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祁的那句話,不知道是在說韓平,還是在說她自己。
韓平僵直在那兒,一動不動,腦中閃過的,耳中聽到的,無一不是小時候她所親身經歷的畫面,她印象中的韓祁,向來是高傲的,尊貴的,衣服永遠是潔淨嶄新,沒有灰塵,沒有褶皺,看人時,永遠都是一副冷若冰霜,卻又氣質高華的漠然,行事作風剛烈似火,不容他人質疑反抗。
身處的環境,讓韓祁從未受到過打擊,四面八方迎來的,是恭維奉承,亦或是仰望與尊崇,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失敗,甚至在本次以前,她根本不知道,失敗這個詞語的真正含義。
齊宣走至韓平身旁,順著她的目光盯住遠去的囚車,嘴角微掀道:
「韓祁不愧是韓祁,你知道他們用了多少種方法,才將她制服的嗎?」
韓平眉心一突,下意識想要逃離,直到這時她才發現,原來自己一點都想聽到關於韓祁的殘酷遭遇,原來的諷刺,奇跡般的被憤慨取代,原來的不甘,也在她倔強又冷酷的眼神下消失殆盡。
「二姑娘的意志比我想像中要堅定,一個女人能做到如此境界,很不容易,但我卻不喜歡,難免對她下了重手,本以為能夠聽到她如癩皮狗一樣在地上打滾求饒的消息,奈何,我的手下沒那本事……」
齊宣不理韓平掉頭就走的冷漠態度,逕自追上前,邊說邊撩起韓平耳旁的一簇黑髮,捏在手中,柔情萬分的把玩著。
韓平被扯住頭髮,無奈停下了腳步,不做任何停歇,猛然回頭便精準無比掐住了齊宣公子的喉嚨,眼神中透出濃烈的殺氣:
「你再敢說一句,我會如法炮製。」
齊宣被韓平扼住喉嚨,也不驚慌,依舊玩鬧的咧嘴一笑:
「在下早就聽聞,三姑娘從小在韓家過的是什麼日子,韓祁與你雖是同父異母,卻從未將你當做韓家人看待,你倒是不記恨啊?」
韓平暗自加重了手掌的力度,卻聽齊宣兀自在耳旁說道:
「三姑娘是個好人,奈何……遇到的都不是好人,真是可憐。你為李淮璟犧牲,他卻只是利用你,利用完後,棄如敝履,兔死狗烹之事雖古來就有,卻不想落在了三姑娘身上……」
韓平猛然將齊宣推出手掌,沉下心神,對上那對狡黠的目光,呼吸幾個來回後,才說道:
「我從來不覺得自己可憐,也不覺得李淮璟是利用我。你們之間的爭鬥,我不想參與,我只想帶走韓祁,你若還有良心,就放我一馬,否則縱是魚死網破,我也會拚命一試。」
齊宣摀住火辣辣的喉嚨,輕咳著笑道:
「我知道你肯跟過來是為了韓祁……」齊宣自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對韓平抬頭傲然道:「她就在裡面,你有本事,就自己救走。」
「……」韓平咬著牙,目送著齊宣離開的背影,卻聽那廝邊走邊揮手道:
「別說我沒有良心,押送韓祁的是齊國的八大金剛,無一不是以一敵百的強手,三姑娘小心了。」
齊宣說完,再次將手移到自己的喉嚨,回想著先前那雙冰冷的手的觸感,淒苦一笑。
人生最痛苦的便是求而不得,卻又不甘放下。是不是他的,總得孤注一擲的試試才行。
***-
韓平離開之後,齊宣站在原地不動,沒過多久,便見一道迅疾如電的聲音自暗處閃出,來到他的身後,週身氣質冷峻。
「參見國師。」
齊宣迎上前去一揖到地,十分守禮。
來人竟然是齊國國師摩薩,她一身黑袍,面色冷峻,雙手背在後面,給人一種君臨天下的氣勢。
齊宣是齊國王子,薩摩是國師,按照道理來說,齊宣當可不必給她行禮,但國師薩摩又身兼帝王谷谷主,左右天下之勢,齊宣縱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怠慢這位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主。
好在,他也習慣了薩摩的冷眉冷眼,對她的無視早練就了一身銅皮鐵骨,齊宣行過禮後,便恭敬的側立一旁,不驚不擾。
要說國師的到來,齊宣心中其實早就做好準備了,這一路上,只要他對韓平或者蘇莫行絲毫冒犯,便會遭到莫名其妙的報復……早就知道蘇莫行真正身份的他,只消想一想便可知道來人是誰。
「韓平,你待如何?」
兩相僵持了片刻,國師薩摩終於開口問道。
齊宣凝神靜氣,不敢怠慢的答道:「我想帶她回齊國。」
「……」薩摩斂下銳利的目光,冷道:「然後呢?她是星辰變的傳人,你想帶她回去如何?」
齊宣咬著下顎不說話,而事實上,他現在也不能說什麼,韓平的身份他早就知道,一開始,卻是因為這層關係,才會去百般招惹,可沒想到,如今深陷其中的,竟然會是他。
「她若在齊國,我必殺之。」薩摩走至齊宣身旁,冷酷的拋下這麼一句話。
齊宣緊緊捏住雙掌,被國師薩摩週身散發出來的壓力壓得喘不過起來,額頭冷汗滴下的那一剎那,他終於鼓起勇氣,說道:
「就因為……她是李淮璟的女人嗎?所以國師處處維護……若她不在齊國,國師便會放過她嗎?」
薩摩瀲灩的嘴角勾起一抹笑,銳利的雙眸掃過齊宣僵直的背脊與懸於下巴上的一滴冷汗,幽然說道:
「你早已泥足深陷,她若是在齊國,定會禍國殃民,該殺!至於其他地方……我也不會允許她絲毫無損的活著。而這些……與璟無甚關係。」
齊宣心頭一緊,看來國師確實對韓平起了殺心。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薩摩忽然冷哼一聲道:「哼,要不……本座將韓平手腳經脈震碎,讓你帶回齊國吧。」
齊宣自然知道,她只是在試探自己,強壓心頭驚顫道:
「以她的性子,寧死也不願那般活著。更何況,若真是如此,璟那邊,國師如何交代?」
這一路上的阻攔與保護,齊宣敢斷定是李淮璟從中作梗,不知道用了什麼方法,讓國師薩摩出手保護。
「哼。」國師再次冷哼,像是被齊宣戳中了痛處般,額上陰雲密佈:「交代什麼?他算計蘇莫行的帳本座還沒跟他算呢。」
明知道那人沒有武功,根本沒有能力保護自己,他竟然敢……
齊宣見她如此,又接著說道:
「國師,對韓平,我勢在必得,無論生死。若國師要動手,就得快點,她是急脾氣,估計等不到晚上,就會動手去闖八大金剛的陣仗了。」
薩摩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天際,幽遠的目光中有些遲疑,齊宣看在眼中:
「如果國師還未準備好廢了她,或者殺了她,那我便要用自己的方式留下她了。」
「李淮璟正忙於大京內政,謀朝篡位之事由不得半點馬虎,我想他是騰不出手來救韓平他們的。沒準還希望我將韓平他們挾持的越久越好,這樣才能幫他多牽制一會兒韓峰。」齊宣公子的桃花眼中綻出陰狠的目光,嗜血般舔了舔唇瓣,詭譎道:
「既是李淮璟雙手奉上的機會,我又何必客氣,你說是嗎,國師?」
「……」
國師薩摩看了眼鬥志蓬勃的齊宣,終是沒有再說什麼,如來時那般神不知鬼不覺的離開了。
齊宣這才敢鬆了一口氣,轉而朝內裡走去。
***-
是夜。
韓平都沒等召集完兄弟,便舉著火藥包闖入了被齊兵裡三層,外三層包圍著的地方。
火藥被燃起的那一剎那,韓平便藉著火光直衝入內,與迎面趕來的如山壯漢纏鬥起來。
齊宣說,看守韓祁的是齊國的八大金剛,這些人的名號,韓平以前也略有耳聞,之所以稱為金剛,是因為他們八個人的體重都是以半噸計,如此龐大的身軀,照理說應該是呆板的,可是,由於他們身兼密宗柔術,竟然違反自然常例,靈活多變,殺傷力極大。
韓平一人對戰三人,已覺力不從心,要不是有點小運氣,沒準她早就被壓死在金剛錘之下了。
像這種情況,韓平預想了最壞的結局。能怎麼樣呢,最多就是她戰勝了七個金剛,打到了韓祁面前,就快解開牢籠的時候,卻被第八個拍死掌下唄……多大事兒啊?
用盡氣力,韓平格開山一般重的狼牙棒,一剎那間,火光像是從地獄中憑空升起那般,紅遍了天邊。
怎麼回事?
韓平利用間隙,扭頭看了看,只見無限的火光中,一人一馬攜槍而來,威武不凡,猶如天神般的姿態看呆了韓平。
這樣的韓峰,韓平不是第一次看見,小時候,有一次她躲在樹後,曾經看到過打了勝仗凱旋而歸的韓峰,那是的他一如此時這般威武不屈,他意氣風發,將大將軍的霸氣展露無遺……而在這樣的他的懷中,坐著的,是一個火紅色的嬌小身影,是韓祁。
是的,她早該想到韓峰會親自前來搭救韓祁的。儘管她之前聽到了太多,大京國內動亂,以大將軍韓峰為首的抗軍被牽制得不能動彈……
他是真的愛韓祁,愛著這個他一手帶大,總是給他無限榮光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