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清他們一路往山下趕,在半路上遇到一路尋找的許將軍。看見她們,許淮素立刻迎上上去,看見滿身是血的季悠苒,驚道:「季相?」只是季悠苒好像已經昏死過去,許淮素轉而問道:「左相大人,陛下呢?」
讓軒轅逸將她放下來,舒清回道:「還在密林裡,芪焰已經帶人去尋找了。」
「密林?後山的密林嗎?」原來地洞通到的是後山的密林?怪不得她們在這一側的山上找了這麼久,一無所獲。
「對。」舒清點點頭。
「來人,跟我到密林裡去。」
「是。」
留下兩個隨行御醫,兩輛馬車,還有一隊人保護她們,許淮素匆匆向後山奔去。
將季悠苒放進馬車,舒清也跟著爬了進去,輕拍著他的臉,舒清叫道:「季悠苒?」
沒有反應,莫不是……
舒清一手搭在他手腕上探脈搏,一手更用力的拍著他的臉龐,季悠苒悠悠地聲音緩緩傳來:「我還沒死。」
長舒了一口氣,舒清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讓御醫給你處理傷口吧。」這麼久了,他的傷口都沒有好好處理過,剛才軒轅逸給他解了穴道,血又開始滲出來了。
季悠苒原本因疲憊閉著的眼睛立刻睜大,叫道:「不行!」他是男子的事情,只要讓人知道,就是死罪,而且還是要滅族的,到時就是陛下有心放過他,也難絶悠悠眾口。
他絶對不能讓人知道!絶不!
舒清遲疑了,一咬牙,舒清說道:「我幫你處理,你這樣撐不到家裡。」
「我……」
不等季悠苒說話,舒清打斷了他接下來的推脫之詞,認真地說道:「不然就讓御醫給你診治。你應該明白,在我心裡沒有什麼比人命重要。」
知道擰不過舒清,季悠苒也爽快地說道:「好,你幫我。」
舒清點頭,一邊小心地脫掉季悠苒的上衣,一邊隔著布簾,叫道:「御醫呢?」
「臣在!」一個婦人的聲音自馬車外傳來。
好不容易將外衣脫掉,傷口旁邊的血跡已經有些凝結了,好幾個時辰沒有藥,原來不大的刀口,現在已經有些潰爛,舒清急急地交代道:「去打一盆水過來,還有,你在外面候著,待會根據我說的症狀給我藥,告訴我應該怎麼做。」
「這?」御醫一愣,不解地說道:「還是讓老臣來吧,左相您也受傷了,應該早些醫治才好。」
傷口不斷湧出的膿血讓舒清的心情既急切又煩躁,御醫的不配合,更是讓她心火躁動,舒清大聲喝道:「照我說得做!」
這次不僅御醫被嚇了一跳,軒轅逸和蒼素也都是一驚,舒清這是怎麼了?
馬車外人人都被那個溫文爾雅,淡定從容的左相忽來的呵斥嚇得不知如何是好,馬車外悄然無聲。
馬車裡,季悠苒也愣愣的看著忽然怒火飆升的舒清,原來她發起火來,也蠻嚇人的,躺在軟墊上,季悠苒輕輕地笑了起來。擔憂的壓著滲血的傷口,舒清瞪了季悠苒一眼,他倒是逍遙,還有心情笑。
軒轅逸覺得事有蹊蹺,走到馬車旁,輕聲問道:「清兒?」
舒清拉過旁邊的絲被,將季悠苒的上身蓋住,輕輕掀開布簾,迎著軒轅逸擔憂的目光,回道:「我沒事。」
舒清做事,從來都有自己的理由,雖然覺得不妥,軒轅逸也並沒有多說什麼。舒清轉而面對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的御醫,沉聲說道:「御醫,照我吩咐的做。」
兩個御醫對看一眼,左相如此堅持強勢,她們也只得躬身回道:「是。」
「主子,水。」這時,蒼素已經將水打了回來。
「好。」舒清連忙接過,感激地看了一眼蒼素,他仍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立在馬車旁。這世上,怕也只有他們會這樣不需要任何理由的相信和服從她吧。
好不容易將傷口清洗乾淨,雖然有御醫在外面指點,也有上好的金瘡藥,但是舒清還是非常的緊張,看著季悠苒痛苦的表情,舒清的手也有些顫,就怕一個不當,把季悠苒給害死。
上好藥,包紮傷口,這樣折騰下來,已經過去了大半個時辰,舒清終於可以喘口氣,輕輕擦拭額上的薄汗,舒清說道:「只能先這樣了,要我幫你找大夫陪你回府嗎?」
季悠苒也是疼得滿頭大汗,低喘了好一會,才小聲回道:「不用,季府裡有大夫。」
也是,他有著這樣一個秘密,身邊必定有一個好大夫,不然從小到大,有個頭疼腦熱的,早就穿幫了。為他穿好外袍,蓋上絲被,舒清淡淡地笑道:「好,保重。」
「嗯。」季悠苒感激地點點頭,今天若不是她,他大概已經死了好幾次了。
舒清爬出車廂,軒轅逸扶著她站好,想了想,舒清對身邊的蒼素低聲說道:「蒼素,送季相回府,一定要將他親手交到季府大夫的手上,確定他沒事了再回來複命。」
「是。」蒼素俐落的翻身上馬,緊緊跟著馬車旁邊,隨著季悠苒一起下山去了。
有蒼素陪著,應該會沒事的吧。
軒轅逸將舒清抱起,來到另一輛馬車旁,輕輕將她放下,不許她拒絶地說道:「坐好,讓御醫看看你的腳。」
「嗯。」舒清乖乖點頭,她也沒打算抗拒,她的腳都已經疼到沒知覺了,誰讓季悠苒的傷這麼重,事情總有輕重緩急嘛。
御醫半蹲下身子,小心的去掉鞋襪,她的腳腫得十分嚴重,御醫握住腳踝,仔細檢查。舒清將臉別向軒轅逸懷裡,眉頭緊緊的皺了起來,怕叫出聲來,舒清咬著嘴唇,只是疼痛還是讓她不能控制的輕顫著。軒轅逸攬著舒清的肩膀,心疼她受苦,看著御醫又是捏又是揉的,忍不住怒道:「你就不能輕點!」
御醫嚇了一跳,平定了一會心神,才解釋道:「左相的腳骨已經脫位,而且還有些骨裂,現在要從新固定位置,才能保證骨頭長好,不然腳會落下殘疾的。」
殘疾?軒轅逸冷冽的神情讓御醫也害怕地嚥了一口口水,小心的捧著舒清的腳,礙於軒轅逸殺人的眼神,御醫還是輕聲說道:「左相,您忍一忍。我要幫你把骨頭複位。」
舒清儘量讓自己看起來沒有那麼痛苦,才慢慢抬起頭,回道:「我沒事,你繼續。」
「是。」
「啊!」雖然御醫手法純熟,但是複位的疼痛還是讓舒清忍不住悶哼了一聲,好在軒轅逸一直將她牢牢地抱在懷裡,舒清感覺到軒轅逸的身體比她還要僵硬。
接下來的上藥和包紮,不僅讓舒清出了一身汗,御醫也緊張得背後的衣衫都濕透了。小心的包紮好,御醫如釋重負,說道:「好了。好好休息應該能癒合。」
終於結束了,舒清苦笑,看來得好久下不了床了。抬頭看著御醫一頭的汗,舒清不好意思地笑道:「多謝您了。」
「不敢。」御醫將手清洗乾淨,接著說道:「老臣再為左相把把脈吧,開些調息壓驚的藥,以助您早日康復。」
舒清伸出手,笑道:「有勞。」
御醫撫上舒清的脈搏,原來平靜的臉忽然變得凝重起來,又仔細的診脈了很久,最後起身,對著身後的另一名御醫低喃了幾句,那御醫立刻坐下,為舒清診脈。
她們這樣的舉動嚇壞了軒轅逸,莫不是舒清的身體還有什麼問題?又等了一會,那御醫還是不言不語的樣子,軒轅逸急了,問道:「你這是什麼表情,清兒怎麼了?」
御醫收回手,終於露出來笑容,回道:「公子不必緊張,左相這是喜脈。」
軒轅逸和舒清同時愣道:「喜脈?!」
軒轅逸有片刻的呆滯,不確定地問道:「你是說,清兒有孕了?」
「正是。」御醫樂呵呵地點頭。
她懷孕了?舒清不敢相信,雖然她是想過為軒轅逸生個孩子,但是沒想到會這麼快,而且她一點感覺也沒有。她月事向來不准,常常兩三個月來一次,她也沒放在心上。她一直清瘦,最近確實胖了些,竟是懷孕了麼?
她肚子裡真的有了一個生命,手不知覺地撫上自己的腹部,舒清還是覺得不可思議。她今天居然還帶著他又是掉下機關,又是跳瀑布的。
軒轅逸顯然不知所措,臉上的表情也是傻傻的,半跪在地上,軒轅逸握著舒清的手,有些語無倫次地問著:「清兒,你肚子會不會痛?還是腳疼?你……你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第一次看軒轅逸這樣茫然的臉,舒清笑了,一字一句地回道:「我很好,我沒事。」
上天待她不薄,經過了驚險的一天,還給她這樣一個最大的驚喜。
感謝著老天的恩賜,舒清再一次撫上自己的肚子,這種感覺真是奇特,知道懷孕之後,彷彿肚子裡真的就有了一個他一般。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了一陣騷動,忽然有人叫道:「是陛下,陛下找到了。」
「月!」舒清開心地想要站起來迎上去。
「你別亂動。」軒轅逸壓著她的肩膀,不讓她亂動。
舒清只能繼續坐著,心裡擔心著西烈月。
終於,安沁宣抱著西烈月走了過來,舒清急道:「她怎麼了?」莫不是受傷了?
安沁宣還沒有回道,西烈月懶懶的聲音從他懷裡傳了出來:「沒事,一點軟筋散而已。」
安沁宣將西烈月慢慢放下來,但是因為她渾身無力,所以依然斜斜的靠在安沁宣懷了。看她除了沒什麼力氣之外似乎沒受什麼傷,舒清也就放下心來。但是一路隨行的御醫卻不敢掉以輕心,半跪在地上,說道:「陛下,讓臣為您診治。」
「嗯。」將手伸出,西烈月問道:「舒清,季悠苒呢?」
舒清笑道:「放心,已經送回相府去了。」
看著舒清包紮好的腳,西烈月問道:「你呢?沒事吧。」看樣子傷得很重。
「我……」舒清有些遲疑的笑笑,她應該算是沒事吧。
舒清奇怪的表情讓西烈月疑惑,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沒看出什麼來,西烈月只得繼續問道:「你怎麼了?」
舒清但笑不語,軒轅逸又一臉詭異的笑個不停,安沁宣也覺得這兩人怎麼這麼奇怪,莫不是摔壞了腦子?
他們不說,剛才為舒清診斷的御醫上前一步,報喜道:「左相有喜了。」
「什麼!」西烈月卻沒有喜悅的樣子,而是一臉的暴怒,原本還軟倒在安沁宣懷裡的身子也猛地想要坐起來。安沁宣趕緊扶著她的肩膀,不明白舒清懷孕,她生什麼氣啊?
西烈月可不管他們詫異的目光,只見她滿臉怒氣,大聲叫道:「御醫、御醫!」
四個御醫不明所以,但是都不約而同的跪倒在地,君心難測,四人顫聲回道:「臣在。」
西烈月厲聲說道:「快,都給她好好把脈,要是她和孩子有什麼閃失,朕要你們的腦袋!」他們或許不明白,西烈月卻再清楚不過,那瀑布有多高,水有多急、多冷,河床的石頭有多麼刮人,別說是一個孕婦,就是普通人都會受不了。
御醫連聲答道:「是!」
四人趕快來到舒清身邊,依次給她把脈。
「我……」舒清哭笑不得,剛才不是把過脈了嗎。想要說什麼,看著她們都無比認真的樣子,最後舒清還是認命地閉上嘴,隨她們好了。
在西烈月的逼視下,御醫們都不敢有一絲怠慢,良久,西烈月不耐地怒道:「到底怎麼樣?」
御醫們經過討論,回道:「回陛下,左相脈象平和,母子均安。」
西烈月微微眯眼,「真的?」
御醫們立刻匍匐在地,「不敢欺瞞陛下。」
西烈月不說話,所有人大氣也不敢喘,久久,西烈月才對這軒轅逸說道:「軒轅逸,帶舒清回竹林。」
這樣的命令讓人聽起來並不舒服,但是軒轅逸並沒有如往常一樣不屑一顧。果然,君主的霸氣,即使是她現在只是軟軟的靠在安沁宣身上,你也不會錯認。軒轅逸抱起舒清,二話不說的向馬車走去。
舒清有些擔憂,西烈月真的不太對勁,不過才剛開口:「陛下……」
西烈月並不想聽她說話,將臉別開,淡淡地說道:「其他的事情不用你管,好好回去安胎。」
舒清緩緩閉上嘴,隨著軒轅逸上了馬車。
氣氛並沒有因為舒清的離開而緩解,西烈月閉上了眼睛,她誰也不想見,冷聲說道:「回宮!」
車隊向皇宮急急駛去,許淮素手中的劍握得越發緊了,今天的事情不是偶然,這宮裡怕是要變天了。
一行人回到寢宮,許熾擎和季惜抒早就等在那裡,只是西烈月下了軟轎,就被安沁宣抱進了殿內,一路上臉色陰沉,身邊的隨侍大氣也不敢喘。
許熾擎和季惜抒對看一眼,知道今天的事情陛下一定是動了怒氣,御醫忙碌地為西烈月診治,許熾擎悄悄走到許淮素身邊,小聲問道:「母親,陛下怎麼樣?」
許淮素一副一言難盡的樣子,最後敷衍地回道:「別擔心,沒事的。」
季惜抒微眯著眼,心裡明白了七八分,這件事情,怕是比想像中的嚴重,上前一步,季惜抒行了一個禮,才問道:「許將軍,不知道我姑姑怎麼樣了?」
許淮素暗自斟酌了一番,才輕聲安慰道:「惜君不用擔心,季相……季相只是受了點傷,已經送回相府。」季相那滿身是血的樣子說只是輕傷,許淮素有些汗顏,只是這時候,她也只能這麼說而已了。
輕傷?許將軍果然是武將,不適合撒謊。不過起碼他知道了,姑姑沒有性命之憂,輕輕點頭,季惜抒順勢說道:「那就好。」
季惜抒擔憂地看著西烈月,她自始至終都面無表情,君心難測,他不知道,陛下此時在想些什麼,不過轉念一想,他豈止是現在不知道,應該說他從來就不知道她心裡想什麼。再看一眼那個始終將陛下置於懷中的男子,季惜抒有幾分瞭然的別開視線。
好不容易,御醫們終於診治完了,許熾擎趕快詢問道:「御醫,陛下的身體如何?」
御醫之首躬身回道:「後主不必擔憂,陛下身體並無大礙。」
許熾擎和季惜抒總算放下了心,正想要上前探視,西烈月冷冷地聲音卻在此時傳來:「大將軍留下,其他人都退下。」
她,不想見他們。
季惜抒腳下一僵,輕輕掩下眼眸,帶著自嘲的笑意第一個踏出了寢宮。許熾擎微微皺眉,也跟著季惜抒身後出了寢宮。待宮人們都迅速離去之後,安沁宣也小心地讓西烈月靠坐在床沿上,俐落起身離開,絲毫沒有要留下來的意思。
西烈月看著他那灑脫的背影,心裡百味參雜。而她久久不語,讓靜靜站在床幃前的許淮素心裡七上八下的。
良久,西烈月終於看向許淮素,聲音並不大,卻是每一個字都說得擲地有聲:「大將軍,今日之事不是偶然,你應該很清楚。」
許淮素立刻單膝跪下,回道:「是微臣失職。」
「確實是你失職。」西烈月緩緩坐直身子,並沒有讓許淮素起身的意思,「祭祀台上居然有機關暗器,不用朕提醒你怎麼查了吧。這次朕不打算放過這個人,不管他是誰。你明白嗎?」
許淮素暗暗調息,才回道:「臣,明白。」
那暗道她已查探過,看暗道的深度和被侵蝕的程度來看,都不是近年建成的,而且祭祀台常年有士兵看守,也不可能偷偷佈置這樣的機關,那就是建造之初,就已經存在,知道這個秘密,會做這件事情的人,絶對是皇室中人,而陛下的意思,就是要捅破這層窗戶紙嗎?
「很好,給你十天時間,給朕一個滿意的答案。」西烈月輕笑,只是此時的笑意讓許淮素隱隱的覺得心驚,她一直跟隨上皇,皇家的威嚴她是見過的,想不到陛下動起怒來,氣勢更盛。
只有十天!許淮素在心裡暗暗嘆了一口氣,最後也只得朗聲回道:「臣,領旨。」
揮揮手,西烈月說道:「你退下吧。」
黑暗的寢宮裡,幾隻蠟燭並不能驅趕黑暗,西烈月輕輕閉上了眼睛,就像她剛才說的一樣,無論是誰,這一次,她都絶不會放過!不管是為了君主的威儀,還是今天舒清和季悠苒因為她而受的傷,這個人,都必須付出代價。
寢宮外
安沁宣的步子並不像剛才走的那樣瀟灑,今天沒有走,他起碼還要再呆上三個月。今天的急於離開,是不是就是所謂的逃避呢?他對西烈月的感覺,不同於其他女子,在得知她遇險的時候,他的心明白的告訴他,他害怕了,怕她出事。
他知道,自己是喜歡她的,那麼接下來呢?留在這裡,做她眾多男寵中的一個,不可能!
九曲迴廊上,一曲略顯的寂寥的簫聲幽幽傳來,既不悲傷,也不輕揚,就是聽起來讓人很不舒服的寂寥。安沁宣抬眼望去,和簫聲很配,一個同樣寂寥的背影。
安沁宣無意和別人寒暄,正要從旁邊繞過去,簫聲戛然而止。
柔和而低沉的男聲響起:「宣神醫。」
安沁宣回頭,叫住他的,是西烈月的側君,不知道叫什麼名字,就是對他印象深刻。不僅僅是因為他那俊朗的臉龐,還有一雙明晰清朗的眼睛,以及和他簫聲一樣寂寥的氣質。只是這半夜三更的,他想幹什麼呢?興師問罪?安沁宣輕嗤,想不到他還會被捲進這種無聊的爭風吃醋裡,真得感謝西烈月了。
安沁宣明顯不友好的臉,沒能讓季惜抒退卻,他慢慢走下迴廊,說道:「這麼晚了,還要出宮嗎?」
安沁宣皺眉,有些不耐,「我的事情,還不需要你來管。」
走下迴廊,季惜抒抬起頭,看了看漆黑的夜幕,淡淡地說道:「今天晚上沒有月亮,真是可惜。」
他這麼晚在這堵他,就為了說這個,今天心情本來就很紛亂,安沁宣不客氣地回道:「你特意在這等我,就是要說這些廢話嗎?」
看向安沁宣,季惜抒笑了起來,「神醫為何如此煩躁?」
安沁宣挑眉,好,他倒要聽聽,這位側君有什麼要和他說的。安沁宣在旁邊的石凳上坐下,也不說話,等著看季惜抒耍什麼把戲。
美人當如斯吧,隨便的橫臥,也這般瀟灑。季惜抒收回視線,自己在迴廊邊上坐下,只是不再看安沁宣。彷彿真的只是閒話家常一般說道:「聽說,神醫是東隅人。來海域這麼久,習慣嗎?這裡的風俗也很有趣吧。」
安沁宣冷笑,是很有趣,只是現在他一點都不喜歡!
安沁宣不回答他,季惜抒也不介意,自顧自地說著:「你多住一段日子,就會發現,海域是個好地方。不過宮裡比較乏味一些,好在,你有陛下的特令,可以隨意出宮,應該不會覺得無聊才是。」
他這是什麼意思,他是認準了他會就這樣跟著西烈月嗎?安沁宣終於收起百無聊賴的樣子,問道:「你不愛西烈月?」他真的可以接受自己愛的人和別人在一起?
季惜抒或許認為他不會問得這麼直接,一瞬間的遲疑,不過很快,他坦然笑道:「愛,很愛!」
很愛?安沁宣嘆道:「所以你願意這樣呆在她身邊?」如果是這樣的話,是不是,他根本不愛西烈月,或者是……不夠愛?
季悠苒卻低低地笑了起來,只是笑聲中,多少有些艱澀,一會兒,他才輕聲回道:「如果,我只是我,那麼我不願意。」他想躲到一個沒有她的地方,這樣,他就可以靜靜地愛著她,起碼那裡,只有他和她。可笑的是,他連這樣也沒有辦法做到。迎著安沁宣不解的眼神,季悠苒笑嘆道:「可惜我不只是我,我是季惜抒。」身後還有一個家族,所以他就連做自己也是不可以的。
「每見她一次,就會不能控制的多愛她一分,這宮裡,彷彿處處都是她的氣息,躲也躲躲不開。可惜,她眼裡永遠都只有憐惜,無關情愛。以前我以為,只要能呆在她身邊,看著她,陪著她,她愛不愛我,又有什麼重要呢?」季惜抒眼神變得有色些迷濛,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在他面前說這些,人有時候,就是這麼奇怪,他只是忽然間想說而已。
「原來一切都只是自欺欺人。我渴望她愛我,可是我渴望的東西她給了你,我難過,心就下被撕咬一樣難受。這就是嫉妒麼?我領教了。」輕撫上手中的碧玉蕭,季惜抒又笑了起來。
這次的笑聲,讓安沁宣聽的更加的不舒服。這樣的笑聲,讓他本來就已經夠亂的心緒更加煩亂,安沁宣站起身,說道:「你和我說這些,有什麼意義。」
季悠苒將蕭收回袖間,眼裡迷亂的神色已然褪去,悠然的走到安沁宣面前,聳聳肩,無所謂地笑笑,「或許沒有吧。只是想請你幫一個忙而已。」
安沁宣不語,等著季惜抒繼續說下去,他想怎麼樣呢?讓他離開嗎?
季惜抒臉上笑意不改,清朗的眼盯著安沁宣,問道:「你既然是神醫,有沒有可以讓人忘記一切的藥呢?」
聽完他的話,安沁宣忽然間火冒三丈,「如果有,我比你更加需要!」說完便拂袖而去,他一刻也不想待著這裡。
季惜抒看著急急逃走的背影,若有所思。
舒清站在一大片雕花木窗前輕嘆,好漂亮的景緻,不同於她以前在慕容家住的隨園,一汪清水,一片竹林。眼前是一大片看不到邊際的大湖,與湛藍的天際相接,遼闊而平靜。這季悠苒還真會找地方,府裡居然別有洞天,醒來就能看見這樣清澈寬廣的水域,心情也會變得很愉悅吧。
季悠苒靠坐在床上,笑道:「想不到,你會來。」她,是這麼多年來,第一個踏進他這所別院的朋友,他們算是朋友了嗎?季悠苒自嘲的想著。
「為什麼?」舒清輕笑著轉身,不著痕跡地看了一眼正在為季悠苒把脈的女子,年輕的臉看起來,應該只有二十歲,沉靜的臉龐,不苟言笑。她就是季悠苒的家庭醫生?會不會太年輕了。女子似乎感覺到舒清的目光,抬起頭來與之對視,眼裡毫不掩飾的戒備。
舒清好笑的別開視線,自從進了季悠苒這座傳說中的別院,她就一直被這樣的眼神洗禮著。舒清大方地走到床邊的椅子上坐下,笑道:「我不能來探望你?」
季悠苒輕輕搖頭,「不是。只是聽說你有喜了。」聽到這個消息,再想到那夜的經歷,他也嚇出了一身冷汗,好在她和孩子都沒事。
「你消息還真是靈通。你呢?好些了?」看臉色,應該是無礙了。
「嗯。」季悠苒點點頭,他現在還能活著,還應該感謝她,若不是她,他大概已經早早放棄了吧。
季悠苒想要坐起來,女子卻並不答應,壓著他的肩膀,將絲被為他拉好。季悠苒無奈,只得這樣躺著對舒清說道:「你這幾天,有沒有見過陛下?」
舒清玩味地看著這一幕,輕輕低下頭,一邊輕撫著自己微微凸起的小腹,一邊笑道:「沒有,她讓我好好安胎。」不過就算西烈月不說,軒轅逸也不會讓她去上朝的。
相較於舒清的輕鬆,季悠苒顯得憂心忡忡,「陛下已經派許將軍徹查此事,只怕……」
他話還沒有說完,舒清就一邊搖頭一邊笑了起來。季悠苒不解她笑什麼,他說了什麼好笑的事情嗎?肖琴站在季悠苒身旁,同樣奇怪地看著這個今天忽然闖入的女子。她是誰呢?悠苒為什麼會讓她進別院?
季悠苒實在搞不定舒清笑什麼,只好問道:「你笑什麼?」
舒清沒有回答他,起身拿起自己今天帶來的竹籃。季悠苒不解:「這又是什麼?」和他剛才說的事情有關嗎?
舒清直接越過他,對著肖琴問道:「大夫,他可以喝茶嗎?」
肖琴輕輕皺眉,良久,才回道:「喝一點可以。」
聲音很好聽呢,舒清心情大好的走到一旁的桌上,自己動手,很是熟練的泡起茶來。
舒清一手端著一杯,笑道:「這是前幾天東隅送來的今年的春茶,你嘗嘗。」遞給季悠苒,他微笑著接下了,肖琴卻遲遲不肯接過。舒清也不急,她不接,她就端著好了。季悠苒則是低頭喝著茶,彷彿沒有看見她們二人的暗潮洶湧,只是嘴角的笑意難以掩蓋。
久久,直到肖琴也覺得有些尷尬了,舒清還是微笑著端著茶,看著她。不得已,肖琴接下了舒清手中的茶,卻沒有喝。
舒清輕輕佻眉,並沒有多說什麼,自己也端了一杯,喝了一口,才對著季悠苒問道:「怎麼樣?」
季悠苒點頭讚道:「清淡回甘。」果然是新茶,還有著自然的味道,海域不產茶,若不是舒清,他想,他應該是沒有機會品嚐到這當年的新茶的吧。
舒清放下茶,再次從竹籃裡掏出一盤糕點,說道:「嘗嘗這個。」
季悠苒想起了那個輕鬆的夜晚,不禁心情也愉悅起來,問道:「又是桂花綠茶酥?」上次她極力推薦的糕點,果然是甜而不膩,香軟細滑,他還真是想念了。
「不是。」舒清神秘的搖搖頭,走到季悠苒身邊,才將糕點遞到季悠苒面前。
季悠苒看著這晶瑩剔透的小方塊,奇道:「這是?」是糕點嗎?裡面居然還有一朵朵小小的白花,彷彿被凍結在冰裡一般,淡淡的清香若有似無。
肖琴也被眼前美麗的糕點吸引了視線,兩人都盯著這白玉盤,誰也不吃。
舒清好笑地拿起木籤,插了兩塊,遞給他們,解釋道:「這是茉莉水晶糕。將茉莉花蒸熟,再與莨子草汁勾兌,放涼了就自動凝結,嘗嘗,清涼幽香。」
這次肖琴也沒有抗拒,待他們吃完,舒清頗為期待地問道:「好吃吧?」
舒清等著季悠苒的評價,只是這次輪到他大笑了起來,笑得太開心,拉扯到胸口的傷,使得他一邊笑一邊撫著胸口。肖琴趕緊幫他順氣,她不明白,他忽然笑什麼,她總覺得他和這女子之間,隱隱的,流動著她不懂的情誼。
舒清也揚起了一抹笑意,「那麼,你笑什麼?」
季悠苒微揚起頭,靠在軟墊上,臉上的笑意不改,輕輕閉上眼睛,低嘆道:「你還是這麼會生活。我總是學不來。」他怎麼會不知道,陛下並不想他們參與這次的事情,只是,他就是放不下,而她,卻總能拿得起,也放得下。
舒清將糕點放在桌子上,輕輕推開離季悠苒最遠的窗戶,微風帶著湖水的清新,緩緩的流進房間裡。「茶不僅可以用來泡,還有很多吃法,等你好了,我們可以在海邊竹林好好討論一番。」他,應該有一種全新的生活,起碼應該有一種全新的態度。
季悠苒一愣,盯著舒清飛揚的神采,在看看手中淺綠的茶湯,季悠苒緩緩的點頭,肯定的回道:「好。」
這個早晨,別院裡因為有了新的客人,相府的僕人們時常能聽見季相愉悅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