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著舒清的眼光,眾人也看了過去,只見孟衍穎出現在眼前,一身銀灰長袍,臉上帶著歡愉的笑容。舒清微微上前一步,輕輕拱手,說道:「孟老師,您來晚了。」她終究還是來了。只是她今日親和的笑容和那日木閣前的冷漠完全相反,這讓舒清一時還有些不適應。
孟衍穎左右看看,不以為意地笑道:「晚了嗎?我看剛剛好!」剛才的那番精采對峙,她可沒有錯過,只是不便那時現身而已。
舒清也只是回以淡淡一笑,也是,她只要出現在詩會就已經足夠,剛才那麼直接的剖析時政,可以說是她與年輕一輩的交流,以孟衍穎德高望重的身份,還是不出現的好。
眾學子看見孟老師也親臨現場,心裡不免有些激動,是康寧學院學生的,立刻上前行禮道:「見過老師。」
有些是其他地方初次進京的,大抵也聽說過這位大師的名字,只是行著恭敬的躬身大禮,卻不敢自稱學生。一直獨坐池邊的尹宜立刻起身,懶懶散散的邱桑也趕快放下酒壺,兩人都恭敬地走到孟衍穎身旁,老實地行禮:「老師。」
就連已經躲到一旁的瞿襲,也滿是恭敬地行禮道:「見過老師。」
舒清微笑,請孟衍穎來,還真是對了,原來尹宜、邱桑、瞿襲都是她的學生。這位老師可比自己受人待見得多。那種或敷衍或獻媚的恭敬和發自內心的折服尊敬,完全不可相提並論。
孟衍穎向著眾學子微微額首,示意大家不用行禮了,看了一眼圍上來的人群,孟衍穎笑道:「不是開始做詩了嗎?繼續吧!讓我也看看你們是否長進。」說完還微笑著看了舒清一眼,這女子的才學也深得她心,上次的窮達之論,已是佳句,其中還隱隱透出的大氣淡定,讓她印象深刻。
老師已然發了話,眾學子自然連聲叫好,得孟老師指點,是平民學子最大的榮幸。所以各人都開始準備詩句,就連尹宜和邱桑,還有剛才極之不屑的瞿襲也開始低頭思考起來。
舒清淺笑著看著這些人,國之棟樑應該就從這些人中間產生了,她對於所謂的詩詞歌賦,還真的不太感興趣,就如那瞿襲所言,那些盡可以等考試當日再來展現不遲,她想看看這些學子自身性格及修養上的不同。
舒清對著孟衍穎低聲說道:「詩剛才已經做了,不如,來點新鮮的,如何?」
這是朝廷辦的詩會,她還不至於自我膨脹到認為堂堂左相需要聽她擺佈,說到底,她也不過是為了給學子們信心而請來的旁觀之人罷了,不過說起新鮮,孟衍穎也確實挺有興緻,於是回道:「就依你。」
孟衍穎刻意表現出來與她的熟稔,只怕是感念她是真心促進科舉在平民間的推廣,舒清對她感激的一笑,轉而看向眾學子,笑道:「今日天氣甚好,不如,來做個遊戲。」
遊戲,對於這個詞,學子們表現的有些陌生,但是還是安靜的等她說完,舒清走向荷塘,信手捏來,摘下一朵初開的粉荷,說道:「大家抽籤決定,分作四組,待會給你們幾道考題,哪組完成了所有題目,再登上高台,取得我手上這支蓮花,就算贏。哪一組中只要有一個人做到了,那一組就贏。當然,每一組都會被隔開,不能看別組是怎麼做的。」
她解釋完之後,學子們有片刻的呆楞,回過神來,就和身邊的人輕聲議論著,舒清轉而看向孟衍穎,問道:「老師覺得如何?」只要她說好,其他學子就算頗有微詞,也只能乖乖從命。
孟衍穎雖然一時還不太明白舒清此舉的用意,但是依然笑道:「很有新意,我很期待。」
「我也是。」她也希望能從中發現一些不一樣的人才。
舒清朗聲問道:「大家還有什麼問題?」
又是一陣低語,邱桑上前一步,問道:「考題完成的好壞不計嗎?」她對於這個所謂遊戲,還挺喜歡的,比起那些逐個論詩,要好玩得多。
舒清搖搖頭,回道:「當然不是,只有考題通過孟老師審核通過之後,才有資格上高台。」
孟衍穎心頭苦笑,這丫頭還真會利用人,這樣一來,誰也不會對評判結果有異議了。
舒清環視眾人一眼,繼續問道:「你們還有什麼疑問麼?」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得無語點頭,也有少數興緻勃勃的,例如邱桑、瞿襲之類。
沒有人反對,那就開始吧。舒清吩咐人給這五十多人輪流抽籤,將她們分成了十三人一組。還有一些人則在場上拉開了白布,分出四條道。組分好之後,一切遊戲所用道具也準備齊全。
孟衍穎坐在舒清為她安排好的分道盡頭,這裡不但可以看見各組比賽的情況,還能等距的收納學子們交上來的答卷,誰也不吃虧,這個舒清不簡單,從她提出遊戲到現在,不到半柱香的時間,一切已然準備完滿,可見她的安排及控制能力之強。
眾學子按分組在白布隔出來的小道前各就各位,舒清朗聲說道:「開始!」
眾生之像立刻顯現出來,有人一聽令下,立刻衝入其中,拿起矮幾上的試題,研究了起來。也有些人慢條斯理的走過去,將試題拿在手裡,細細評鑒。
舒清舒服的坐於高台之上,饒有興味的看著她們的一舉一動。
瞿襲果然是有傲慢的資本的,只見她拿到試題之後,只輕輕的牽動了一下唇角,不理會身邊如無頭蒼蠅一般的學子們,拿起旁邊準備好的筆墨,認真的作答起來,樣子輕鬆愜意。
舒清轉而看向另外一組,很巧合的,尹宜和邱桑居然分在一組,尹宜拿起試題,看了一眼,表情也是頗為輕鬆,但是她並沒有急著作答,而是盯著高台看,那麼高的台,沒人幫忙,如何上的去?
和尹宜一樣盯著高台看的,還有邱桑,她至始至終沒有看過試題一眼,進入之後就開始環視周圍的環境,一會兒之後,她拿起試題,對著身邊同組的學子不知道輕聲說了些什麼,十幾個人圍在了一起。
再看另外一組,似乎有些人是早就相熟的,所以拿了試題,相互討論著,只是三三兩兩,各自組成了一個小團體,看得出小團體由其中一人主導。
在轉而看向邱桑那一組,似乎經過一些討論商量,已經有了結果,不過就在她們商量的的時間裡,很顯然,瞿襲已經完成了第一題。
好在商量之後,這一組的分工立刻明確了起來,兩個女子圍在一起,一邊討論,一邊動筆,速度也是極快。而尹宜和另三個女子分立兩邊,各自忙活著。其他的人,隨著邱桑站在高台前,觀察著路徑,不時,還相互討論著。
舒清輕輕撫摸著手中的粉嫩,滿意的淺笑,邱桑,這個將店舖管理的井井有條的小老闆,果然沒有讓她失望。
很快,她們的第一道試題順利完成,尹宜也在此時,將手中的絹紙遞了出去。而瞿襲也完成了第二道題。
看到這裡,孟衍穎已然瞭解舒清的用意,官場為官,涉及政治,從來都不是只要才學過人就萬事大吉的,有時候,鋒芒太炙,才會招來殺身之禍。舒清想的這個遊戲,表面上看是比眾人才智,實際上比的應該是心智吧。
文人相輕,這是千百年來的傳統,這些個飽讀詩書之人,或多或少,心中都會覺得自己是最厲害的,何時想過要相互合作,再則,最後拿到蓮花的,只有一人,自己的付出,只為別人拿了風頭,試問這些心高氣傲的人,怎麼會服氣,只可惜偏偏朝廷要的,就是那些懂得顧全大局之人,孟衍穎輕輕搖頭,她們要學的,又豈止是那幾本禮儀道德,詩詞歌賦之書。
因為位處至高點,能夠統觀全局,所以瞭然舒清用意的,也就不止孟衍穎一人,紗帳中的三人都看得入神。只是各自的重點和感慨不一樣罷了。
安沁宣再一次折服於舒清的心思,她竟能想到通過這樣一個遊戲,看出這些學子性格和行事上的優缺點,她確實是個妙人兒,發現人才,對於上位者來說,與留住人才一樣重要,而她撒的這個網,已然網住了幾尾大魚。
西烈月也滿意的看著學子們的表現,對於服務朝廷的人選,她心中已有經緯,舒清這一招,果然是好。心神雖然放在下邊的比賽上,但是西烈月還是不是暗暗觀察著青桐的表情。他停留著舒清身上的眼光已經太久了,久到讓她擔憂。
她是一個怎麼樣的人呢?青桐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受,一雙眼,一顆心,似乎不由自己控制般的想要看向她,清風粉荷,都不如她淡雅恬靜。原來,她的口才如此之好,原來那淡淡的笑容,也可以讓人倍感壓力,原來,她的心思奇巧無比,原來……原來……
西烈月從青桐平靜的面容卻異樣炙熱的眼中,看到了情動的心思。再看向舒清,她安然的站在高台之上,手中的粉荷輕晃著,淡淡地笑容隨著紛飛的青衣,絲墨的長髮,在風中搖曳,輕嘆一口氣,西烈月無奈地搖搖頭,下面的學子就算再出色,青桐估計已全無心思,他的心神祇怕已經繫於那抹青衣之上。
舒清卻不知,自己榮幸的成了「傾城公子」垂青的對象,她的注意力,全放在這場遊戲上,只半個時辰,因為邱桑這組採用的是分工合作的方法,所以她們的三道試題已經破解,孟衍穎拿著手中的三張答卷,不得不說,皆是上乘之作,於是點點頭,放她們通過。
這時,邱桑將手中的三道試題折好,交給一個相對嬌小的女子手中,原來查看高台地形的女子們也各就各位,準備將那個較小的女子托上高台。瞿襲也已經完成的了三道試題。孟衍穎滿意的點點頭,能在這樣短時間裡,一個人完成試題,還完成的如此工整,瞿襲也算是她教過的學生中,天資出眾的了,只可惜了那性子過於張狂了。
孟衍穎點頭通過,瞿襲立刻趕到高台下,只見在眾人的幫助下,一名女子已經快要登上高台,瞿襲微微的皺起了眉頭,臉上淡淡的不屑卻沒有掩藏住,繞到高台另一邊,她俐落的一個翻身跳躍,已經成功的躍上了一半。
舒清暗自喝采,果然恃才放曠的人,都是非同尋常的。她不僅才學文章出眾,儀表堂堂,就是這身手,也不賴啊!舒清正看得入神,那較小的女子已經上了高台,有禮地行了一個躬身大禮,將手中的三張試題送上,舒清並沒有展開試題來看,直接將手中的蓮花遞給她,並大聲宣佈道:「你們這一組贏了。」
舒清話音一落,相隔的白布也在此刻落了下來,而瞿襲也上了高台,緊緊握著手中的三張試題,她沒有說一句話,翻身下了高台,她沒有異議,有人卻不認同地叫道:「怎麼可能?」
舒清早料到會有這樣的質疑之聲,輕輕抬手,說道:「來人,展開試題。」
一會兒,三張試題在眾人眼前依次展開。
一張生動的艷陽清荷畫的惟妙惟肖,與右上角的詩歌,也正好相應成趣。所有人拿到的詩都是同樣的,對於詩中的意境,她們也揣摩了很久,所以沒有人對這副恰到好處的畫作有任何說辭。
第二張棋局圖展開,又是一片讚歎,她們怎麼就沒有想到,還有這樣妙的化解之法?真是妙哉!
第三張曲譜亦緩緩展開,底下又是一陣細細的討論之聲,有人還低低的哼唱起來。
精妙的三張試題,就連瞿襲這樣自命不凡的人,都不得不佩服,原來因憤憤不平而緊握的手,也緩緩鬆開。然而,一個粉衣女子看過試題之後,更是激動,對著舒清說道:「左相大人,她一定是作弊。我和她從小就認識,她不可能這樣快完成這些試題。」平時連做首詩也要大半天的人,怎麼可能在短短的半個時稱之內作出這樣的試題。
舒清依然淺笑著說道:「邱桑,不然你來給大家講解一下。」
邱桑也大方的輕輕作揖。指著三張試卷依次解答道:「這畫是李珍和劉思雨所做,棋局是尹宜所破,曲譜是衛瀾所續,其他人,助她登高台。」和十三人之力,拿第一,是在正常不過的事情。
怎麼可以這樣?
舒清和孟衍穎都在這,下面的學子雖然嘴上不說,心裡都是憤憤不平。邱桑卻不以為意,左相只說解了那些題目,第一個上高台的組別就贏,又沒說要一個人完成。
舒清也只是微笑立在一旁,不做解釋。不管是這些平民學子,還是那些世家子弟,所受的教育,多半是以自身學識為主,很少懂得欣賞別人,更別說,還要與別人合作,或者是將自己的功勞拱手讓人了。而這些,往往是做人處事中必不可缺的,邱桑今天,也算是給她們上了一課吧,只是很多人未必懂得。
左相已經宣佈了第一名,其他人縱使有什麼不服氣的,也只得憋在心裡。舒清朝身後的紗帳望了一眼,笑道:「既然你們贏了,當然有獎勵。有一個人,要給你們嘉獎。」這個時候,是西烈月露臉最好不過的時機了。
學子們好奇地看向左相身後,只見一個藍衣女子,颯爽英姿,揚著爽朗的笑容,邁著堅定的步伐,緩緩走到舒清的身旁。眾人面面相覷,猜測著這個器宇軒昂的女子,到底是什麼人。此時孟衍穎驚呼一聲:「女皇?」
她有些不敢相信,想不到朝廷居然如此重視這一次的科舉,五年前,她曾經奉旨入宮,在御書房的時候,見過當時還是太女的西烈月,那瀟灑凌然的樣子,讓她印象深刻,五年不見,她越發大氣了。如此看來,有女皇親臨,舒清請自己來,怕也只是為了錦上添花而已。
一片安靜的荷塘邊,孟衍穎不算大聲的輕呼,已經足夠學子們聽得清清楚楚,學子們從不敢置信,到欣喜萬分,再到驚恐跪拜,一會兒,荷塘邊響起響亮地呼聲:「女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西烈月依然笑著,笑容也頗為親和,輕輕抬手,朗聲說道:「都平身吧。今日詩會,只論詩詞,其他的,能免則免吧。」
西烈月走到孟衍穎身邊,扶著她的手,輕輕點頭,算是打了招呼,笑道:「這位就是孟老師吧?有禮了。」
孟衍穎雖然沒有受寵若驚,但是還是緩緩行了一個揖手禮,回道:「不敢當,陛下萬福。」
西烈月再次微笑,來到邱桑這一組面前,讚許地說道:「你們這一組人,團結協作,很好。來人,賜酒。」
數十個藍衣女侍,端著白玉青花杯,依次就酒送到她們手中。邱桑舉著杯子,倒也不顯得拘謹,笑道:「謝女皇賜酒。」
尹宜則是端著酒杯,若有所思,直到其他人也跟著說道:「謝女皇賜酒。」她才緩緩抬頭,看著西烈月,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最後,還是沒有說什麼。
西烈月也高舉酒杯,乾脆地笑道:「乾。」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
舒清看得出,西烈月對邱桑,似乎相當滿意,如果不出意外,三甲之中,必有她一個。
女皇都如此豪爽,得以賜酒的學子們自然也豪氣萬千地回道:「乾!」
舒清暗暗觀察瞿襲,就在其他學子為了女皇賜酒或羡慕,或不平的時候,她卻只是靜靜的站在那裡,臉上帶著愉悅的笑容,和剛才急功近利的樣子有著天壤之別,這個人,真的很奇怪,有時狂妄自大、目中無人,有時又大方淡定,從容不迫。她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呢?舒清承認,此刻對她的興趣要比對尹宜、邱桑高得多。
西烈月再次舉杯,說道:「今日應該大家同樂,每人賜酒一杯。」
女侍們動作迅速,立刻給在場學子送上美酒。得女皇賜酒,這是平民們一生都難以奢望的恩賜,今日卻得以實現,不少學子都激動得哽嚥了起來,眾人也大聲謝恩道:「謝女皇賜酒。」
西烈月走到學子們中間,讚譽道:「今日看見各位的表現,朕覺得很欣慰,學子們的學識修為,都屬上乘,將來,能為國為民效力,是海域的福氣,也是眾多黎明百姓的福氣。朕希望,三天後的科舉考試,你們有更好的表現。」
舒清暗笑,作為最高統治者,本身就是被神話的個體,只要稍稍激勵,這些學子各個像是吃了興奮劑一樣,現在她終於明白,古書記載,御駕親征對將軍、兵士、人民的鼓勵作用了。
果然,眾學子立刻躬身回道:「我等定當全力以赴。」
西烈月彷彿早已經習慣眾人的反映,滿意地再舉酒杯,說道:「乾。」
「乾。」
舒清有些擔心西烈月的身體,她在粉妝的掩蓋下,雖然看起來氣色還不錯,但是畢竟身體還沒復原,她已經連喝兩杯了。
顯然西烈月也很明白自己的身體,今天的目的已經達到,她放下酒杯,笑道:「你們繼續交流吧。」說完慢慢向紗帳走去。
「恭送女皇。」學子們再行大禮,直到西烈月走進紗帳之中,才緩緩站直身子。舒清很想跟過去看看西烈月的情況,看她走得如此倉促,怕是身體已經承受不住。但是學子們頗為興奮,西烈月已經走了,她實在不便消失,有安沁宣照顧,她應該沒事吧。
西烈月掀開輕紗,走了進去,臉上沒有了剛才談笑風生的閒適,緊緊蹙起的眉頭已經說明剛才她不過是在強撐,腳下已有些踉蹌,安沁宣伸出手,將她攬進懷裡。邪魅的唇角依然輕揚,說道:「你還有膽子喝酒,厲害啊!」
他這明顯就是幸災樂禍,很想狠狠瞪他一眼,無奈腰被他緊緊環著,無法轉身。
青桐看到西烈月似乎很難受的樣子,也上前一步問道:「陛下,您無礙吧?」
還是青桐可愛,雖然平時都是一副不理不睬的樣子,關鍵時刻,還是很貼心的,輕輕搖頭,西烈月回道:「沒事,回去吧。」
青桐繼續在石凳上坐下,雖然沒有再盯著舒清看,但也沒有要走的意思。西烈月卻不能依他,再讓他留下來,只怕這個泥潭,他是要越陷越深的。靠在安沁宣懷裡,西烈月不容他抗拒地說道:「立刻走,朕送你回去。」
她的語氣強硬,青桐只是輕輕一笑,他算是什麼人呢?他有什麼資格和一國之君鬥氣,自己不過就是一個棋子,在母親眼裡是,在她眼裡又何嘗不是?沒有再說什麼,青桐立刻起身從後面走出紗帳,向停在前面的馬車走去。
看著青桐自嘲的笑容還有那落寞的背影,西烈月也覺得自己的語氣是重了一些,這時,安沁宣還風涼地說了一句:「看,你傷了一顆純純的少男之心。」
西烈月暗暗吸了一口氣,一記用力的肘擊,狠狠打在安沁宣的腹部上,聽的耳邊明顯的抽氣聲,西烈月整整衣裙,心情頗好的走向馬車。
安沁宣苦笑的揉著痛處,她真是出了全力,這一擊估計得淤青幾天,他收回以前說過的話,她和其他女人一樣,不同的只是撒起潑來,更狠!
馬車一路顛簸,青桐坐在最裡面,靠著車壁,眼睛沒有焦點地盯著窗外飛逝而過的景物,就是不與西烈月對視,只當她不存在一般。
西烈月對他這孩子氣的舉動,暗笑在心,坐到他旁邊,懶懶地靠著,問道:「有沒有看中的?」
青桐仍是不理。
西烈月繼續說道:「那個叫邱桑的才思機敏,是個不錯的人才,不然沉穩踏實的尹宜也不錯,如果你喜歡張揚外放的,瞿襲也可以考慮。」
青桐仍是不理。
西烈月看著他完美的側面,再次開口,說道:「只要她,萬萬不行。」
一直對她視而不見的青桐,卻在這時低低問出一句:「為什麼?」他不明白,為什麼那些平民學子都可以,她就不行。
青桐願意和她說話了,西烈月卻心下一涼,從小到大,他與自己鬥氣,不管她說什麼,怎麼逗他,他都不會理睬她。長一點,數月,短一些,也要三五七天。但是今天,就是那麼一個她字,青桐就回話了,可見,他對舒清的好感,不是一點點。或者可以說,已到了喜歡、愛慕的地步了吧。西烈月輕嘆了一口氣,勸道:「青桐,她,不適合你。」
「為什麼?」什麼是所謂的適合?什麼又是不適合?
看他倔強的樣子,西烈月直言道:「她已經有了夫郎了。」這樣總可以斷了他的念想吧。
誰知,青桐撇撇嘴,不在意地說道:「我知道,那個霸道的男人。」他是見過的,那個能讓她變得不一樣的男子。
「你知道?」西烈月這下徹底被驚到了,青桐居然是知道軒轅逸的存在,知道舒清已經有了夫郎,而在這樣的情況下,他還是讓自己陷進去?她還記得,四年前,他成年之時許下的願望,絶不做別人的側君!今天,他就全不在意了嗎?
西烈月也有些惱了,說道:「總之,她不行,你喜歡她,注定會傷心失望的。」
青桐回過頭,看著西烈月顯得激動的臉,不解地問道:「她在你眼裡真的這麼差?」
西烈月搖頭,說道:「不是,是她太好了。」她承認,舒清這樣既專一又溫柔的女子,絶對可以稱得上是最佳妻主,但是也就是她對感情的執著,注定是要辜負其他人的心。
青桐一愣,問道:「你是說我配不上她?」
西烈月哭笑不得,「青桐,這和配不配得上,沒有關係。她與那個霸道的男子之間,沒有你的位置,她心裡已經有人了,不會再有別人。你明白嗎?她和普通的海域女子不一樣,就是你願意做她的側君,她也不會同意的,她信奉的,是一對一的愛情,放棄吧。」
軒轅逸為舒清做的,連她這個外人都深深佩服,舒清又怎麼會辜負他,他們所經歷的,青桐又怎麼會懂。
「一對一?」這不正是他所嚮往的嗎?原來,她與他想的一樣。其實陛下也不需如此擔心,對於舒清,他還不知自己真正的想法,只覺得,她是如此的特別,如此的美好,他也沒有想過要破壞她與夫郎的關係,他只是在想,能夠一直呆在她的身邊,是一件多麼值得期待的事。
「你!」看他無限欣喜嚮往的樣子,西烈月氣結!再次說道:「我答應你,決不讓你嫁給西烈凌,你可以慢慢選妻主,只要不是她。」
青桐慢慢將視線投向窗外,又恢復了面無表情的樣子,「我知道自己在幹什麼,陛下不用為我擔心。」
多說無意,西烈月告誡道:「你會後悔的。」
青桐卻只是盯著窗外,一路無語。
熙王府
斐汐渃坐於木椅之上,急切地問道:「怎麼樣?」
倩兒去了之後,他一直留在熙王府,一是為了祭奠倩兒,二是為了查出倩兒為什麼會忽然去世,他知道,絶不是病逝,一定有人在背後搗鬼,他一定要找出這個人,為倩兒報仇。
黑衣男子恭敬的跪於地上,如實回稟道:「回主子,天涯芳草老闆風絮,是個孤兒,小時候被人收養,一直沒有離開過峽谷,三個月前到京城開了天涯芳草,只招待朝廷命官。那些花瓣,經查實,産於峽谷深處,名喚幽冥,長期服用,可上癮,過量易死亡,不得服用,會出現諸多不適反映,重者亦會死亡。」
「這麼說,倩兒就是死在那幽冥之下?」幽冥?天下竟有如此陰毒之物。
「應該是,女皇和泯王應該也是受此幽冥之毒。」
斐汐渃的手不自覺握緊,「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男子從懷裡掏出一本冊子,雙手奉上,回道:「在峽谷,屬下搜到一些手記,風絮好像是受了師傅之命這麼做的。」
斐汐渃激動地站了起來。「他師傅是誰?」
知道他急切的心情,一直跟在斐汐渃身邊的老僕立刻接過冊子,遞到他手上。
「風秦閔。」
風秦閔?這個名字有些熟悉,但是又彷彿不認識,斐汐渃迫不及待的翻開冊子,想要知道這個奪了他愛女性命的人,到底是誰?
屋裡寂靜無聲,斐汐渃的臉色,卻因為手中的冊子,變得慘白,一雙英氣的眼,也睜得有些猙獰,手不住地輕顫著,嘴裡不住低吟著:「是他!是他——」
風秦閔居然是風秦宿的哥哥!
風秦宿,當年以妖媚之姿迷惑女皇的男人。女皇為了他,荒廢后宮,他幾乎失去了最愛的妻主。他也是為了海域,為了朝廷,才想要除掉他。可是為什麼!為什麼十五年之後,又是因為這個男人,他失去了最愛的女兒。手記裡,全是因為失去弟弟而對皇室,尤其是對他的憤恨,字字句句,都是要皇室陪葬。
如果一切都是他造的孽,為什麼要報在倩兒的身上?
斐汐渃忽然低吼一聲,將冊子扔在地上,眼神既恍惚又狂亂,不停地重複著:「是我,是我害死了自己的孩子!倩兒……倩兒……」
他忽然變得癲狂,身邊的老奴嚇得手足無措,一邊安慰著他,一邊連忙撿起地上的冊子,才看了兩眼,陪著斐汐渃風風雨雨數十年的他,立刻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
依然半跪著地上的黑衣男子好像還有話沒有說完,但是斐後顯然已經陷入瘋狂的邊緣,讓他不知道該不該繼續說下去,斟酌了一會,男子低低地說道:「主子,但是……其中仍有蹊蹺。」
只是斐汐渃根本無心理會他,他沉溺在自己的心緒裡,不住呢喃的,只是他的倩兒。
在斐後身邊多年,老僕也不是一般人,一聽到還有蹊蹺,立刻問道:「什麼蹊蹺?」
男子回道:「風秦閔三年前就已經去世,他的徒弟一直都沒有報仇,直到他另一個徒弟半年前死亡之後,風絮才開始報復的。他的另一個徒弟,叫做風律,據說五年前曾經到過京城。」
雖然並不是什麼重要的內容,但是為什麼偏偏是在另一個徒弟死後,才開始報仇,還有,那個叫風律的人,在京城又做過什麼,一切都是謎。
老僕說道:「你立刻去查風絮和風律的生平,還有他們都做過什麼。」
男子看了斐後一眼,就見他緊緊拉著老僕的手,想了想,男子還是回道:「是。」說完俐落地出了屋外。
屋裡只剩下輕輕嘆氣,忠心耿耿的老僕人,還有神色恍惚,痛苦不堪的斐汐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