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兔死狐悲

南北路何長,中間萬戈張,不知煙霧裡,幾隻到衡陽?

玲瓏死了,華眉走了,當初由越入吳的女子還剩多少?能夠活著走到最後的又有多少?

看著華眉離開,我轉身,竟然看到了勾踐。

「吳王命我來送華眉最後一程。」見我看他,勾棧道,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起伏。

夫差麼?又是試探?無休止的勾心鬥角,爾虞我詐。

「為何?」微微咬牙,我低低地道。

勾踐看著我,沒有開口。

「為何要犧牲華眉!」我咬牙,低吼。

「你希望死的是越女?」看著我,勾踐輕輕地開口。

我咬唇,冷笑,「一將功成萬骨枯的道理西施豈能不懂!」西施兩個字我咬得猶重。

勾踐眼神微微一窒,沒有開口。

「越女的身份,越女的利用價值,都遠遠高於華眉,死的當然不會是她,西施又何需做無謂的擔心?」平復了剛剛憤憤不平的心緒,放緩語調,我看著他,淡淡諷道。

「你知道越女是何人?」勾踐微微有些訝異。

「西施不知,還望君上賜教。」

勾踐沒有回答,只是看了看我日漸圓滑的肚子,眼神複雜難辨。

「孩子,不能生。」輕輕一句話,我卻彷彿被判了死刑一般,身子都禁不住微微搖晃了一下。

他抬了抬手,最終沒有來扶我。

「如果我說,我一定要生呢?」咬牙,我後退一步,道。

「我會盡一切方法阻止。」聲音一貫溫和,但說出的話,卻殘忍。

「包括殺了我?」揚唇,我看著他的眼睛,道。

聞言,勾踐皺了皺眉。

「除非我死,否則你休想動他。」說完,我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攬月閣。

剛過走廊轉角處,迎面差點撞上了一個人,是鄭旦。

她拉我進了拐角處,徹底從勾踐的視線中消失,然後放開手,沒甚表情地看著我。

「你站在這兒多久了?」

「該聽的都聽了。」

我忍不住輕笑起來,「如此甚好。」

「華眉……會死麼?」猶豫了一下,鄭旦開口。

「她,怕是今生是無法遇到甘心為她畫眉之人了。」想起她臨走時所說的話,心裡微微一緊,我淡淡道。

「我真是不明白,華眉為何心甘情願地為越女頂罪!」皺眉,鄭旦有些氣憤地道。

「也許是因為……她希望越國能夠回到以前的模樣,也許是有不得不聽從勾踐的苦衷……」

鄭旦的眉皺得愈發的緊了。

「越國復國又怎樣?」鄭旦頗有些不以為然。

「你入吳是別有目的,我入吳是逼不得已,可是華眉入吳,卻是抱著復國的理想而來的,如今她以身殉之,也非偶然。」我側頭。

鄭旦默然。

「亦或許,她愛上了一個永遠不可能為她一世畫眉的男子。」淡笑,我道。那樣一個根本不知情為何物的男子,

「是嗎?那真是悲哀呢。」鄭旦低低地笑了起來,只是笑得有些淒楚,或許她是想到了西施,想到自己吧。

我沒有開口。

華眉為何甘願赴死,只有她自己最清楚,只是她再也不可能親口說出來了。

她,是以身殉國嗎?對於她的愚忠,她的犧牲,我無法認同,因為其中不乏勾踐的私心,她是為越女頂罪而死,以至於連史冊中都沒有華眉這樣一個名字的存在,那樣一個

湮沒在歷史塵埃中的女子……卻讓這樣一個異時空的我,穿越了千年的時空,來見證了她的存在,在那歷史的驚濤駭浪之中,曾有那個女子,青絲細挽,蛾眉自描,從容赴死……

飾以羅轂,教以容步,習於土城,臨於都巷,三年學服。

那個橙衣女子,柳眉鳳眼,十分潑辣的模樣,她轉身盈盈一笑,環珮釘鐺,「我是華眉,叫我華姐姐吧。」

出乎意料之外,那一個下午鄭旦竟然同我平平靜靜地聊天聊了一個下午,或許……是華眉的離開,讓我們都有了一種兔死狐悲的感覺吧。

驚覺的時候,天已經微微有些暗了,我與鄭旦離了攬月閣的走廊,便各自回自己的寢宮,彷彿從未如此交談過一般,又成了陌路人。

「夫人,大王等你好久了。」見到醉月閣門口,梓若便匆匆迎了上來,道。

夫差?他又來幹什麼?

「美人回來了。」左手支頜,夫差看著我走進房間,笑著站對我伸出右手。

我眉毛忍不住抖了抖,莫非還要我投懷送抱不成?

「好冷漠。」撇了撇好看的唇,夫差抱怨道。

我沒有理會他,逕自在一旁坐下,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梓若一早準備好的酸梅湯。

「唉,孤王明日即將領軍攻齊,美人也不來依依惜別一下麼?」夫差突然開口,一臉哀怨地道。

「啪。」手中陶碗滑落在地,碎成幾瓣。

御駕親征麼?!我的臉色一定難得極了。

夫差似乎也被我的樣子嚇到了,疾步上前,「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戰事不順麼?」低頭沒有看他,我道。這是我想問許久,卻一直找不到借口問的,衛琴他……究竟是怎麼了……

「嗯,前方戰事突變,衛琴的軍隊傾覆大半,攻齊絕不能如此半途而廢,所以孤王明日親自帶兵攻齊。」夫差揚唇,仍是一臉的囂張,道。

「伍將軍呢,不反對麼?」我有些無力地道,歷史上伍子胥應該是竭力反對吳王捨越而攻齊的吧。

「呵呵,美人真是聰明,那老匹夫竟然放出話來,稱此次攻齊失敗是天要拯救我吳國,若勝了,才是天要亡吳。」夫差揚了揚唇,笑。

我垂下眼簾,伍子胥是對的,因為只有他一直盯著勾踐的狼子野心。

只是我……卻不能提醒他。如果我開口改變了歷史的進程,會發生什麼,我無法想像。

范蠡出征,失憶而回,衛琴出征,至今生死難料……如今,夫差也要如此麼?

伸手將我擁入懷中,夫差一臉的自得,「美人開始想我了……」

「大概吧。」我淡淡道。

見我一反常態地沒有反駁,夫差倒是有些訝異了。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