什麼,直到韓峰的魁梧身形映入韓平眼中時,她才有所覺悟。
「你到底想怎麼樣?」
韓平撕扯著乾裂的嗓子,對站在崖邊的齊宣低吼道。
齊宣遠目眺望,一副施施然欣賞風景的姿態讓韓平看得牙癢癢,只見他悠然回首,狀似無辜道:
「在下想什麼,三姑娘怎會不知?既然知道,還刻意詢問,好生奇怪啊。」
韓平隱下胸口惡氣,耐著性子說道:
「我與你有恩,不指望你能知恩圖報,最起碼,你也不能恩將仇報吧。」
齊宣秀氣右眉挑了挑:「施恩不望報,這句話三姑娘應該聽過吧?」他轉過身子,好整以暇理了理袖口,才又道:
「更何況,三姑娘敢說,你救在下是純粹的想救嗎?」
韓平居高臨下,對上了齊宣笑吟吟,冷冰冰的眸子,一時語歇。
齊宣說的沒錯,從一開始的破廟相救,她就是有目的的,她知道韓祈落入齊國之手,救齊宣也有著保韓祈的一層意思在裡面。如今被人當面反問,她也無話可說。
齊宣見她語歇,姿態高卓來到她的身前,昂首道:
「但是,在下對三姑娘的喜愛卻絕非虛情假意,還是那句話,若是三姑娘肯隨我回齊國,安分守己做在下的王妃,那兩位韓將軍在下也不會為難。」
韓平蹙眉,猜不透他話中多少真假,齊宣在她迷茫之際,又開口說道:
「畢竟,如今的韓家已然今非昔比……兩位韓將軍的性命,不似從前那般值錢了……」
他這句話說出口,正好被走至崖頂的韓峰聽見,齊宣也不覺有異,乾脆轉過身子,面對韓峰恭敬行禮後,笑問道:
「是嗎?韓老將軍?」
直到這時,韓平才知曉了韓家此刻在大京朝內的處境。
李淮璟的勢力竟然在不知不覺間侵蝕內城,對韓家如盤根錯節般的人際關係網早就實行了打擊,在他振臂一呼,反抗之時,除了韓家的幾家嫡系部屬,大多數旁支家族竟然集體投靠在了李淮璟旗下,曾經的參天大樹,如今也生蠹枯竭,再也不復從前繁茂。
在這種處境之下,韓峰竟然還能拼出所有,殺過來搭救韓祈……這份父女親情,著實叫人感動。
韓峰見到被吊起的韓祈與韓平,氣得血脈噴張,兩隻拳頭捏得咯咯作響,齊宣卻不以為意,一拍手掌,就有隨從送上了一副純金弓箭,看做工與雕刻,不是凡品,箭尾處還刻著屬於齊國皇室的鮮亮圖騰。
「韓老將軍……一支箭只能救一個女兒,請吧……」
韓平輕蔑的看了一眼齊宣,他是在讓韓峰抉擇嗎?可笑,太可笑了。
當韓峰隱忍不發,青筋暴露的手拿起那副黃金弓箭時,韓平刻意與他對視了一眼,韓峰看她的眼神,包含了同情與愧疚……
黃金箭霎時射出——
吊著韓平的繩索隨之落下了懸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