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清坐在寬大的紅木大桌前,隨手翻看著書籍,這是朝廷為她準備的書房,舒清自嘲的戲稱為辦公室,一天要在這裡坐足四個時辰,和上班也沒有什麼區別,一樣是賣勞力,領薪水。
這些書看得無趣,舒清正準備四處走走,這時一個身影出現在門外,舒清抬眼看去,是季悠苒。還真是稀客。
舒清起身,將她迎了進來,一邊為她倒茶,一邊問道:「找我有事?坐。」舒清本來就是一個不喜寒暄之人,相信季悠苒也不會在意這一套,兩人倒像是老友一般,直接進入主題。
季悠苒將手中的卷宗遞到舒清手裡之後,不客氣地端起茶杯,輕輕聞了一下,笑道:「頂級的龍誕新茶。」輕抿了一口,又說道,「還有……三年的花都茉莉。」
舒清驚喜,這裡不產龍誕和茉莉,能夠喝出是龍誕新茶已是不易,她居然還能品出茉莉的出處和年限,舒清笑道:「原來右相也是愛茶之人。」
季悠苒謙虛地微笑,沒有回話,只是細細品味著這杯好茶,在海域,想要喝道如此地道的龍誕,可是不易。
舒清展開卷宗看了一眼,就慢慢合上,遞迴給季悠苒,這卷宗她兩天前就已經看過了。
季悠苒並不接過,而是問道:「你看過了?」
舒清點頭:「看過了。」
「沒有任何意見?」
「沒有意見。」
這是科舉考試的試題,吏部編製完成之後,就送給她看過了,但是她居然隻字未改。季悠苒不得不奇道:「科舉是你提出的,你對試題沒有要求嗎?」
舒清好笑,她對於古代的考試體系本來就不懂,一直以來稍微有些成就的,也就是做行商而已,她能對吏部精心編製的試卷有什麼意見?
舒清淺笑著解釋道:「科舉是一種選拔人才的制度和方法,至於如何通過試題選拔出適合朝廷的人才,這是你的強項。再說,選拔官吏本身就是你管轄下吏部的事情,有你做主,天經地義。我應該有什麼意見?」
她說得彷彿這場舉國關注的大改革,與她一點關係也沒有一樣。她不知道,這次開科舉,她已經得罪了很多世家了嗎?她還不想盡辦法,通過這次的考試,讓平民學子成為她的門生,從中培養自己的勢力,反而將主考官讓給自己來做。她腦子裡想的到底是什麼?輕輕搖頭,季悠苒嘆道:「你真正是個奇人。」
舒清只專注與手中的茶,笑而不答。
她雲淡風輕,兩袖清風,自己給她擔什麼心呢?季悠苒也無所謂地說道:「你沒有意見,明日早朝,我就將考題呈陛下了。」
舒清忽然想到了什麼,又說道:「對於試題內容我沒有意見,但是有一個建議。」
「請直言。」
「只准備一份試題是不夠的,為了防止有人洩露試題內容,應該準備三份,最後由陛下指定用哪一卷。」雖然吏部這些世家官員應該不會將試卷內容告訴給平民學子,怕只怕有人想要在平民學子中網羅些人,就不得而知了。
季悠苒一聽,立刻笑道:「好主意。」
但是時間上,舒清還是有些擔心,於是說道:「但是只剩三天……」
季悠苒自信滿滿地回道:「沒問題。」
「好。」果然是爽快的人。
舒清想到自己手中還有一些極品泉葚,這可真正是有錢也買不到的好茶,今日與季悠苒談得投契,她也是個愛茶懂茶之人,倒是可以一起分享,舒清自桌下抽屜裡拿出一個木盒,又重新拿來兩個通體潔白,瑩潤無瑕的玉杯,說道:「我還有一種新茶,味醇甘美更勝龍誕。右相可有興趣?」
舒清興緻勃勃的樣子,還有這麼精美講究的茶具,可見此茶必不一般,季悠苒也期待地回道:「求之不得。」
不一會兒,書房裡不時傳出愉悅的笑聲,還有沁人心脾的茶香。
舒清心情頗好的沒有坐馬車,而是慢慢的走回竹林,今天和季悠苒閒聊了很久,才發現她不僅才思敏捷,喜歡的東西也很廣泛,看著沉穩的一個人,聊到興奮處,也開懷大笑,這樣真性情的她,讓舒清覺得更加真實了,同時也生出想要結交的念頭。雖然她們都知道,左右相應該是相互牽制,平衡利益的,不應該交往過密,只是兩個相互欣賞的人,卻還是忍不住聊了兩個時辰。
還沒走近竹林,遠遠的,就看見兩人打了起來,應該是一男一女,舒清停下了腳步,微微眯眼,卻仍是不能確定打得難捨難分的兩人究竟是誰,舒清低低地問道:「蒼素,你看得清那兩人是誰嗎?是不是炎雨和菁葮?」看身形頗像。
蒼素出現在舒清身後,也仔細看了一會,才肯定地說道:「是。」
這上演的是哪一齣啊?舒清快步走過去,才發現,不僅他們打得起勁,竹林邊上,還有兩人看得也是津津有味。舒清走到軒轅逸和芪焰身邊,笑道:「誰能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不是兩人正在切磋武功吧?
芪焰顯得有些興奮,回道:「不知道,下午還好好的。忽然就打起來了。」
舒清輕輕靠著一棵竹枝,笑問道:「上次還一起做菜,今天就拳腳相向,看來,我錯過了很多精采的故事。」他們的感情,發展的比她想像得要快嘛。
炎雨的功夫自不必說,菁葮的招式也精妙絶倫,與炎雨陽剛的拳路不同,菁葮身輕如燕,變幻莫測,打得很漂亮。蒼素讚歎道:「菁葮身手不錯。」用靈活來對抗炎雨的硬拳,確實可以以逸待勞,只是這樣沒有實際攻擊力,再過一會,炎雨摸清了她的拳路,她就要輸了。
芪焰也連連擊掌,說道:「原來炎雨的武功這麼厲害。」菁葮的武功,在她們之中,算得上好的了,與炎雨對打,居然沒有占到什麼便宜。芪焰看向蒼素,躍躍欲試地問道:「那你呢?不如,我們也切磋一下!」
蒼素並不理她,就她那點功夫,對付幾個地痞流氓還差不多。
舒清覺得站著看太累,直接拉著軒轅逸到石凳上坐下,慢慢欣賞。這樣現成的動作加言情場面,可不是那麼容易看到的。舒清問道:「他們打了多久了?」
軒轅逸無奈地笑道:「一炷香。」
一炷香?估計快打完了。
果然,炎雨已經摸清了菁葮的招式,明顯占了上風,但是他邊退邊打,看樣子是不想再與她交手,菁葮也知道自己技不如人,但是看他那副故意讓她的樣子,硬是不肯示弱,招招直攻向炎雨的要害。
炎雨本就冷漠的臉透出無奈,一個擒拿,反扣住了菁葮的手,菁葮仍是不肯罷休,還在用力地收回手,炎雨一驚,趕快放鬆手上的力道,這女人瘋了,她不知道如果他不放手,她的手非斷了不可。
菁葮的手得了自由,單手就要給炎雨一掌,好在炎雨敏捷地閃開,他那平時冷漠的眼,此時也染上怒意,為她不懂的愛護自己,也為她咄咄逼人的攻勢,炎雨欺身上前,抓住菁葮的兩隻手,一路將她逼到海邊的岩石旁,直到菁葮的背抵住岩石,炎雨才收了勁力,但是他也將菁葮困在了岩石與他之間。
菁葮被緊緊地壓著,根本動不了,炎雨的俊顏又近在咫尺地盯著她,讓她不自覺的雙頰燥熱,嘴上還是不認輸地說道:「放手!」
舒清搖搖頭,笑了起來,這哪裡是打架,根本就是打情罵俏嘛。
炎雨不為所動,還更靠近她一些,直到盯得菁葮停止掙扎,炎雨才慢慢鬆開手,頭也不會的往海灘的另一邊走去。菁葮站直身子,盯著炎雨離去的方向看了一會,也朝著另一個方向走開了。
散場了,沒得看了。
不過舒清很滿意,看他們彼此眼中的情愫,就知道八字已經有了一撇了,戀人之間,總要有一些波折,才能顯示愛情的偉大不是。
轉頭再看另一邊,芪焰正追著蒼素切磋武功,這盛夏的竹林倒是隨處洋溢著春天的氣息。舒清托著腮幫,對軒轅逸笑道:「估計很快我們家就有喜事了。」最好是兩對一起,這樣省了她不少麻煩。
她對別人的事情,總是那麼上心。拉起舒清的手,舒清順勢站了起來,軒轅逸將她環在懷裡,在她耳邊低喃道:「他們的事情我沒有興趣,我只關心,你什麼時候能告訴我喜訊。」
舒清一怔,轉身看進軒轅逸期待而渴望的眼裡,淡笑不語地偎進他的懷裡,他們成親也有些日子了,或者真的應該要個小寶寶,這樣竹林才會更熱鬧。
今天是科舉考試的第一天,朝廷把世家書院中最有名的麒麟書院作為這次科舉考試的專用考場,大多數平民學子,別說進入這樣的書院,就是靠近也不容易,所以能在麒麟書院考試,對她們不僅是一個激勵,也再一次表明了朝廷的誠意。
巳時,考試正式開始。
舒清進入書院,這次監考的主事者吏部尚書桂湘歆立刻上前一步,揖手見禮道:「左相大人。」
舒清點點頭,回以一禮,問道:「考生們都入場了嗎?」
桂湘歆回道:「按時到場的學子,都已經入場開考了。」
舒清滿意的在考場外邊繞了一圈,考場外有重兵把守,每個考場二十人參考,前後各一人監考,席間一人巡視。相當嚴格。
舒清出了考試場地,才問道:「今年有多少考生?」剛才大略看了一下,五六百人總有吧,只希望,這些人中,有她要找的人。
桂湘歆立刻送上手中的冊子,認真地回道:「由各地鄉試及舉薦,共有五百八十三名考生,這是考生名單。」
舒清接過,只見上邊乾淨整齊的書寫著考生的姓名,做的相當的仔細認真,才開考半個時辰,這些資料就已經準備好,桂湘歆辦事能力還是不錯的,不過古秋意畏罪自盡案,她卻拖了數月,也沒有查處什麼線索,看來,不是她沒有辦事能力,是那其中的黨派糾結讓她無所適從。
舒清隨意翻看著名單,不一會兒,她發現了尹宜、邱桑的名字,她們還是來考了。繼續翻下去,卻沒有發現瞿襲的名字,那日她如此關心科舉,怎麼會不考呢?她雖然張狂尖鋭了一些,但是不可否認的,她才思敏捷,氣質不俗,這樣的人,用得好,也是治世之臣。可惜了。
舒清前後翻看了好幾遍,似乎在找什麼東西,桂湘歆擔心地問道:「左相大人,可是有什麼不妥?」難道漏了什麼人?
「沒有。」舒清輕輕搖頭,罷了,瞿襲不願意考,她也無能為力。將名單交回給桂湘歆,看她緊張的樣子,舒清溫和的笑道:「辛苦了。」
這時,紫竹匆匆向舒清走來,見到她行了禮,立刻說道:「左相大人,陛下宣您進宮。」
什麼事情這麼急?舒清心裡疑惑著,臉上依然淡淡地回道:「好。」交代了桂湘歆一些事宜,舒清從容不迫地上了紫竹準備好的馬車。
紫竹將舒清帶到了御書房,舒清才踏入殿內,就見西烈月盯著手中的摺子,皺著眉,臉上的表情又是不解不是氣惱。
西烈月知道舒清進來,看她不說話地杵在那,直接說道:「舒清,你過來。」
什麼東西讓她這麼傷腦筋?舒清走上台階,站在西烈月身邊,西烈月乾脆將手中的摺子塞到舒清手裡,面色凝重地坐回龍椅之上。舒清不解,問道:「這是什麼?」
西烈月恨恨地說道:「季悠苒的奏摺。」
不是季悠苒奏稟了什麼讓西烈月惱怒的事情吧,舒清仔細看了看奏摺的內容,也不由得驚道:「辭官隱退?」季悠苒居然想要辭官?她才三十多歲吧,正是仕途上升期,經過前些日子的變故,季悠苒傾力相助,西烈月也十分倚重信任她,她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辭官?
顯然西烈月也想不明白,問道:「最近朝中可有異樣?」難不成她病的這幾日,朝廷就發生了什麼她不知道的事情?
舒清仔細想來想,回道:「都是些再正常不過的雞毛蒜皮之事。」
「季悠苒呢?」
季悠苒,前兩天還和她一起喝茶,很正常啊!舒清搖搖頭,回道:「沒什麼特別的。」
西烈月有些挫敗,低喃道:「那她為何忽然突出辭官?」忽然,西烈月站起身,說道:「難道是有什麼不滿?」想要通過辭官來威脅她,獲得她想要的某種利益?
舒清想也沒想,立刻反駁道:「她不是這種人。」季悠苒這個人,她一直就很關注,前兩天還和她聊了很久,那樣胸懷寬廣,心思澄明,手握重權之人,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她也不屑這麼做。
舒清再次拿起奏摺,仔細閲讀,走近西烈月,舒清分析道:「你看,她奏摺中提到,希望完成科舉,朝廷局勢穩定之後,辭官歸隱。並懇求你另謀賢臣接替,字裡行間,歸隱之心十分坦誠、急切,這其中,或許有什麼你我不知道的原因。」
西烈月忽然輕輕揚眉,笑道:「有一個人或許會知道。」
舒清心有靈犀地說道:「上皇。」
西烈月點點頭,說道:「對。聽母皇提起過,左右相是季悠苒提出的,讓我不用擔心她會心存芥蒂。這麼說季悠苒有可能那時就已經想要隱退了,而母皇會同意左右相,也說明,她知道季悠苒必不會在朝中呆多久。而且似乎也默許她這麼做。這其中,一定有隱情。」只是這所謂的隱情又是什麼呢?
「你要去問上皇?」舒清將奏摺放回案几上,走下台階,讓人看見她和陛下站在龍椅邊聊天可不得了。
西烈月靠著龍椅,聳聳肩,回道:「以母皇的性格,她不會告訴我的。」
「那你打算怎麼辦,失去她,你就斷了一隻手臂,而且還是右臂。」她一點都沒有誇大,科舉也是季悠苒力薦,安撫世家,才促成的,現在這樣的局勢,沒有季悠苒,西烈月一定有麻煩。
看季悠苒的辭呈,她也明白自己暫時還不能走,現在提辭呈,勢必會惹惱陛下,再難得到陛下器重和信任了,但是她卻毅然選在這個時候說出來,只為陛下儘早培養自己的勢力接替她,可見,她要離去的心思,有多麼堅定和執著。
西烈月說道:「她不也說局勢穩定以後才隱退嗎?我們還有時間。」
舒清想起那天,季悠苒聊到好茶時的愉悅,聊到字畫時的悠然,聊到山水時的憧憬,彷彿那才是她嚮往的世界,那是她平時沒有見過的季悠苒。自己何嘗不是希望自由隨心,暢遊山水,舒清轉而看向殿外,淡淡地說道:「或許她真的只是累了,想要隱居而已。」十數年的朝廷爭鬥,利益傾軋,她都不敢保證自己能夠呆這麼久,季悠苒已經很不容易了。
西烈月看著舒清的背影,知道她也是厭棄束縛之人,怕也是心生同感了吧。輕輕嘆了一口氣。西烈月輕聲說道:「舒清,你知道的,就算真的只是這樣,我也不可能現在放她離去。」或許以後她會放季悠苒自由,也會放舒清自由,但是現在,不行。
舒清又何嘗不知道,西烈月今天說的是季悠苒,其實也在告訴她,不能全身而退的,也包括自己。誰叫她當初願意踏上這塊土地,願意結交這個朋友。深呼吸了幾次,調整一下自己的情緒,舒清才慢慢轉過頭來,臉上還是掛著那抹淡淡的笑容,「我知道,我會想辦法查的。」
西烈月也笑了,就是這樣的舒清,總能用笑容安撫人心。
舒清想了想,忽然要求道:「菁葮、芪焰暫不歸還了。」追查季悠苒,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且,她的兩個愛將還沒有抱得美人歸之前,她們又怎麼能走。
「你留著她們吧。」在舒清身邊,或許比跟著她要來得好些。
舒清左右看看,沒有發現安沁宣的身影,於是隨口問道:「安沁宣呢?」
誰知這隨意的一問,卻換來西烈月略顯煩躁和不耐地輕斥:「我怎麼知道,他有手有腳。」
舒清微微挑眉,西烈月的情緒大大的不對。
西烈月感覺到舒清玩味的目光直盯著她,也覺得剛才自己的語氣不太好,反應有些過度了。可是今天一天都沒看見他,就連話也不留一句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她也說不清現在自己是怎麼樣的心情,迴避著舒清的眼睛,西烈月揮揮手,對她說道:「你去忙你的事情吧,科舉開始了,這兩天你也有的忙的。」
舒清輕笑著點點頭,回道:「好,那我先走了。」
只是跨出了兩步,舒清又停下了步子,沒有回身,只是站在殿門,注視著殿外刺目的驕陽,才低聲說道:「月,安沁宣……他終究是要離開的。」
他不可能永遠留在這個女子為尊的國度,在這裡沒有他的根基,他也不可能成為西烈月的侍郎側君,西烈月更不可能為了他,離開海域。
俗話說,王不見王,這兩個人中之王,卻偏偏遇到了一起。他們之間的路,只怕難走了。這時候,舒清真的開始後悔自己當初設下賭局的決定了。曾經擁有的激情幸福和天長地久的相知依偎,到底哪一個更加珍貴?
背後死寂一般的平靜,久久,就在舒清覺得西烈月不會回答她的時候,舒清才聽見西烈月幾不可聞,卻十分淡然地回道:「我知道。」
輕輕嘆了一口氣,舒清悄然離開。
學子們被關了兩天,終於解放了,接下來被關的,就是評卷的官員了。這是舒清的要求,評卷人在選出三十名殿試人選之前,不得離開貢院。評卷的官員由十四人組成,吏部出六人,其餘各部出兩人,主考是舒清和季悠苒。
試卷由官員們分成三組,交叉審核,三組官員均評分低劣的,直接被淘汰,三組官員均認為優秀的,直接成為殿試人選,若有分歧的,由舒清和季悠苒審定,再做決定。如此反覆斟酌,商議評定之後,終於在第三天的晚上完成了三十個人的審核。
舒清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還好經過層層選拔,只是五百多人,如果人數再多些,估計她就要嘔血了。尹宜、邱桑不負她的期望,都成功進入殿試名單中。伸了伸腰,看看窗外,已經是月明星稀了。
官員們早已經離去,舒清發現對面的屋裡,季悠苒還在燭光下忙碌著,舒清疑惑,不是已經確定下人選了嗎?她怎麼還不走?輕輕打了一個呵欠,舒清泡了一杯熱茶,向對屋走去。
季悠苒揉了揉微澀的雙眼,聞到一股香濃的茶香,睜開眼,只見一杯清澈的龍誕新茶放在她手邊,舒清正含笑的看著她,季悠苒不客氣地端起茶,輕酌了一口,感受著口齒留香的茶香,感激地笑道:「謝謝。」她現在確實需要一杯茶提提神。
舒清看了一眼寬大的案几上鋪成開的試題,問道:「怎麼還不走?」
季悠苒一邊整理著,一邊回道:「明日就要給皇上稟報入選殿試的三十人,再看看是否還有滄海遺珠。」
舒清輕笑,她還真是一絲不苟,正是這樣的謹慎與執著,讓她不管是在朝廷,還是民間,都享有盛名吧。轉而看向一旁整齊疊放的試卷,舒清問道:「這些是?」平民的試卷都是白紙,這些用著暗黃色紙張書寫的試卷,該是世家子弟的考卷吧。
季悠苒沒有抬頭,專注於手中的試卷,嘴上答道:「從世家子弟中挑選的二十個與平民學子一起殿試的人選。」
舒清隨手抽出了一份,展開還沒有細看內容,就為那一手好字驚嘆道:「好俊的字。」俊秀娟麗,既下筆有神,又不失纏綿的瑰麗之風,真是好字。文章也寫得條理清晰,論點明確。看看署名,名喚席芹。海域的席姓大家,應該就是前工部尚書席家了,這一代,席家未有官居三品之上的官員,已日漸沒落,這席芹,不知能否為席家在朝中掙回一席之地。
輕輕折好,再展開一份,細看之下,舒清也為賦論中許多精采的論調叫好,頗有初生拧≠不怕虎的氣勢,雖然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但是好在敢想敢說。
舒清輕嘆,果然是世家子弟,從小受著最好的教育,其見識確實顯示出平民學子身上少有的廣博和大氣。
沒有繼續翻看下去,舒清笑道:「看來這裡面也是臥虎藏龍。」
季悠苒抬起頭來,頗具深意地說道:「是啊,世上能人才子,不甚枚舉,只要善於發現。」
舒清失笑,原來她如此賣命,就是為了自己早日脫困。
季悠苒將這二十份試題匯合今天選出來的三十份,封存好,說道:「一起殿試甚好。若是真有進取之心,自然能從別人身上看出自己的差距,也是一件好事情。」世家子弟和平民學子相互較勁在所難免,但是如果她們能從對方身上看到自身不足之處,相互都有所精進,那便是再好不過了。
看她收拾好了,舒清笑問:「完了嗎?」
季悠苒看舒清似乎刻意在等她,不知她想要幹什麼,不過還是點頭回道:「嗯。」
舒清捂著肚子,輕輕揚眉,邀請道:「被關了三天,我的饞蟲都在作祟了,走,請你吃好吃的。」
季悠苒也沒多想,直接點頭了,為了她口中的美食,也為了她不經意之間流露出的老友一般地邀請。
春江潮水連海平
海上明月共潮生
季悠苒苦笑,這就是她說的好吃的?深夜的海邊,因為有了明亮的月光,也不顯得太黑,但是盛夏的海風,卻也不弱。月色下,兩個女子就這樣大咧咧的坐在海邊,旁邊是一個燒得正旺的炭爐子。舒清打開一個酒壺,卻聞不到酒味,只見她將酒倒進了瓦罐子裡。
季悠苒問道:「這是?」
舒清拋給她一壺笑道:「你嘗嘗。」
季悠苒聞到炭爐上加熱的瓦罐子裡傳出一陣陣濃郁的酒香,不需嘗,季悠苒笑道:「無味。」無味平時飲用,清澈如水;冰鎮飲用,清幽甘醇;煮沸飲用,濃烈馨香。
舒清看無味已經沸騰,自腰間拿出一包極品龍誕新茶,緩緩倒入無味之中,季悠苒驚呼:「你要用無味來煮茶?」這還真是一個大膽的做法,而她也莫名的有些期待與興奮起來。
舒清淺笑不語,用竹棒輕輕攪拌了一會,將瓦罐自爐子上拿下了,直接放在細沙之上。用木勺慢慢舀出,裝在兩個稍大的玉杯裡,遞給季悠苒,說道:「你也試一試看,你家兩代女皇都對這茶讚譽有加。」
季悠苒小心接過,夜色太黑,看不清茶湯的顏色,不過甘美的茶香還是撲面而來。輕輕品了一口,無味濃郁的酒味似乎只剩下甘醇,而龍誕的清幽也被沾染得越發濃烈。季悠苒無語,慢慢喝下整杯茶,才輕輕讚道:「好茶,好酒。」只知道煮茶需好水,原來好酒也別有一點風味。
舒清再為她斟滿一杯,這次卻不讓她立刻喝下,而是將一片糕點放到她面前,說道:「再試試這個,桂花綠茶酥。甜而不膩,潤而不黏。」
季悠苒手裡拿著糕點,卻並沒吃,而是盯著舒清看,她正悠閒地煮著茶,滿足的吃著手裡的糕點,臉上,那一向淡然的笑容,變得簡單而幸福。季悠苒看著暗夜裡,一波波追逐著的浪花,彷彿永遠也不會停歇一般。嘴裡不自覺地輕嘆道:「你似乎總懂得如何去生活。」
而她,卻總不知道,應該如何生活,朝堂的事,她可以處理得盡善盡美,自己的人生,卻過得一塌糊塗。
舒清舀茶的手一頓,為這哀傷的聲音所震。抬頭看去,季悠苒就是在此時,也沒有表現出如何的脆弱,只是出神的盯著已經看不出哪裡是海,哪裡是天的海平面,表情依然平靜。舒清將瓦罐裡的茶葉掏出,彷彿不經意一般笑道:「人有時已經被太多的東西牽絆和束縛了,動靜皆不能夠,唯有努力的讓自己,過得更快樂一些罷了。」
季悠苒收回視線,輕晃了下杯中之物,低低笑道:「你不是已經掙脫過一次了嗎?」耍了東隅國君,成功卸下了對慕容家的責任,有時,她還真想如她一般,「一死了之」。可惜,她不能。
舒清哈哈大笑起來:「現在不是又跳進了一個火坑!世上的事,你越是想要掙脫,往往只會被越束越緊而已。」
季悠苒也笑了起來。知道舒清是在暗示她就算走,也不應該在這個時候如此外露,但是她已經沒有太多的選擇,季悠苒搖搖頭,自嘲地笑道:「人這一生,就是算計得太多了,總要糊塗一次。」
舒清追問:「哪怕糊塗需要付出巨大的代價?」
季悠苒並沒有迴避,堅定地回道:「在所不惜。」
在所不惜?舒清輕嘆,人啊,總有自己的不得已。
放下手中的茶,舒清忽然拿起一罈無味,放到季悠苒面前,自己也拿起一罈,笑道:「今晚似乎更適合喝酒。」
季悠苒爽快地拿起酒罈,撕開封口,舉起對舒清笑道:「乾。」
乾?舒清挑眉輕笑,嘖嘖稱道:「我以為你是喜歡輕品淺酌的人,想不到也如此豪氣。」
季悠苒看她一副上當受騙的表情,放下酒罈,掃了一眼舒清身後一字排開的酒罈,回道:「你也不像是藉酒澆愁之人,何苦準備這十幾罈酒。」
舒清無所謂地笑笑,回道:「好久沒有醉過了,今晚很想試一試。」而且無味清香醇美,用來買醉,雖然有些浪費,但是這樣的好酒,喝過之後,明天應該不會頭疼吧。
季悠苒爽朗地一笑,搖搖頭,回道:「我還沒醉過,你這些酒,怕只夠你自己喝。」
這麼厲害?為什麼她認識的都是能喝的人呢?舒清喝了一大口,才笑道:「那就太好了,麻煩你,待回把我搬回去。」
季悠然好笑,她身後始終跟著的黑衣男子,竹屋裡擔心地不時看過來的夫君,一顆心全繫在她身上,她哪裡需要她來搬呢?她不知道自己是多少人的心肝寶貝嗎?
舉起酒罈,季悠苒問道:「乾?」
舒清也豪爽地碰了一下,說道:「乾!」
追逐的海浪,襲人的海風,皎潔的明月,還有兩個各具魅力,頻頻舉杯的女子。
——又是一副美麗的圖畫。
熙王府
老僕手裡端著參湯,滿臉愁苦地看著呆坐在木椅上的斐汐渃,自從那日之後,主子就這樣不言不語,不吃不喝,呆呆地一坐就是一天,最多,只會看著熙王留下的物件,不住地低喃:「是我害了你,是我……」
白天,他死氣沉沉,到了晚上,好不容易睡下,也會在半夜忽然驚醒,嘴裡不停地叫著:「你要報仇就衝著我來!衝我來……」之後,就是徹夜流淚到天明。才不足十日,他的雙眼早已失去了神采,比熙王剛剛去的時候,更加憔悴,那時,他悲傷,憤恨,現在,剩下的只有無盡地自責悔恨。
老僕心裡著急,可是不管如何開解,他都彷彿聽不見一樣,這些日子以來,他瘦得都快不成人形了。
門外,黑衣男子站在那裡,卻不進來。老僕看了斐汐渃一眼,他還是木然地盯著窗外。放下參湯,老僕走出屋外,將男子拉到殿後,才急急問道:「怎麼樣?查出什麼?」
黑衣男子回道:「只查到那個叫風律的男人,五年前,在熙王府住過一段時間,後來就跟在女皇身邊,半年後得罪了女皇,被毀容逐出京城了。至於風絮,一直都呆在峽谷,多年來,不曾出谷一步。」
「就這些?」老僕皺眉。
「是。」
老僕追問:「那個叫風律的男子,和女皇之間,發生過什麼?和熙王之間,又發生過什麼?」
如此久遠之事,時間又這麼短,根本查不到什麼,但是男子還是將查到為數不多的消息告訴了老僕:「據當年熙王手下所說,風律是熙王派去迷惑女皇的,女皇還因為他受過傷,之後他就被逐出京城了。」
還有這樣的事情,「這麼說,有可能五年前,風律就是來報仇的,目的是為了挑撥熙王與女皇的關係,但是沒有成功。而這次就是風絮來報仇?但是風絮那時為什麼不一起來,這樣勝算不是更大些?」
男子繼續說道:「據說,風律被毀容後,變得神智不清,風絮從那時起,也性情大變。」
看老僕不說話,也不知道這樣並沒有什麼價值的消息是否要回稟,畢竟不是主子要他查的。看了看天色,男子有些不耐地問道:「這些,是否要回稟主子?」
老僕想了想,說道:「不用了,你下去吧。」說這些有什麼用呢?也解不了斐後心裡的疙瘩。
才走了兩步,老僕卻忽然對著男子的背影叫道:「等一等。」
想到斐後那毫無生氣的眼睛,老僕心裡一陣悲涼,失去熙王,他還有仇恨,還有為她報仇的決心支持著他繼續活下去,可是現在呢?他彷彿一夕之間,失去了所有的信念。
緊咬牙關,老僕忽然一反剛才無奈愁苦的樣子,灼灼地說道:「待會你進去,如此向主子回稟,就說,當年風絮並不願按照風秦閔的囑咐報復西烈皇室,風秦閔就派了另一個徒弟風律來到京城,想要挑撥熙王與女皇的關係。當時熙王也希望能夠登上皇位,故想要利用他來對付女皇,女皇多次受襲之後,對熙王心存怨恨,並將羽律毀容逐出京城,被毀了容貌的羽律終日寡歡,五年後去世。新仇舊恨之下,風絮也起了報復之心。」
「這?」黑衣男子一驚,這些都是老僕的猜測,更多的是他的編造,他怎麼可能這麼跟主子回稟?
老僕不許他退卻,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主子現在完全陷入自責之中,他需要一個推卸的對象。這樣或許他還能活下去。他如果就這麼垮了,你也不會再有什麼好日子可以過!」對,如果熙王的死,並不完全是因為他的原因,他是否可以釋懷一些?
黑衣人低下頭,良久不語之後,才幾不可見地輕輕點頭。
兩人商量了很久,才回到殿前。
老僕輕手輕腳地走進去,只見斐汐渃還是如他出去時一樣的動作,一樣的眼神,一個多時辰,他竟然就這樣呆坐著一動也沒有動過。老僕在心裡深深吸了一口氣,看著這樣的斐汐渃,更堅定了他接下去要做的事情,不知道好壞,最起碼,不能讓他再這樣萬念俱灰的等死。
走到斐汐渃身邊,老僕小聲叫道:「主子?」
斐汐渃沒有任何反應。
老僕又這樣輕喚了很多聲,斐汐渃才緩緩轉過頭來看她,只是眼神空洞而沒有焦距。
老僕將聲音稍微放大些,說道:「派去打探的人回來了,說是有事回稟。」
良久,就在老僕以為他沒有聽見準備再說一遍時,斐汐渃無力地回道:「還有什麼好回稟的,叫他走吧。」他現在誰也不想見,什麼話也不想說。
老僕急了,立刻跪下握著斐汐渃的手,急急地說道:「他查到新的消息,是有關熙王的。」
倩兒?還有什麼好說的呢?她,已經被他害死了。
斐汐渃痴痴地看著窗外發呆,老僕忽然「砰」的狠狠磕了一個響頭,苦苦祈求道:「主子,您就聽聽吧。」
斐汐渃看著這個跟著自己身邊四十多年的人,早已是白髮叢生,此刻這樣求他……斐汐渃仍是看著窗外,最後還是說道:「讓他進來吧。」
老僕大喜,對著男子招招手。
男子進來之後,單膝跪下,剛才只看了一眼主子,他居然有些認不出是他!那曾經俊朗飽滿的臉頰,現在已經形容枯槁。
或許老僕這麼做是對的,男子平靜了一下心緒,按照與老僕商量好的說辭朗聲說道:「主子,五年前,風秦閔曾派了另一個徒弟風律來到京城,想要挑撥熙王與女皇的關係。當時熙王也希望能夠登上皇位,想要利用他來對付女皇,女皇多次受襲之後,對熙王心存怨恨,並將風律毀容逐出京城,被毀了容貌的風律終日寡歡,五年後去世。新仇舊恨之下,原本不願遵從師傅之命的風絮也起了報復之心。」
斐汐渃彷彿在聽,又彷彿什麼也沒有聽見一般,久久才低低地問道:「風律?」
終於有反應了!老僕立刻上前一步,說道:「主子,當年女皇嬌寵一個侍君,後來又狠心毀其容貌,此事當時還引起不少流言,那人就是風律。」
誰知斐汐渃忽然站了起來,但是只是不停的來回走動著,嘴裡喃喃說著:「倩兒居然這般想要皇位?」皇位旁落,他知道女兒心有不快,但為了她的身體,他總是忽略她暗沉的臉色和不甘的眼神,他是真的沒有想到這些年倩兒是這般處心積慮心心唸唸地爭奪那個他不屑一顧的皇位?
再一次無力地跌回椅子上,斐汐渃悲傷地說道:「如果,我早些知道她對那皇位的偏執,我就該助她奪位,倩兒也就不需要利用別人,西烈月也不會毀了那人的容貌,風絮是不是,就不會報仇,倩兒也就不用死了?」
還是他的錯,他的失責!
斐汐渃乾瘦的雙手緊緊地捂著臉,無聲哭泣著,這個曾經手握後宮生殺大權,海域最最尊貴的男人,此刻佝僂著身子,如垂暮老叟。老僕完全沒想到斐汐渃會這般,手足無措起來,拉著斐汐渃的衣角,不住地安慰道:「主子,您……別太自責了。」
斐汐渃卻好像沒有聽見一樣,不停地說著:「都是我造的孽!都是我……都是我!」
老僕心疼地看著眼前幾乎崩潰的斐汐渃,他編這個故事,並不是為了讓斐後陷入更深的自責之中。這個是他看著長大的孩子,現在如此自苦,他怎麼忍心?這樣下去,不需一月,主子必定跟著熙王去了。老僕將斐汐渃的手拉了下來,他蒼白的臉上滿是淚痕,老僕眼中划過一抹冷光,低聲說道:「主子,您當年也是為了海域著想,這不是您的錯,如果不是女皇毀了那人容貌,也不會有今天的事情。」
「是麼?」斐汐渃麻木的臉上似乎有了一點神色,老僕暗喜,繼續說道:「是,女皇當年若是直接殺了風律,後面也不會再橫伸枝節。這件事您從都到尾都不知道,您就別再自苦了。」
斐汐渃沉默地聽著他的話,忽然緩緩抬起頭,本來無神的眼睛,此時也慢慢的染上了別樣的情緒,一個人自言自語道:「對,西烈月因為風律受了那麼重的傷,以她的性格豈會不殺他?還費心的毀了他的容貌,放虎歸山。她一定是知道風律的底細,想要利用他來報復倩兒,是這樣……一定是這樣!不然為什麼倩兒死了,她卻只是小病幾天,苦肉計……她在使苦肉計!」
斐汐渃越說越大聲,最後猛地站起身,吼道:「西烈月,是你,是你利用這些人,謀害我的倩兒!西烈月——」
斐汐渃近乎癲狂地叫喊,把老僕嚇得臉色蒼白,跪在地上的男子也感到事情似乎不妙了。連日的精神不濟,身心折磨下,斐汐渃彷彿找到一個出口一般,肆意的宣洩著。
老僕本來只是想主子不要如此自責,得到一些解脫,他確實有意把髒水王女皇身上潑,但是他卻沒有想到斐汐渃似乎將仇恨全部轉嫁到女皇身上?!看著斐汐渃瘋狂的樣子,老僕趕緊按著他過於激動的身子,勸道:「主子,您別這樣,這件事怪只怪風秦閔,您……就別在胡思亂想傷身體啊!」
鬧了好一陣,斐汐渃終於安靜了下來,只見他慢慢起身,走到西烈倩的床前,嘴角還似笑非笑地輕輕揚著,手撫摸著冰涼的床單,低低的聲音輕柔地說道:「倩兒,你不會白死,為父讓人為你陪葬,你說好不好……」
斐汐渃詭異的表情看得老僕背脊一陣陣發涼,出了一身冷汗。他沒有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主子和女皇作對,最好的結果也是兩敗俱傷。可是這時候要說出真相麼?說一切都是他猜測的?主子會信嗎?他還能承受得住嗎?
海域一百五十七年七月
海域的大殿之上,第一次齊聚如此多的平民。今日是海域首開科舉,殿試的日子。
百官分列於大殿兩側,中間站著的,是五十名等待陛下親試的學子們。
一邊,是衣著光鮮,昂首挺胸的世家子弟,身上的配飾雖不琳瑯,卻每一件都是價值連成的珍品,那自小養成的尊貴氣質,不管是故意還是無意,都彰顯無疑。
另一邊,是均著素白布衣的平民子弟,除了髮間的細簪或絲帶之外,沒有多餘的配飾。將手交握,輕放於身前,恭敬謙和,但是也是不卑不亢,那淡然嫻靜之風絲毫不遜於世家子弟。
雙方微微見禮之後,便各據一方。
舒清與季悠苒分立於大殿的最前方,滿意的看著這些各具風采,正值韶華的年輕人,從她們身上,可以看到向上的欣欣向榮的氣息,她們,或許從來沒有機會接觸和結交和自己不用層面的人,舒清從她們的眼睛中,不難看出暗暗的較勁,還有淡淡的欣賞。
舒清對那些世家子弟其實更感興趣一些,依次看過去,在看到最後一個人時候,不禁驚訝地微微揚起了眉,如果她沒有看錯的話,那人正是在蓮塘邊上質問她科舉為何的女子……瞿襲?她還為她沒有參加科舉而可惜,看來是她杞人憂天了。
今天的她與那天蓮塘邊上看見的完全不同,不再是普通的素衣,淡紫色的對襟金絲繡花外衫,深紫的石榴長裙,腰繫一條金色絲帶,一塊上好的鏤空翡翠玉玲瓏垂於裙間,長髮輕盤,彆著一直精巧的琉璃八寶釵別緻而華麗。那時的張揚外放稍有收斂,但是依然不減其灼灼之華。
原來她是世家之女,難怪那麼張狂的性子,那麼好的文章,那麼俊的身手了。
瞿襲也感覺到了舒清的視線,與她對視,不見尷尬,還對她揚起一抹爽快的笑花,舒清也大方地輕笑點頭,身為世家之女,卻能混跡平民,好像還是孟衍穎的學生,她是個很不一樣的女子,她對她,更喜歡了。
舒清轉而看向退到一旁的官員,她們也曾對這些平民學子們有著諸多看法,而今日正真看見了,卻不得不承認,就單是那舉手投足間隱隱流露的品行,便可看出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官員低低的交談聲,在一聲嘹喨的「陛下駕到」之後,立刻隱沒。那抹流金海藍身影出現的那一刻,響亮的呼聲也響徹整個大殿:「參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西烈月看了一眼站得筆直,雖然極力控制,卻仍難掩激動的學子們,滿意地點點頭,笑道:「都平身吧。」
學子們身上洋溢的生機又急於展現自己的氣息,也感染了西烈月。西烈月沒有在皇位上坐下,而是走到了學子們中間。學子們立刻受寵若驚地低下頭,不敢直視天顏。
西烈月繞著她們走了幾步,才朗聲說道:「你們都是通過選拔,將來要成為國之棟樑的人,朕今天很高興,可以看見世家子弟與平民學子一起,來接受朕的考驗,你們以後,還有可能成為同僚,你們應該從對方身上,看到自己沒有的優點,加以學習,相互協作,將來為海域的百姓做更多的事情。」
學子們聽到陛下真誠的鼓勵之詞,自然又是一陣血脈上揚,紛紛大聲回道:「謝陛下教誨!吾等一定不負陛下期望。」
舒清暗暗讚嘆,很少見西烈月如此威嚴的說著這些政治術語,倒差點忘了,她是這個國家的王,所有人的天。
西烈月滿意地走上台階,坐於龍椅之上,環視了她們一眼之後,向身旁的紫竹點點頭,紫竹會意的朝後面走去,不一會兒,兩個人端著一個精美的長方形盒子走了出來,木盒是用上好的梨木製作而成,箱身上,雕刻著紛飛的浪花。箱子很大,比一個人還高些,看來也頗重,兩人抬得很是費力。
舒清也有些好奇,西烈月的殿試題目究竟是什麼?這裡可是有五十個人,她要如何考?
西烈月輕輕點頭,紫竹命人將木盒打開,只見裡面是一副巨大的捲軸布畫。西烈月帶著愉悅地笑,大聲宣佈道:「好。這是今天的試題,你們有半個時辰作答。」
試題?不僅是學子,連大臣們都好奇了,不知道那畫卷是這麼樣的題目。西烈月得意地看到眾人期待的反映,繼續說道:「答完就可以離開了,五日後放榜。」說完,便瀟灑的離去。
學子們驚愕,舒清和季悠苒面面相覷,就這樣?這就是殿試?不問詩才?不看反應?不說理念?舒清有些不懂西烈月了,她這是要幹什麼呢?答案或者在那巨大的畫卷裡。
所有人從驚愕中回過神來,直直的盯著畫卷看,在畫卷打開之前,紫竹為學子們每人發了一張白字,僅此一張,還有一支筆,一個硯台。沒有桌子,除了這些僅有的東西,不再有其他。
學子們還在納悶的時候,巨大的畫卷在學子們面前展開。
接著,是一聲聲驚訝地抽氣之聲,不僅僅是學子,就是站來兩側的官員都發出低低地驚呼,舒清和季悠苒都很好奇,畫捲上的是什麼,兩人紛紛走到學子們旁邊,想要看看引來如此多驚嘆之聲的,是什麼樣的題目。
一看之下,兩人也不自覺的倒吸了一口氣,海域的全景地圖!
在這個時代,繪製一張地圖,絶不是容易的事情,連舒清都不得不驚嘆於這絲線綉成的地圖,畫面之細緻和精美,讓她大開眼界。尤其是匯成如此之大的地圖,足足有十來丈長,彷彿每一寸土地都在你腳下,你隨手就可以觸摸一樣。大好的河山,就如此呈現在你眼前,心中的那種激盪,是無法形容的。
舒清都如此,更別說這些學子們了,有些看得眼睛都不眨了。舒清留意了一下尹宜,只見她只是短暫的驚嘆之後,便將視線專注在了一點之上。邱桑顯然隨意得多,這裡看看,那裡看看,彷彿沒有重點,還有瞿襲,她本來就站在最後一排,她此時更是退的更後,幾乎要走到殿外了。
多數人還在驚嘆,紫竹已經輕輕拍手,畫卷慢慢捲了起來,收拾好之後,一個女官拿著水漏站在了學子們面前,示意著已經開始記時。另一個女官托著金盤等在大殿的門口。
片刻之後,有些人還沒有搞清楚題目是什麼,有些人卻已經交了試卷,第一個交卷的,是邱桑,她是最為灑脫之人,席地而坐,在紙上揮灑幾筆,就算完成了,前後不到一刻鐘。將試卷放在托盤之上,她拍拍衣襟,瀟灑離去。
接下來,是瞿襲,她似乎胸中早有溝壑一般,下筆如有神。時間過半之時,就已經完成了試題。
舒清微微低下頭,若有所思。季悠苒臉上的笑容也沒有斷過,心情頗好的站在大殿的一角,舒清相信,她是真的想要隱退,可是這樣的心願,卻是不能實現的。
半個時辰很快過去。女官宣佈時間到的時候,很多學子都沒有完成,而尹宜也是到了這時,才緩緩放下筆,不大的白紙上,密密麻麻的一大片,看來她的心得很多,就不知道是不是西烈月要的了。
學子們交了試題,離開了大殿,殿試結束,官員們也紛紛離去,剛才還顯得有些擁擠的大殿,瞬間變得冷清,這就是曲盡人散的無奈吧。
舒清在台階上坐下,站了一個時辰了,她的腳有些疼,輕輕揉著腳,卻看見另一邊的台階上,季悠苒也如她一般,坐在台階之上,兩人相視苦笑,被人看見當朝左右相這樣毫無形象的坐在大殿之上,可會嚇倒不少人。
舒清輕輕捶著小腿,問道:「還不走嗎?」
季悠苒也不示弱的回道:「你不也沒走嗎?」
兩人再次相視而笑,是啊,她們都很想看看那些學子們都答了些什麼。為了等西烈月的召見,也只有在這等了。
一會之後,紫竹走進了大殿,錯愕地看著一左一右聊天的左右相,想笑,卻不敢太過明顯,低著頭,紫竹輕咳一聲,說明自己的到來。
舒清和季悠苒慢慢起身,無所謂的拍拍裙襬,等著紫竹帶路。紫竹卻對著她們笑道:「兩位丞相,陛下有旨,明日早朝之後,請二位到御書房,現在二位可以先回去休息了。」
回去?舒清輕輕撫額,這個西烈月,存心吊她們的胃口,知道她們著急知道結果,卻偏偏不讓她們看試題。
季悠苒也是一怔之後,笑了起來,「走吧,看來我們被耍了一回。」說完一邊笑著,一邊朝殿外走去。
舒清哭笑不得,搖搖頭,也唯有慢慢晃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