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華眉入罪

坐在窗前,面向一室的陽光,我懶洋洋地瞇著眼,靜靜享受著這深秋午後難得的溫暖。

門外,醉月閣的匾額在陽光的照耀下,一定是光燦燦的吧,呵。

聽梓若說,那一日夫差在醉月閣外看到那顆懸在匾額上的慘白頭顱時,神情陰晴不定,竟是在眾目睽瞪之下飛身取下那只差不多快被風乾的猙獰頭顱,抬手眼也不眨地就丟進了站在一旁的伍子胥懷裡。

這倒很像是他的作風,只是因此,他與伍子胥之間的隔閡應該是更深了吧,雖然一直沒有刻意,甚至在避免,但無形中,一步一步,我所做的,最後的得意者,竟是勾踐。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感覺腹內微微一顫,我下了一跳,下意識地伸手輕輕撫了撫日漸凸起的腹部,嬰兒在動,在我的身體裡呼吸……嘴角不自覺地彎起,心裡有些甜甜的,我……竟然要當母親了……呵呵,當娘了……

昨天晚上我夢見衛琴了,笑得一臉陽光燦爛,我狠狠揪著他的耳朵,齜牙咧嘴地警告他要活著回來,我說,「如果你敢死我就殺了你」,呵呵。

嘴角彎得有些酸痛,眼睛也有些酸酸的,我低頭,揉了揉眼。

「想什麼呢,一會哭一會笑,美人?」一雙大手輕輕撫上我的腹,聲音溫溫的。

「夫差?」我抬頭,瞪著蹲在我面前的男子,下意識地輕呼,他的手有些冰,就那樣放在我腹上。

他還活著……真好。

夫差微微一怔,有些訝異地看著我,隨即彎唇,笑,「呀,我的美人,再叫聲來聽聽」,說著,他抬一手撫上我的臉頰,笑得一臉傾國傾城,「再叫聲來聽聽。」

我找回自己不知飄到哪兒的三魂七魄,他可是吳王夫差呢,雖然長得漂亮一點,好吧,我承認不是一點,是很多……可,他是吳王夫差呢,自古伴君如伴虎,前一刻他可能還是陽光燦爛,說不定下一秒就翻臉比翻書還快,就把你給「卡嚓」了。

「大王。」斂了斂眉,我道,心裡就盤算著怎麼從他口中問出衛琴的狀況。

夫差揚了揚眉,看著我,一臉的泫然欲泣,「我都快忘了自己叫什麼了呢。」

呃?我一怔,隨即明白過來,是啊,他是大王,是孤王!誰有膽子直呼他的名諱?那不是拿自己腦袋玩嘛!只是一個人,倘若連自己的名字都陌生了……又該是何等的淒涼?明明他是一臉的誇張,我卻也能看到他心底的悲鳴,彷彿是著了魔一般,我的手竟然不自覺地撫上他瘦削的臉頰,有些涼。他總是涼涼的,彷彿一刻不得溫暖呢。

他任我輕撫著他的頰,呆呆的,一動不動。

莫名的,我想笑,只是鼻子卻有些酸酸的。

「鵝、鵝、鵝,曲項向天歌,白毛浮綠水,紅掌波青波。」彎唇,我輕念。

「嗯?」夫差回過神來,揚唇,有些疑惑,顯然不甚瞭解我在說什麼。

我抿唇不語,只是笑,呆頭鵝,被我罵了也不知道吧,可算出了口冤氣。

忽然感覺腹部又是微微一顫,只見夫差有些驚疑不定地看著我,「在動。」他張了張口,半晌,只吐出兩個字。

我失笑,呵呵,那個自命不凡的帝王,竟也有這麼一天呢。

司香已經這麼大了,夫差卻仍是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可見他從未參與過司香的出生、成長。突然間,我有些悲哀,為司香的母親……那個深宮中的女子,一生寂寞,一生癡戀,最後……還死於非命……

不知她死的時候,可有怨恨?

「嗯,大概他迫不及待想出來看看這個世界吧。」我有些心不在焉地道。

夫差沒有開口,只是站起身來,手離開了我的腹部,我竟有些悵然若失。

「你喜歡,就生吧。」半晌,他淡淡道。

我氣結,我喜歡就生?我這到底是在為誰生孩子啊!

「只要是美人喜歡的,無論是什麼,孤王都會捧到美人面前呢。」他又湊近了我,揚唇,笑。「待在我身邊就好……但是心……千萬別我放在這兒……」他輕舔我的耳廓,半真半假,笑得一臉的魅惑。

我只得仰頭怔怔地看著他,說不出話來。

「夫人,夫人……」梓若的聲音微微有些不安。

我抬頭,看向梓若,夫差已離開多時了。

「怎麼了?這樣慌張。」

「華眉夫人,被帶走了。」

「什麼?」我大驚,玲瓏的死,還不夠麼?,「怎麼回事?」

「據說是……勾踐十分自責自己獻上華眉,差點害死大王……」梓若有些遲疑地道。

華眉?呵呵,華眉下毒?我笑了起來,勾踐,你夠狠!

「夫人,你去哪兒?」梓若拉住了我,叫了起來。

「去送送她。」低低說完,我推開梓若的手,轉身走出門去。

門外,醉月閣的匾額金光閃閃。是新換的,舊的匾額上沾染了血跡,玲瓏的血,死不瞑目的玲瓏……

出了門,沿著走廊,我越走越急,在攬月閣門口,我看到了華眉。

她雙手被縛,卻是絲毫不顯狼狽。

長長的青絲細細地挽起,一枝精緻的髮釵斜插入鬢,蛾眉淡掃,朱唇點赤,一襲暗紅的寬袖長裙,竟不像是入罪之人,倒宛如出閣一般。

抬頭,她看到了我。

「到底還是妹妹貼心,這個時候還敢來送送姐姐。」朱唇輕啟,粉面含笑,她盈盈道,美得不似真人。

我從未見過她如此美麗,那種……宛如飛蛾投火般的美……

「姐姐不覺得冤麼?」站在原地,看著她,我有些澀澀地開口。

「冤,好冤。」她笑,「一樣是女子,卻一世無夫婿疼寵,枉我名為華眉,一生卻無人為我細心畫眉呢,真的好冤……」

我默然,她竟是甘心入罪!勾踐,你究竟施了什麼咒法,竟令得華眉甘心為你赴死?

「該走了!」一旁,有侍衛不耐地催促。

終於有淚盈於眼睫之上,「妹妹好自為之。」她低低說完,便轉身隨那些虎狼一般凶狠的侍衛離開,再也沒有回頭。

夕陽下,她的身影在攬月閣前的空地上留下一片美麗的剪影。

只餘我,站在原地,面向著如血的殘陽,看著她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