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書房偏殿
入朝為官十多年,他幾乎每日都到這裡等待女皇陛下的召見,這個地方,季悠苒來過無數次,雖然每一次的心情都不盡相同,但是這次,是他最為忐忑憂慮的一次。
「右相,陛下召見。」紫竹的聲音一如往昔般輕柔,季悠苒的心猛地跳了一下,暗暗深吸了一口氣,才起身隨著紫竹走進御書房。
「參見陛下。」
御書房內,西烈月坐在龍椅之上,手裡拿著奏摺,神情厭厭,聽到聲音才像是知道他到了一般,從奏摺中抬起頭來,「平身吧。」
季悠苒站在大殿中央,發現今天的御書房格外的安靜和空曠,平日裡伺候的宮侍都沒了蹤影,就連紫竹也在領他進了殿內後,就退了出去。季悠苒心神有些恍惚,回過神來,西烈月不知什麼時候已走到他身邊。
「悠苒的身體可好些了?」
陛下從不叫他悠苒,還有那過分親昵的嗓音,讓季悠苒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連忙回道:「多謝陛下,微臣好多了。」
看著常年優雅沉穩的季相大人此刻臉色大變,西烈月心情甚好,季悠苒啊季悠苒,你這次總算是栽在朕手裡了。
季悠苒緊張得手心直冒汗,男扮女裝入朝為官,是滅族辱國的大罪。當年上皇欽點他為正二品尚書令時,父親又驚又恐,長久憂慮身體本就不好的他一病不起,半年後身故。母親悲痛欲絶,第二日竟向上皇道出實情。他本以為,一切都將在那一刻徹底結束,沒想到,上皇不僅沒有降罪季家,後來還任用他為相。
當年得知母親向上皇吐露實情,他心中沒有恐懼,只有解脫的感覺,但是今日,他是真的誠惶誠恐。因為從很久以前他就知道,陛下和上皇是不一樣的。上皇雖然也有魄力,但終究求的是一個穩字,而她,西烈月則不然。她的喜怒少有隱藏,你能猜到她的心情,然她心中所想,她下一步會如何,真真是讓人琢磨不透。
他現在唯有等,等著她的裁決。
顯然西烈月不想給他個痛快,話鋒一轉,「舒清暫時離開海域,這個你應該知道了吧。」
西烈月未有明示之前,季悠苒只低聲回道:「知道。」
「科舉考試雖然結束,但是這件事卻沒有完,朕力排眾議,選出這麼些人,可不止是為了找幾個平民學子來做個三五品小官這麼簡單,你是聰明人,應該明白接下來要做什麼。你好好處理這事,辦得漂亮些,明白麼?」
他自然是明白,陛下要天下民心,更要收歸皇權,科舉是一次調整吏制的機會,不過想要做成,絶非易事,看那幾個平民學子目前在各部都被晾在一旁,極盡打壓就知道大家族早已連成一氣。只是再難做總要有人做,季悠苒暗嘆了口氣,恭手回道:「臣,明白了。」
在西烈月眼中,季悠苒此刻就是一副萬般無奈要死不活的樣子,為她辦事就有這麼不甘願?
西烈月緩緩抬起手,指尖划過季悠苒耳畔的髮絲,季悠苒肩膀微微抖了一下,下一刻,那並不寬厚卻力道不輕的手重重地拍在他的肩膀上,由肩膀一路震到心底。「既然母皇能把你留在身邊十多年,朕自然也能『照顧』你周全。做你應該做的事情,站你應該站的位置,時候到了,朕自然會讓你脫身。欺騙,總是要付出代價的,即使並非你所願!」
肩膀上的力度不輕,入耳的聲音算不上嚴厲卻是格外清晰。
季悠苒斂下眼眸,屈膝,跪地,行了一個正統的君臣大禮,「謝陛下。」他知道,過了今日,季家是保住了,而他,除非死,或者沒用了,不然陛下都不會放過他。
西烈月很滿意此刻的季悠苒,因為當他再抬起頭來的時候,又是記憶中那個沉靜睿智處變不驚的丞相。
「陛下,大將軍求見。」紫竹的聲音從殿外傳來,季悠苒微微起身,行禮道:「臣告退。」
「宣。」西烈月回了一句,便轉頭對著已經後退了幾步的季悠苒說道:「你留下。」
季悠苒腳步一滯,現在把他留下,意思再明顯不過,陛下打算徹底把他拖進這個泥潭,他只會越陷越深,永無退路。
「參見陛下。」季悠苒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許淮素響亮的聲音已在大殿內響起。
「平身。」西烈月回身,坐會龍椅之上。
「謝陛下。」許淮素抬頭,看了身側沉默的季悠苒一眼,心裡只道,季悠苒上次救駕有功,以後怕是更被陛下重用了。季悠苒只微微點了下頭算是打了招呼。
西烈月彷彿沒看到兩人眼中各自思量的光芒一般,低聲問道:「今日是十日之期,許將軍可有好消息?」
西烈月面帶微笑,許淮素卻在心裡暗自叫苦,「回陛下,經臣查勘,陛下跌掉的密道並非新挖建的,看樣子,像是修建祭台的時候,就已經修建了,但是在百年前的監造札記裡,卻沒有記載。」
西烈月眉鋒輕揚,黑眸微眯,這是她要發怒的徵兆,許淮素又趕快說道:「臣查了三名黑衣人的屍體,其中兩人是被鋒利且極薄的長刃所殺,還有一人則是中毒身亡,臣在三人口中均找到致命的毒藥,這種見血封喉的毒藥,叫羅剎散。一般的藥鋪是沒有賣的,也是我朝禁用的藥。」
拿起案桌上茶溫正適宜的茶水,西烈月微低的聲音淡淡地問道:「這些人是拿錢賣命的殺手還是某些人圈養的死士?」
「臣以為,他們是死士。」
「繼續說。」
西烈月面有慍色,許淮素輕咳一聲,趕緊俐落回道:「若是殺手,有可能事前服毒,一定時間內回不去拿解藥,必死無疑,但很少將此等毒藥含在口中,刺殺失敗立刻自盡的,只有死士才會如此。死士一般都是從小培養,一生都只能是死士,且只屬於一個主人,為了防止他們脫逃叛變,死士身上都有主人種下的慢性毒藥,定期服用解藥,若背叛主人,也是必死。經過仵作檢驗,三人體內確實還有其他毒素……」
「當」一聲輕響,西烈月手中的茶碗不輕不重的落到案桌上,許淮素呼吸一滯,西烈月顯然失去了耐心,「愛卿既已查得這般詳盡,該是查出是誰養的死士了吧?」
許淮素斂眉思索了好一會,彷彿在權衡著什麼。在西烈月冷眸注視下,終是不敢再遲疑,回道:「從三個死士所服用的羅剎散及他們身上殘留的服食多年的慢性毒藥來查證,有可能是……斐後所為。」
「可能?朕給了你十天,你就給朕一個可能?」西烈月的聲音很輕,言語間甚至還帶著幾分笑意,只是那刀鋒般冷厲的眼神看得許淮素連忙跪倒在地,「臣無能,罪該萬死。」
身為海域的大將軍,率領十萬人馬,統管三十萬大軍,對著一個斐汐渃,卻只敢說可能?!「罪該萬死……是該、死!」伴隨著西烈月怒呵,「嘩」的一聲,御書房案桌上的奏摺被她一把掃在地上,白瓷茶碗,厚重的黑玉墨硯也一併哐當落地。
「陛下息怒!」許淮素筆直的身子不敢躲,被瓦礫、墨汁濺了一身。
「陛下息怒!」季悠苒一直默默的聽著,忽聽到西烈月一聲厲呵,也驚得立刻跪下。
看著兩人俯身跪在地上,西烈月更是怒不可遏,一股濁氣湧上心頭,「滾!都給朕滾!」
「是……」
登基前還是儲君的西烈月,既精明又帶著幾分桀驁,登基後的西烈月心思深沉難以捉摸,然不管是之前還是之後,兩人都未見過她如此動怒,心裡直髮怵,更不敢在此刻火上澆油。
「季悠苒!」二人一前一後剛跨出門檻,西烈月一聲低呵,兩人同時腳下一僵。
「你留下。」
許淮素無比同情又羡慕的看了季悠苒一眼,便轉身出了殿外。這季相果然是不簡單,得上皇倚重,榮寵多年,這才短短幾個月,就又收復了陛下,極怒之下,陛下都還將她留下,可見她在陛下心中的地位。
偌大的大殿,只剩下兩人和一地的狼藉,龍案旁的安神香爐還在盡職盡責的燃燒了,淡淡的香氣絲毫沒有起到安神的作用,西烈月一手撐著案台,一手緊握成拳,寬大的龍袍衣袖上,滿是墨漬。季悠苒站在殿中,只覺得狼藉雜亂的大殿比之前更加空曠。
「看來,朕是太仁慈了。」
不知過了多久,大殿裡終於響起了西烈月的聲音,只是比以往更多了幾分冷意。季悠苒沒有抬頭,仍能感覺到那股躁動和殺氣。眉心緊緊地凝在一起,雖知時機不對,他卻不得不勸道:「陛下息怒。」
「息怒?」西烈月搖搖頭,卻沒再像之前那般動怒,「他是鐵了心想要朕的命,姑息養奸之事,朕是不會做的。」
空曠的大殿上,忽然響起悉悉索索的聲音,季悠苒能感覺到,那是腳踩在奏摺、瓦礫上的聲音,陛下正一步步向他走近,走得足夠慢,他明白陛下在等他說些什麼,也知道她想聽什麼,但是……緊咬了下牙關,季悠苒說道:「陛下,此事尚需查證,死士身上所中之毒雖然隱秘,卻也不是無人知曉,許將軍說『可能』,也是擔心有人嫁禍斐後。就算……真是斐後所為,也需從長計議,斐氏一族,百年欣榮,枝繁葉茂盤根錯節,未有確鑿證據,未作好萬全準備,動之,必動搖國本。」
「在海域,朕倒很想知道,誰有那個膽子嫁禍斐家!」西烈月冷哼一聲,腳步也終於停了下來,「斐汐渃怕也是想著有斐家給他撐腰,所以他才敢這般有恃無恐,才敢不把朕放在眼裡,敢把刀子架到朕的脖子上來!」
「只是——」西烈月這聲尾音拖得有點長,季悠苒微微抬頭,沒想到陛下竟一直盯著他,這一抬頭,正好迎上了那雙沉冷的黑眸,「他怕是老糊塗了,忘記現在是誰的天下。」
身為臣子,季悠苒不該也從不敢與上位者對視,今日這一眼,卻看的他驚心駭神。從那雙明艷的黑眸中迸發的光芒,竟讓他一時間愣在那裡,忘了移開視線。
「季悠苒。」
西烈月忽然叫了他的名字,聲音一貫的清朗,季悠苒卻是渾身一震。
「朕,不是母皇。」
五個字,聽得季悠苒膽顫心驚,陛下確實不是上皇,上皇用了幾十年的時間也未做成的事情,現在看來,陛下不僅要做,而且是越快越好?
如果舒清在,或許能勸得了一二,現如今,怕是沒人勸得動。季悠苒低下頭,沒再多說斐家之事,迂迴勸道:「陛下,成此等大事必要好好謀劃,不如等左相回來了,您左膀右臂俱在,謀定而後動方能萬無一失。」
西烈月頓了一下,淡淡地回道:「她不在,更好。」
這話的意思是……季悠苒恍然大悟,難怪陛下放她走,原來這一切都是陛下早就計劃好的麼?舒清為人,過於仁慈,要成大事難免大開殺戒,不斬草除根,必定後患無窮,舒清那樣的人,怕是做不到吧。
如此說來,陛下對斐家動殺心,必不是一日兩日了。動斐家之期,也必在這一兩月!
季悠苒的心怦怦地跳得厲害,不是要從嗓子眼跳出來的感覺,倒像是一塊巨石,沉得一直向下墜。說他不興奮是假的,這些年來,官場黑暗,官吏間的門戶成見、派系傾軋,著實令他心灰意冷。他好奇也期待著西烈月會如何打這場仗?若是她贏了,海域將進入全新的局面,那是一個完全屬於西烈月的時代。彼時,有西烈月的統治,有舒清的輔佐,有年輕而熱血的朝臣賣力,那時的海域,又是怎樣的一番天地?
然另一方面,他也清楚的知道,斐家在海域的勢力有多麼根深蒂固,與其他幾大世家的關係多麼的盤根錯節,想要扳倒斐家,簡直就是要反轉這個朝堂,顛覆整個海域。興奮與憂慮,希望與悲觀兩種截然不同的情緒壓得他喘不過氣來。直到陛下讓他離開,一路走回府中,他仍是不能掙脫出來。
熙王府
老奴盡職的小心梳理著斐汐渃的髮絲,手卻輕輕地顫抖著,主子這兩天一反常態,心情很好的每日讓他梳洗打扮,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上皇駕到。」平靜的早晨,一聲高亢的通傳聲打破了寂靜了許久的熙王府。
西烈傾華帶著怒意,匆匆行來,一路上的僕人都感受到了這不尋常的氣氛,紛紛屏住呼吸。西烈傾華踏進殿內,冷冷的對著一群正要俯首行禮的奴僕說道:「都退下。」
冷然的氣息瞬間充滿室內,斐汐渃絲毫不在意,既不行禮也不說話,而是漫不經心的穿戴著,他的視而不見,引爆了西烈傾華的怒意,呵道:「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那日聽到月兒在祭祀台暗道裡遇險時,她驚詫萬分。百年前,當時的女皇與祭司早有情愫,為了能和常年留守幽山祭台的祭司見面,在建造時,暗暗設了這個密道。這個密道關乎皇家顏面,故此一直都只有女皇知曉,她打算在自己彌留之際,再告訴月兒。
當年得知這件事的時候,她還年輕,一次酒醉,就和汐渃提起過,所以汐渃是除她之外,唯一知道的人。因此會用密道行刺的人,也只有他而已,可是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她想不明白。
斐汐渃緩緩轉過身,捋了捋衣袖,嘲諷似地回道:「你現在才來,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他想要她寶貝女兒的命,他還以為她當天就會來呢。
斐汐渃一副尖刻的樣子,讓西烈傾華很是不解,嘆道:「倩兒已經去了,你何苦還要做這些。」
「不要和我提倩兒。」斐汐渃原本就消瘦的臉,忽然變得猙獰起來,冷哼道:「你心裡只有西烈月一個女兒而已吧。」她一定知道倩兒想要皇位的,可是她偏偏要傳位給西烈月!倩兒去了好幾個月,她一次也沒有來悼唸過,現在來熙王府,也不過是來為西烈月興師問罪而已。
西烈傾華皺眉,怎麼才幾個月不見,斐汐渃就變得這樣偏激,她以為他只是思念女兒,才讓他自己在熙王府住下來,現在看來,她是做錯了。
看他憔悴的樣子,西烈傾華也不忍苛責他,勸道:「你應該很明白,倩兒的身體根本受不了如此繁重的政務,當年也是你自己說不想她太累,你現在做這些,又有什麼用?」
斐汐渃低著頭,坐在西烈倩的床上,用著冰冷而無所謂的聲音,回道:「沒什麼,我就是想要她去陪陪倩兒,不然倩兒多寂寞。」
西烈傾華怒道:「你瘋了嗎?你這樣做,海域必將大亂。」他到底在想些什麼?
斐汐渃緩緩抬起頭來,臉上是飄忽的笑容,眼中彷彿沒有焦距一般,低低的笑聲聽的人毛骨悚然,聲音也細得可怕:「我是瘋了。從我害死倩兒那一刻開始,我就瘋了。」
「你說什麼?」西烈傾華以為自己聽錯了,他說他害死了倩兒?這是怎麼回事?
斐汐渃站起身,慢慢走到西烈傾華身邊,在她耳邊輕輕地說道:「你知道倩兒為什麼死嗎?她是被毒死的,毒死她的,就是你的愛君風秦宿的哥哥。」說完,斐汐渃後退幾步,哈哈大笑起來,這就是因果報應嗎?老天瞎了眼,為什麼報在他女兒的身上?
「汐渃……」西烈傾華看著眼前這個一陣風就能被吹走的男子,才幾個月而已,他怎麼就成了這樣?
斐汐渃笑完,有些癲狂地叫道:「我是想殺了西烈月,那又怎麼樣!我這一生,為了你,為了後主的地位,為了斐家,做夠了昧著良心的事。今天為了倩兒,再做一件,又算得了什麼?反正我也活膩了。」
是啊,活膩了,沒有了倩兒,眼前這個高高在上的女人,也不是屬於他的,他還有什麼?
西烈傾華捉住斐汐渃的肩膀,動氣地吼道:「你這麼作,死的不僅僅是你。」他以為弒君的罪名這麼好擔?!
斐汐渃卻更加肆無忌憚地笑起來,回道:「你以為我會怕!」她想怎麼樣,難不成讓他滅族不成?哼!
「你!」西烈傾華氣結。
就在兩人對吼的時候,一道淡淡的女聲輕柔地傳來:「那朕就讓整個斐家給你和你的倩兒陪葬可好?」
「月兒?」西烈傾華抬眼看去,只見西烈月正站在門口,好整以暇的看著她們,臉上的表情輕鬆愜意,和她剛才說話的語氣很配,輕柔的低語。只是那話裡的意思,卻讓人輕鬆不起來。
斐汐渃瞥了一眼西烈月,輕哼一聲,暗諷道:「嘖嘖,好大的天威啊!」
西烈月帶著笑意,跨進殿內,「斐後的遺願,朕一定會竭盡全力達成的。」
「月兒,不可莽撞。」西烈傾華一向知道西烈月的性格,她真正要做一件事情的時候,誰也攔不出,看她一臉的輕鬆,怕是已經有了決定,只是,要動斐家,談何容易。
西烈月一邊搖頭,一邊走向斐汐渃,說道:「母皇此言差異,斐氏家族,一家獨大幾十年,早就是朝廷的隱患,多年來,您不也想限制削弱斐家的勢力嘛,今天正是好機會。」在斐汐渃面前站定,西烈月微微傾身向前,對這斐汐渃輕笑道:「斐後給了朕這樣好的藉口——謀逆弒君。不把斐家連根拔起,豈不是對不起您的一番好意。」
「你……」雖然西烈月說的輕柔,斐汐渃卻沒來由的覺得一陣寒意。
斐汐渃後退一步,西烈月輕輕揚眉,故作不解地笑道:「怎麼,您不是不怕嗎?」
暗暗穩住心神,斐汐渃回道:「你不會這麼做的,你才剛剛即位,國之初定,科舉已經讓世家心存不滿,朝中的局勢本來就緊張,你不會在這個時候冒險的。」西烈傾華這麼多年都沒有做成的事情,西烈月不可能在這種時候自找麻煩。
西烈月輕輕點頭,回道:「你還沒有完全瘋嘛。」還知道現在的局勢,只是可惜,她不是母皇。他會這樣自以為是,都是這些年來,母皇嬌慣的,讓他真的以為自己有多麼了不起,斐家有多麼勢如中天!
在主位上坐下,西烈月一字一句打破斐汐渃臉上的驕傲:「本來朕是不打算這麼著急的,但是,斐後盡心策劃了這樣一齣好戲,朕只好從了您的願了。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你以為朕為什麼要大開科舉,朕早就受夠了你們這些所謂世家,你倒是幫了朕一個大忙,讓斐家正好成了那只給猴看的雞。」
斐汐渃的臉色已經變得慘白,西烈月卻覺得還不夠,一臉惋惜地嘆道:「只是可惜了斐家百年基業,從此就只能背負這逆賊的名聲了。不過還好,有數百條性命,可以給您和皇妹陪葬,這樣你們也不會孤單了。」
斐汐渃跌坐在地上,不相信地低喃道:「不,你不能這麼做。」
他可以死,但是他不能讓斐家背負這樣的罪名而萬劫不復。斐汐渃拉著西烈傾華的衣角,叫道:「不能,上皇——」
趴在門邊的老奴實在聽不下去,他不知道當時的小小私心,竟會演變成今天這樣的局面,一路爬進殿內,老奴一邊磕頭,一邊哭訴道:「陛下息怒,老奴該死,都是老奴的錯,老奴不該……」
西烈月看也沒有看他一眼,叫道:「來人。」
兩個御林軍立刻進來,西烈月冷聲說道:「這裡什麼時候輪到你大呼小叫,既然覺得自己有罪,那朕就成全你,拖出去,斬了。」
不容人多想,老奴已經被架了出去。斐汐渃拉著西烈傾華的手一僵,跌坐在地上,面如死灰,「我輸了,西烈月。」他看錯了她,她不是西烈傾華。
西烈傾華始終不發一言,因為海域已經進入了西烈月的時代。她老了。
西烈月沒有興趣再看失敗者的臉,起身,離開。
就在西烈月要跨出殿門的時候,斐汐渃忽然叫道:「等等。」他很清楚,西烈月踏出這扇門的那一刻,將會掀起一場血雨腥風。
跌跌撞撞地起身,看著眼前挺拔而氣勢逼人的背影,斐汐渃用力握緊雙拳,他只有一次機會,「我知道,你手段了得,不過,你應該沒有忘記,西烈凌還沒有死。」
他這是在威脅她嗎?西烈月不說話,也沒有回頭,繼續往前走,背後傳來斐汐渃平靜的聲音:「這次的事情,我自會給你一個交代。」
斐汐渃木然的回到西烈倩的床前,輕撫著繡花錦被。
倩兒,父君能做的,都已經做了,很快就能去陪你了!
翌日
辰時未到,本該安靜的寢宮外人聲嘈雜,西烈月素來淺眠,朦朧中睜開眼,便看到一道身影在屏風外走來走去,看那身形……西烈月低聲喚道:「紫竹?」
「陛下!」聽到西烈月的聲音,那人影快步走了進來,半跪在床邊,臉色凝重,聲音竟還有些抖。
西烈月起身,隨手將髮絲撥到身後,冷聲道:「何事這般慌張?」
紫竹暗罵自己一點小事就沉不住氣,平穩了心緒,才低聲回道:「昨夜斐後薨逝。」
「死了……」西烈月心中冷笑,他以為他自盡就能一了百了?不過他的死本來也只是為這場好戲拉開序幕而已,他倒也爽快,死得正是時候。
西烈月呢喃的聲音很小,紫竹微微抬頭,卻在西烈月眼眉間看到滿滿的殺意,心下一凜,紫竹不敢再看,趕緊低下頭,繼續回稟道:「斐後是自縊而亡。今日宮門才開,上皇就派人過來,請您立刻過行宮一趟。還有許將軍、齊大人、李大人也一大早就候在殿外。」
聽了紫竹的話,西烈月反倒不急著起床了,斜靠著床桅,笑道:「季悠苒呢?」
紫竹想想了,回道:「沒看到右相。」說來也奇怪,今日殿外來了五六位大人,卻獨獨不見季相,按理說,這種時候,最應該來的不正是她?
紫竹以為陛下會動怒,不曾想,陛下竟爽朗的笑了起來。
西烈月是在笑,而且是真心的笑,季悠苒果然是個聰明人,難怪母皇明知他是男子,還將他留在朝中多年。腦子清楚,識得大局,看得通透,能得這樣的人輔佐,是一件幸事。或許他那男扮女裝的身份,倒也沒什麼不好,省了她很多事。
聽著殿外越來越紛雜的人聲,西烈月微微擺手,懶懶地說道:「斐後薨,舉國哀悼三日,今日免朝,回外面的人,就說朕心情悲痛,身子不適,讓她們都回吧。」
「是。」
「女皇陛下哪裡不適啊?讓本神醫給你看看。」
既輕佻又放肆的男聲很不合適宜地響了起來,紫竹顯然嚇了一跳,抬眼看去,屋內無聲無息竟多出個人來,那人白衣刺目,懶散隨意的樣子彷彿正在自家廂房。
西烈月瞪著斜靠在屏風旁的某人,眉頭不自覺地擰在一起,「你怎麼在這?」
安沁宣慢條斯理地從袖間抽出了一塊令牌,手指勾著令牌上的錦線,一邊晃著一邊嘖嘖嘆道:「這令牌好像是某人親自交給我的吧?這麼快就忘了,果然帝王多無情啊。」
嘴裡說得哀怨,安沁宣臉上卻絲毫沒有哀怨之色,那十足挑釁的樣子讓西烈月恨不得給他一拳,說話自然也就更沖幾分,「你為什麼還不滾!」
將令牌隨手塞回腰間的側袋裏,安沁宣走到床前,一屁股坐在西烈月身側,「自然是因為捨不得你。」說著,手還不怕死的伸向美人腰側……
「啪!」一聲脆響,安沁宣的手背留下一抹紅痕。
女王就是女王,和普通女子欲擒故縱還真是不一樣,這一下又準又狠,若不是他有點底子,怕是要被她拍殘廢。訕訕收回手,在西烈月那雙冷眸瞪視下,安沁宣避重就輕地回道:「我答應慕容舒清在她不在海域這段時間裡,保護你的安全。」
聽到這個早就猜到的答案,西烈月心裡湧起的感覺,不知是失望還是鬱悶,總之就是不爽快。「你倒是聽她的話,還是說,你們又有新的賭注?」
「你說呢?」
那似笑非笑地邪魅俊臉平時看到確實賞心悅目,可惜此刻看起來,卻很是礙眼。西烈月別開眼,有幾分賭氣,「你們的事,朕怎麼知道!」
嘖嘖,這話聽起來,怎麼有點酸?西烈月滿臉冷色,安沁宣彷彿沒看見一般,還不怕死地掠過一縷髮絲,在手中把玩,笑道:「你想知道?」
他是在耍著她玩?西烈月是真的惱了,反手朝著安沁宣胸口就是一拳。
同樣的虧他可不會吃第二次,早有準備的安沁宣不但沒躲反迎了上去,一手抓住了西烈月揮回來的拳頭,擒著髮絲的另一隻手也順勢將美人攬進懷裡,同時,曖昧的耳語也貼著西烈月的耳垂響起:「你想知道就問我啊,我可能會說的,犯不著動手動腳嘛……」
安沁宣能清楚的聽見女王陛下牙根咬得咯吱咯吱響,攬在腰上的手自然也更緊了幾分。
紫竹暗暗佩服,在海域的土地上,怕也只有這位安神醫敢這般挑釁陛下了吧。視線不知往那裡擺放,紫竹識趣地退了出去。
待紫竹離開之後,安沁宣的手依舊環在西烈月的纖腰上,抓著她拳頭的手倒是鬆了,臉上那戲虐的笑容也早沒了蹤影,「你有什麼計劃,說來聽聽?」
西烈月微微揚眉,明眸中划過一抹異色,隨即重回平靜,側頭看向安沁宣,不動聲色,只繼續看著他。
迎著西烈月高深莫測的黑眸,安沁宣撇撇嘴,放開環著她的手,一個瀟灑翻身,仰躺在西烈月的大床上,雙手枕在腦後,說道:「斐汐渃死得這麼突然,你稱病,不就是想好好思考,提早部署麼?又或者,你胸中早有溝壑,不過是在等待時機,不管是哪樣,說出來聽聽。」
盯著安沁宣看了一會,西烈月唇角的弧度是越揚越高,同樣俐落翻身,不偏不倚,重重地壓在安沁宣身上,手肘撐在他胸口上,單手托著腮幫,笑道:「那,你認為我想怎樣呢?」
「斬草除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