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新王新政

  下朝之後,西烈月馬上出宮去了竹林,此時還未到午時。

  才走近竹屋,就看見炎雨酷酷地站在那裡,眼中原有的戒備在看清是西烈月之後,變成了淡漠,繼續做著自己的事情。

  「炎雨,果然是你。」西烈月看到他挺開心,焰向她稟報舒清身邊有兩個冰塊男,她當時就猜是炎雨蒼素。有他們在,舒清的安全她可以放心了。

  四處看看,院子裡空空如也,西烈月問道:「她呢?」

  炎雨頭也沒抬,冷聲回道:「還在睡覺。」表情也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彷彿這陽光鼎盛的正中午睡覺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西烈月輕輕佻眉,現在快午時了吧,居然還在睡,她也太好命了吧。

  菁葮在西烈月身後微微皺起了眉頭,她一直在外辦事,很少跟在主子身邊。一直聽焰說,這個左相多麼的厲害,多麼不同,主子對她多麼的不一樣,上幾次匆匆見過幾面,確實清雅怡人。只是明知道主子要來,還能睡到現在而不準備迎接之事,不是她過於輕狂就是確實無所畏懼。偷偷看向西烈月的臉色,沒有什麼變化,依然微笑著,這個左相,在主子心目中,果然不同。

  西烈月才踏近舒清的房門,炎雨動作極快的閃身擋住了她的去路,幾乎同時,菁葮也身手敏捷的立在了西烈月身邊,大有炎雨敢阻攔,就要動手的架勢。兩人就這樣對峙著。炎雨終於仔細看了眼前的女子一眼,堅定的眼神,漂亮的身手,她也算是他見過女子中,武功最好的了。

  兩人就這樣大眼瞪小眼,兩不相讓,西烈月玩味地看著他們,在想裡面的女人是不是也有興緻欣賞一出打戲。這時,房裡傳來一聲慵懶的女聲:「讓她進來吧。」

  聽見舒清的聲音,炎雨才向後退了一步,不再理會她們主僕二人。菁葮斜睨了一眼炎雨冷傲的側臉,才隨著西烈月進了竹屋。

  臥室裡的擺設,簡單的不能再簡單,一張大床,床旁邊是一個小書櫃,其他的什麼也沒有,連張椅子也看不見,西烈月也是第一次進舒清的臥室,有時候她很懷疑舒清的審美異於常人,一間不小的房間,裡面空空蕩蕩的,會比較好看嗎?

  一目瞭然的房間,根本沒有欣賞的空間,舒清正坐在床中央,未梳理的頭髮有些散亂,倒是為她平添了幾絲嫵媚。西烈月在床沿上坐下,一邊打量著凌亂的床幃,一邊笑道:「軒轅逸呢?」

  舒清揉了揉眼睛,不理會西烈月曖昧的眼神,自如地回道:「原來你是來找他的,那你來晚了一些。」說完抓起一個枕頭墊在腰上,舒服的靠坐在床上。

  看她睡眼稀鬆的樣子,西烈月忽然覺得很不痛苦,她這個做皇上的,一大早就是早朝政務,她倒好,睡到日上三竿。西烈月酸酸地說道:「你倒是很會享受!」

  舒清一邊打著呵欠一邊提醒道:「臣奉旨臥床不起。」雖然這樣的旨意她是再喜歡不過。

  看她眼睛又要閉上的樣子,西烈月敢保證,要是和她這樣瞎聊下去,她一定要睡著了,西烈月輕咳一聲,說道:「科舉之事要儘快進行。」

  要整治朝堂風氣,重振格局,沒有人才她寸步難行,雖然從她懂事以來就已經在構建自己的人員體系,但是其他皇女的勢力也不可小覷,她必要瓦解。古秋意的死,讓她更看清這股勢力的存在。

  舒清稍稍坐直身子,看西烈月苦惱的樣子,估計朝中發生了什麼大事,所以說,做皇上真是一個勞心勞力的活。知道她急,舒清依然中肯地說道:「我知道你求才若渴,但是我擔心的是來應試的,都是寫沽名釣譽之輩,真正的人才一般都比較孤高,我怕他們會以為皇室不過是在做戲而已,到時只怕辛苦選出來的,並不是你要的。」

  西烈月就是太明白這點,才把這件事交給舒清做,一來,她信任她選人的眼力和辦事的能力,二來,她身上彷彿有一種魔力一般,吸引著人靠近追隨,看她身邊不離不棄的人就知道了。三來,藉著這次科考,為她以後在朝中積累些勢力。

  舒清久久的停頓,沒有再繼續說下去,西烈月猜想,她一定又有什麼其他的要求了,問道:「你既然已經想到了,一定也有瞭解決的方法,說吧,別賣關子了。」

  果然知她者,西烈月也,舒清忽然來了興緻,睏意一掃而空,看著西烈月的眼睛,舒清既自信滿滿,又可以說是有些無賴地說道:「你要是準我經常『舊病復發』,我倒是可以幫你解決這樣問題。」這個早朝問題她是一定要解決的,偶爾早起幾次那叫鍛鍊身體,每天早朝估計她很快就要精神不濟,然後真的可以臥病在床了。

  西烈月哭笑不得,她居然「威脅」她,就只是為了不上朝,可以多睡一會?有些無力的點點頭,西烈月苦笑道:「說吧!」

  看西烈月答應了,舒清終於舒了一口氣,以後,她就可以不用經常早起,心情很好的她,也沒有再吊西烈月胃口,說道:「讀書人一般分為四類,一,有才學,但是孤高自詡;二,沒有才學,但是有品格;三、有才學,且願意為民請命,有抱負;四、沒有才學,也沒有品格,沽名釣譽之輩。這四種人中,我們需要的,其實只是第三種人,所以,只要針對第三種人對症下藥,她們自然歸心朝廷。」

  對症下藥?她要下什麼藥呢?西烈月也來了興緻,追問道:「你想怎麼做?」

  「這時候就要發動輿論導向,當然還要你配合。」

  「輿論導向?」西烈月皺起了眉頭,舒清偶爾冒出了的新詞讓她經常不明白是什麼意思,「說明白些。」

  舒清盤腿而坐,讓自己坐得舒服一些,才侃侃而談到:「所謂輿論導向,就是要一種大眾宣傳,分為口頭傳播和文字傳播等,我們可以組織人融入百姓常去的茶樓,戲院,或是街頭市場,將科舉的概念以最平民的方式轉播,雖然他們不會成為科舉的參與者,卻可以成為傳播者,推動者。其次,就是針對讀書的講授與傳播,辦學報,開詩會都是好辦法。讓他們在身邊百姓口耳相傳的科舉上升到政治的角度。其三,也是最重要的地方,就是你。」

  「我?」話題忽然轉到她身上,西烈月也不急,等著舒清繼續說下去。

  「你是海域最高統治者,就算我把科舉說得多好多好,她們都會有所懷疑,只有你可以給她們信心,所以你的態度就很重要,我會安排你適時的和這些讀書人交流,讓更多的人瞭解你,支持你,擁護你。只要有人才參加了第一屆,那麼後面的就會越來越多,你就可以慢慢選了。」

  在現代時,所有選舉都是這樣,作幾場好秀,自然就會獲得支持。西烈月雖然不需要靠這些人來鞏固皇位,但是讓他們對西烈月有信心,不僅僅是科舉這麼簡單,西烈月的民眾形象和在讀書人心目中的地位也會提高很多,西烈倩和西烈凌想要顛覆她,面對的阻力就會加大。

  西烈月顯然也想到了這點,以前很多君王都不屑於這些百姓、商賈及底層學者的支持,其實,他們才是一個國家的基礎,士兵及僕人大多來自這個階層,有了他們的支持,就是一股無形的力量。西烈月點頭說道:「這個辦法很好。儘快去做,只是你所謂的大眾輿論這一點時一定要小心,別讓有些人借題發揮。」

  舒清瞭然地點頭,回道:「我明白。」

  就在舒清以為今天該談的應該已經談完了的時候,西烈月忽然說道:「古秋意死了。」

  古秋意……死了。舒清微驚,難怪西烈月這麼急著科舉之事,她能在刑部大牢裡死了,這可說明很多問題。

  西烈月冷哼了一聲,卻是另有一番計較,笑道:「不過這也不完全是一件壞事,始作俑者還留下了一本帳本,或許我也可以好好利用一番。」

  她知道西烈月為什麼不讓她去早朝了,這件事情一定牽扯甚廣,而她這個才上任的左相就是徹查此事最好的人選,也意味著她會捲進很多的漩渦裡,科舉之事要不就交給其他人,要不就兩頭不能兼顧。而她不去,這事估計就會落到季悠苒手裡。

  看西烈月的樣子,這次她是不會再善罷甘休了,想起一個多月前兩人在竹林裡的對話,舒清有些擔心地問道:「你這次想好了。」

  西烈月暗暗呼了一口氣,眼裡的惱意漸漸變成淡漠,「縱容一向不是我的原則,而且我已經給過機會了。」既然她們不想安安穩穩的活著,那就轟轟烈烈地死去吧。

  舒清欲言又止,這時候能說什麼?什麼都不能,輕輕拍拍西烈月的肩膀,她知道她自己在做什麼,何須別人多言。

  西烈月抬起頭,回給舒清一個沒事的笑容,看了看天色,已經過了正午了,起身說道:「好了,你身邊有了炎雨蒼素,我把焰帶走了。」

  舒清不懷好意地笑了起來,對著西烈月揮揮手,笑道:「隨便,不過她現在玩得不亦樂乎,舍不捨得走就不知道。」

  這話什麼意思,莫不是她這裡還真有魔力不成,有一種不好的預感,西烈月問道:「她上那去了?」

  舒清輕咳一聲,掩蓋下笑意,回道:「和軒轅,蒼素去碼頭點貨、看貨去了,美其名曰他們兩個男子太『危險』了。」想不到芪焰居然對絲綢這麼感興趣,上次配她去碼頭看過新到的雪緞之後,就老是打著它們的主意,還鬧著要和她學商。

  西烈月一愣以後,苦笑道:「我讓她來和你學學如何嫻靜,你倒好,把她教成錢精了。」這丫頭什麼時候對行商感興趣了,難怪炎雨、蒼素到了快半個月了,她還是沒有回宮。就她那點急躁心性,沒賺到錢就算了,估計還會被騙,她真以為生意這麼容易做。

  能交成錢精也算是她的本事了,舒清下了床,任青絲落地,隨意的攏了攏。舒清走到床邊,將白紗輕輕挽起,讓炫目的陽光照進來,背對著西烈月伸了一個懶腰,彷彿不經意般說道:「我個人更喜歡你現在身邊這個。」

  「菁葮?」西烈月輕輕揚眉,看了一眼站在門邊的菁葮,再看舒清,她始終背對著她,享受著陽光的洗禮,看不見她的表情,也不知道她是在說笑,還是在向她要人。

  舒清轉過身來,靠著背後的窗子,陽光從她的背後照進來,朦朧了她的面容,只看得清她在笑,「你要我做事,沒有人你讓我怎麼做?還有,做這些要投入大量的錢!」現在不是在東隅,沒有沈嘯雲,她身邊只有炎雨和蒼素,其他的就是一些搬運工和幾個掌櫃,沒有消息網,她就會是「瞎子」「聾子」,要給她辦成那些事,沒人沒錢一切枉然。

  西烈月算是聽出了舒清言下之意了,雙手交疊在胸前,笑道:「那你想怎麼樣?」

  既然如此,她也就不用客氣了。舒清看著菁葮,說道:「我要焰和她,還有十萬兩銀子,秋後,保你有三個滿意的奇才。」這女子上次來傳旨的時候她就注意到了,高超的武藝,沉穩的性格,忠誠的態度卻不失自己的風格,重要的是那收放自如的內斂氣質,她喜歡。

  「奇才?」不是人才而是奇才,舒清居然敢給她打這個保票,莫不是她心目中已經有了人選?

  舒清肯定的回道:「奇才。」

  西烈月沒有猜錯,舒清心裡確實有了兩個人選,如果她們願意參加科舉,三人已得其二,她有什麼不敢保證的。

  「成交。」西烈月倒也爽快,十萬兩換三個奇才,這太值了,只要舒清別抵賴就好。

  西烈月對著彷彿沒有聽見她們說話一般站在門邊的菁葮說道:「菁葮,你就留在這裡。科舉之事,全憑左相做主。」

  菁葮微微抬頭,堅定地回道:「是。」

  她出宮也有兩個時辰了,西烈月對著舒清說道:「走了。」說完瀟灑的向屋外走去。

  主子出宮,只有她和幾個侍從跟隨,現在獨自回去,若是有危險該如何是好。菁葮想要跟上去,但是想起西烈月已經將她給了舒清,主子一定不會讓她再跟著,要邁出的步子又縮了回來,走到舒清面前,微微躬身,說道:「左相有何吩咐。」

  雖然她語調平和,表情平靜,舒清還是從她細微的動作上,看出了她的心思,畢竟西烈月才是她想要追隨的人,這樣不經過菁葮同意就要人,其實說起來,也是她的不對,只是要完成西烈月的任務,她需要她。罷了,反正事情結束之後,她就可以回到西烈月身邊了。

  舒清微笑著回道:「叫我舒清就可以了。先送你家主子回去吧,我還要再睡一會。」

  菁葮驚訝的抬頭,莫不是她看穿了她的心思。她是主,她是僕,這點她是不會忘的,再次躬身回道:「是,左相。」

  菁葮走出竹屋時再次回頭看了看舒清,只見她正懶懶的靠在床幃上,隨意抽了一本書翻看,這女子輕柔的笑意,確實讓人看了安定而舒心,或許待在她身邊,也可以接受吧。

  西烈月才回到御書房,內宮近侍禮官紫竹恭敬地跟在西烈月身後,回稟道:「陛下,齊公子從早朝以後就一直等到現在,一定要等到您。」

  到現在差不到三個時辰了吧,就這樣一動不動的站在門口,不吃也不喝,讓他到偏殿休息他也不肯,真是倔,可是他又是陛下的親表弟,她也不敢怠慢,只得陪著他等著,好在陛下終於回來了。

  西烈月微微皺起了眉,放眼望去,只見青桐站的筆直,雙眼眺望遠方,卻完全沒有焦距,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不用紫竹說,光看他的樣子,就知道在這傻站很久了,從小就是這麼個牛脾氣,人長大了,才學漸長,脾氣卻是一點也沒有收斂,不知道他那些書讀到哪裡去了。

  直到西烈月走近,眾人三呼萬歲,青桐才彷彿回過神來,正要跪下行禮,西烈月留下一句「進來說。」就走進殿內,看都沒看青桐一眼。

  青桐也不多言,隨著西烈月進了殿內,待她在龍椅上坐下之後,青桐直接雙膝跪在殿中央,一句話也不說地看著她。

  「起來說話。」

  青桐一動不動。

  他這是什麼意思,來和她較勁嗎?兩人就這樣對視了良久,紫竹的手心都被汗打濕,齊公子這是在和陛下鬥氣嗎?他知不知道現在已經不是他們小時候,可以相互鬥氣了。

  許久之後,青桐才低下頭,說道:「青桐今日,有事相求。」

  西烈月在心裡嘆了口氣,說道:「說吧。」青桐從小就倔,有些東西寧可割捨不要,也絶不求人,今日這麼大陣勢,不用開口,也知道他想說什麼了。

  青桐慢慢抬起頭,暗暗深吸了一口氣,眼裡滿是堅決地說道:「求陛下下旨,準青桐剃度出家,常伴佛前。」

  「出家?」西烈月剛接過茶的手一頓,在看青桐那副心意已決的樣子,不由得覺得好笑,慢條斯理地喝下一口熱茶,才輕笑著問道:「為什麼?」

  青桐也不打算說些虛應之話,大方地表明心跡:「與其被逼嫁予西烈凌這樣的人,常伴佛前,求生養心,倒更和我心意。」他不想成為她的側君,那所謂高貴的身份對於他來說,什麼都不是。整天看著爹娘為了應付西烈凌,搞得進退兩難,倒不如他請旨入空門,大家都可以消停了。

  西烈月難掩笑意,看來皇妹是碰到了青桐這塊硬骨頭了,輕咳一聲,西烈月調侃道:「你膽子不小啊,看不上堂堂泯王。」

  青桐冷哼一聲,腰背挺得更直,不屑地回道:「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他說得坦白,卻害得西烈月一口熱茶嗆在喉頭,趕緊拿起托盤上的絲錦掩面咳了起來,西烈凌估計真的把青桐惹毛了,擦拭著唇邊的茶漬,西烈月說道:「那青桐想要嫁給說,你說出來,朕可以給你做主,犯不著出家。」

  其實她也不想青桐嫁給西烈凌,且不說那是個風流成性的主,絶不會好好待青桐,看她今天早朝上陰冷的臉色,再不懂得收斂,活得了多久都說不定。

  青桐一句話也不說,西烈月笑道:「怎麼,還沒有想好?又不想隨便嫁一個?」所以說,才貌雙全倒也未必見得就是好事,眼光挑剔。

  青桐心裡想的卻完全不是這麼回事,剛才西烈月問他想要嫁誰的時候,他腦中居然忽然出現了那個竹林裡的青衫女子,可是他們只見過一面,而且……她,已經有夫君了。他不是發誓絶不做人侍君的嗎?為什麼又會想到她?

  看青桐陷入沉思,西烈月以為他還在苦惱著她的問題,於是繼續問道:「這麼多世家之後,王侯將相你都看不上?」說起來,朝堂上下,學識淵博,長得漂亮端莊的為數不少,青桐就一個也看不上。

  或者他就是不喜歡這些官宦人家?輕拍大腿,西烈月忽然眼前一亮,說道:「朕有個好主意。」

  好主意?青桐戒備地看著西烈月,她不是想隨便給他指一個吧?

  「一月後,朕會在十里蓮塘舉辦詩會,到時參加的,都是些平民才女,你不是看不上那些個權貴世家的千金嘛,要是你在詩會上看上個才思敏捷的姑娘,朕也一樣可以給你賜婚,如何?」

  這些人中,極有可能就有將來朝廷的後起之秀,她相信青桐的眼光和學識,他若是看重的,必是當世俊傑,青桐和她在一起,既可以保證青桐的幸福,也可以向天下人表明她親民的決心,還可以為朝廷找到一個人才,這真是三贏。

  青桐自然不知其中曲折,不敢相信地問道:「陛下此言可當真?」自古以來,少有貴族與平民通婚,最多也就是貴族女子納一兩個平民側室,男子許給平民為夫郎,是從未有過的。

  西烈月言之鑿鑿,「君無戲言!」

  好個君無戲言,有了她這句話,他就放心了。他一向羡慕平民百姓相互扶持的夫妻關係,平淡卻珍貴。或許他也可以找到如那竹林女子一般的人,她和夫君的相處方式那麼的自然,相互尊重,那種親昵和溫情,起碼在他家裡,從沒看見過。

  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又不自覺的想起她,輕輕搖搖頭,向西烈月行禮說道:「謝陛下恩准,青桐告退。」說完,有些恍惚地走了出去。

  西烈月輕輕勾起唇角,今天的青桐似乎有些不一樣,時常走神,莫不是也有了心事。

  吃著炎雨做的午餐,舒清簡直不敢相信。她和軒轅都喜歡清淨,也就懶得請小廝雜役,自然也就沒有廚子了,所以平時她和軒轅輪流做飯。不過他除了酸甜排骨做的好吃之外,其他的真的非常馬虎,而她自己做菜,也是半斤八兩,所以,他們要不就對付著吃點,要不就到飯館裡吃,今天嘗到炎雨的手藝,簡直驚為天人,以前那三四年她怎麼都不知道炎雨做飯這麼好吃。

  其實她不知道的還多著呢,炎雨蒼素是江湖中人,下邊又有師弟師妹,多少會做些菜,再加上聽商莊主說了主子來的這個地方之後,更是擔心她吃不慣這裡的飯菜,在來之前,就和家裡的廚子學了好幾個主子愛吃的菜。

  菁葮匆匆趕回竹林時,就看見舒清和炎雨坐在一起吃飯,抱拳行禮道:「左相。」

  眼睛卻是不經意的掃向炎雨,屬下可以和主子一起吃飯的嗎?還是,他不僅僅是左相的侍衛,而是侍君?

  舒清吃著開心,也沒注意菁葮的神情,自然地問道:「回來了。吃飯了嗎?坐下來一起吃吧。」

  聽她招呼著自己坐,菁葮也不明白怎麼回事,暗暗鬆了一口氣,看來左相是習慣招呼屬下一起吃飯,這麼說,他真的只是她的侍衛。收回視線,菁葮回道:「回左相,吃過了。」

  舒清笑道:「我說過不用叫我左相。」聽著就彆扭。

  「主僕有別。」這是她的堅持。

  舒清放下筷子,有些頭疼,已經見識過這些人的堅持了,她也懶得多費唇舌,說道:「好吧,但是你這樣叫我左相,身份很容易公之於眾,很多事情,都不好辦了。」一開口就露餡了,還怎麼和平民打成一片呢。

  明白舒清說得在理,想了想,菁葮有些艱難的叫道:「主子。」

  看她一臉的嚴肅就知道她心裡多麼勉強,舒清好笑地搖搖頭,說道:「你心目中只有一個主子,不用勉強自己了,叫我……小姐吧。」

  菁葮一愣,微笑著點頭,叫道:「是,小姐。」這回順暢多了。左相果然有一顆七竅玲瓏心。

  現在應該快要申時了吧,算算時間,舒清站起身,說道:「時間不早了,咱們去碼頭看看吧。」

  「是。」菁葮恭敬地跟在身後。

  看著炎雨也要跟上,舒清忽然回頭對他說道:「炎雨,有菁葮跟著我,不會有事,你在家等我們回來吧,我晚上想吃紅燒豆腐,酒釀丸子,桂花魚,還有漢蒸雞。」

  炎雨哭笑不得,他開始懷疑他該不該去學做菜了,他可不想成為廚子。

  舒清不理會他彆扭的表情,拉著菁葮快速離開。她不否認,她確實是十分想念那些菜式,但是故意將炎雨支開,還有另一個原因,就是待會她還要去一個地方。

  菁葮跟在舒清身後,看她閒閒地漫步,一點也不像趕著去碼頭的樣子,倒像在散步,她給她的感覺一直都是這樣懶懶的,難道她就沒有為什麼事情著急過嗎?快到碼頭了,經過的搬運工和其他店家都會和她打招呼,看來她的人緣很不錯。

  快進入碼頭的時候,舒清卻偏了方向,向旁邊的小街走去,菁葮不明白地問道:「小姐不是要去碼頭?」

  微微一笑,舒清笑道:「要去的,不過先去買點東西。」

  碼頭旁邊有一條街,各色小店都有,因為離碼頭很近,經常會拿到一些特色的物件,所以街道雖然不長,卻也熱鬧。

  舒清走進了街口的一件小店,店面不大,門口卻打掃的十分乾淨,門楣上寫著「墨宣」兩個字,字體不大,倒顯得十分精神。

  舒清才踏入店門,一個夥計裝扮的女子就立刻迎了上去,看清是舒清,客氣地說道:「小姐您來了,我家老闆在後院,您坐會兒,我給您叫去。」這位小姐經常到店裡來選墨和宣紙,老闆說,她是個很特別的客人,所以每次她來,老闆都會親自迎接。

  舒清微微拱手,笑道:「有勞。」

  女子為她沏了一杯茶,進了內室。她走了之後,舒清一邊喝著茶,一邊暗暗觀察著菁葮,她果然沒有看錯她,進了墨宣之後,她就一直很戒備,對這店裡的環境和擺設掃視了一遍,臉上的表情沒有什麼變化。

  猜她也看得差不多了,舒清笑問:「菁葮,聽見什麼嗎?」

  不需費力去聽,朗朗的讀書聲徐徐傳來,念的是飛惜子的《洪學篇》。聲音整齊有力,看得出孩子們都很用心在讀,菁葮回道:「讀書聲,想不到這裡還有私塾。」

  舒清輕輕點頭,回道:「是,辦私塾的正是這裡的老闆,尹宜。」

  果然白天不能說人,舒清話音才落,一個淡藍身影掀開內室與外堂的隔簾,走了出來。面容端麗,素麵朝天,並不特別美艷,總是溫和的笑著。菁葮覺得此人和舒清有些相似,都是一身素雅,面目從容;久看之下,又有不同,舒清小姐總會給人一種慵懶的感覺,行事也頗為隨性,而且天生有一種自信的力量,讓人信服和安心。此人溫文儒雅,柔和的笑容裡,透著傲氣與倔強,卻又有一種能夠容納百川的包容氣質,這些特質矛盾又很好的結合在她的身上。

  看見舒清,尹宜微笑著向她點點頭,溫和的聲音問道:「小姐,是要墨還是宣紙?」

  「要墨。」

  尹宜轉身在矮櫃下取出一瓶包裝十分樸素的暗色瓶子,將她遞給舒清,介紹到:「這是最好的曦墨,色濃味香,潤筆順滑,發墨快乾。」這女子她一直也不知道姓名,只是她常來買墨,有時會和她談些字畫,此人談吐有物,見解獨到,是個值得結交的人。

  舒清接過墨,有意回望內室一眼,笑道:「謝謝。老闆還在忙,我就不打擾了。」

  尹宜也不在寒暄,微微拱手,回道:「小姐慢走。」

  舒清和菁葮出了「墨宣」,舒清並沒有掉轉方向,而是繼續向小街深處走去,一邊走著,舒清一邊問道:「你覺得她怎麼樣?」

  菁葮想了想,才回道:「斯文有理,風度儒雅。若是店裡的字畫都出自她的手筆,此人可算是博學多才。」剛才細看了一下她店裡的書籍,和其他讀書人不同,她看得書涉獵之廣,內容之雜,菁葮歎為觀止。

  舒清卻只是笑笑,並沒有繼續討論的意思,指著前面一家人聲鼎沸的小食館,笑道:「晚上有好吃的,我們再去買些好酒。」說著也不理會菁葮疑惑的眼神,徑直向小店走去。

  這家店生意還真不錯,裡面十來張桌子早就已經座無虛席,還有一些客人在旁邊等著,店家倒是貼心,等待的客人都有凳子可以坐,小幾上還擺放著一壺清茶和幾樣小點心。

  不過店家還真會做生意,不僅在店裡賣,還可以讓人外帶,所以外賣的隊伍也排出幾丈之外,菁葮看著前面密密麻麻的人頭,這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讓舒清到旁邊坐著等會,可是舒清卻笑得輕鬆地說道:「不用,很快就到我們了。」

  會很快嗎?菁葮不吱聲,靜靜地站在舒清身後。

  菁葮沒有想到,正如舒清所說,不過一刻鐘的時間,就已經輪到她們了,舒清笑著打招呼道:「老闆。」

  顯然老闆也認識舒清,爽快地笑道:「是小姐啊,今兒想要什麼?」

  舒清一臉輕鬆,笑道:「一罈竹葉清,兩小壇玫瑰露,再來四罈子花彫,五罈梅子酒,三斤三兩醬牛肉,一斤五兩四錢糖藕片,兩斤八兩七錢燒排骨,對了,花彫太多了,減掉兩罈,梅子酒還是不要了,再加一罈竹葉青。肉也太多了,減掉一斤七錢醬牛肉和一斤三錢燒排骨,再來半斤涼拌菜吧。好了,一共多少錢?」

  她說的流暢自然,幾乎是不帶喘氣的一口氣說完,讓站在她身後的菁葮瞪大眼睛,她這是要故意刁難別人嗎?這麼刁鑽的斤兩,莫不是她和這家店主有仇?

  老闆卻是笑容不改的聽完舒清一長串的點單,幾乎在她剛剛停嘴,就認真的複述道:「小姐要兩罈竹葉清,兩小壇玫瑰露,兩罈子花彫,兩斤二兩三錢醬牛肉,一斤五兩四錢糖藕片,一斤八兩四錢燒排骨,半斤涼拌菜是嗎?」

  舒清輕輕點頭,又幾乎不需思考,老闆笑道:「一共是十二兩三錢銀子,你是老客了,送你一包下酒小菜。」

  菁葮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這人也太厲害了,仔細看眼前的女子,微揚的丹鳳眼是她臉上最明顯的特徵,爽朗的笑聲配上她緋紅的裙衫,讓她看起來如一團火一般。看周圍人習以為常的表情,可見她的算數能力是有目共睹的了。

  舒清才將錢付清,老闆已經把包好的菜和幾罈子酒串好交給她們,舒清微笑說道:「謝謝邱老闆。」

  老闆輕輕擺手,回道:「您客氣,走好,常來!」

  舒清拿著菜,菁葮提著酒走在小街的青石板路上,舒清又問道:「此人叫邱桑,菁葮,你覺得她如何?」

  「記憶力十分驚人,算學也頗厲害。」這一點上,她確實是心服口服,可是舒清一路上都在問這些人如何,莫不是有什麼其他用意。

  舒清也不拐彎抹角,問道:「如果讓尹宜、邱桑入朝為官,你覺得如何?」

  菁葮並沒有立刻回答,只是蹙起了眉頭,主子說,科舉之事,全憑舒清小姐做主,她不便多說什麼。

  舒清看出了她的想法,笑道:「沒什麼可顧及的,大膽說沒關係。你是我的助手,總得給我說說你的意見吧。」

  菁葮想了想,還是說道:「若是尹宜,菁葮以為,還是可以引薦的,她才學出眾,談吐也算上乘。但是這個邱桑,在她這個行業上,可能她會是佼佼者,但是入了朝堂,不是光會算數就可以了的。」

  舒清並不急著表明態度,話鋒一轉,忽然問道:「你看見她懸掛在帳房與廚房中間的那張白絹沒有?」

  菁葮一愣,她還真沒有注意到,一直都是在店外排隊等著,到了店內,她又被舒清彷彿不用換氣的點單方式嚇了一跳,根本沒來得及看店裡的擺設佈局。

  舒清也不急,看她不說話,淡笑著問道:「哪麼你知道為什麼我這麼挑剔,但是幾乎是我一說完,我要的東西就能馬上送到我手裡,這世上可不是所以人的記憶力都那麼好的,為什麼她店裡客人眾多,卻是井然有序?」

  任何事情都不是只看表面,邱桑管理、統籌、歸納的方法一點也不比她的算術差。戶部正需要一個這樣的人,錢才看的住,用到點子上。但是舒清並沒有點破,對著菁葮笑道:「你以後幾日都來觀察尹宜和邱桑,等你看明白了,再來告訴我,她們適不適合上朝。」

  菁葮一直揣摩著舒清剛才的話,確實有理,她或者真的漏看了什麼。菁葮點點頭,回道:「是。」

  看她凝重的表情就知道她已經在努力回憶剛才的事情,舒清輕輕拍拍菁葮的肩膀,笑道:「好了,天色不早了,去找焰他們,晚上有很多好吃的。」

  夕陽將舒清的影子拉的長長的,嘴角總是掛著比霞光更柔和的笑容。海邊的風,將她的髮絲和裙襬吹得紛飛旋轉,彷彿不受任何牽絆一邊。菁葮想起了主子在馬車上說的話:「在她身邊,你能體會不一樣的感受。」確實,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