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花煞 [中]

  

  褚閏生站在段無錯身前,深深吸了口氣,左手輕握,拇指扣食指、中指,起了雷訣,口念道:「雷聲震十方,妖惡自消亡。萬崇隨符滅,千妖逐咒亡。」他話音一落,雷聲隱隱,起於雲端。電光閃閃,交於眼前。儼然是霹靂前兆。

  

  紙錢愈發繁密,將那棺材罩起,防備著雷電。

  

  段無錯見狀,滿意地點了點頭。

  

  褚閏生見自己施咒成功,暗喜在心,但這一分神,雷光頓消。他微驚,隨即便笑了起來,滿心無奈。果然,雷霆咒法,乃是萬法之冠,不是他這等修為能隨意掌握的。他正尷尬,那些紙錢卻解了防禦,如同知道不會再有威脅一般。紙錢飛舞,捲向了褚閏生。

  

  褚閏生還沒反應過來,幻火卻出聲喝道:「燒!」

  

  一瞬間,火焰奔流,紙錢在火中化為塵屑,消失無蹤。

  

  褚閏生見狀,沖幻火笑了笑,道:「還是你厲害。咒法我不行,還是用我拿手的方法好了……」他說完,縱身一躍,落在了棺材旁,一手按上了棺蓋。

  

  「看看你是什麼東西。」他笑道,隨即手上使力,意圖揭開棺蓋。

  

  棺材似乎察覺了什麼,一下子豎了起來。褚閏生也不含糊,抬腿一踢,又將那棺材踢倒下來。

  

  這番爭鬥,看得一眾村民驚呼連連。本已休息的池玄和梁宜也走了出來,看著面前的詭異場面。唯有絳雲,明明眼看著,卻偏偏不能亂來。她兩條前腿搭在牛棚的欄杆上,眼神裡滿是焦急。

  

  這時,那副棺材猛地旋轉起來,掃向褚閏生。褚閏生一躍而起,避開撞擊。繼而落在了棺蓋上。棺材立刻翻滾顛簸,想要把他甩下來。褚閏生面帶笑容,輕鬆的躍起落下,每次的花樣還不一樣。不是翻觔斗,就是旋身,但每一次,他都穩穩地落在棺蓋上。

  

  段無錯看到這裡,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褚閏生聽到笑聲,擺了個白鶴亮翅的架勢,立在棺蓋上。他看著眾人,得意笑道:「各位鄉親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啊!」

  

  村民聞言,紛紛鼓起掌來。

  

  梁宜見狀,也笑了出來,「嘻嘻,還真把自己當雜耍的啊。」她上前幾步,朗聲道,「拔壽釘。」

  

  褚閏生聞言,低頭看著那鍥進木板的幾根釘子。他左手撐著棺蓋,穩住自己的身形,右手聚力,狠狠拍下。茅山上那幾月修煉,不僅學了步法、符咒,更有呼吸吐納之方,行氣煉神之法。如今他的這一拍,聚了五成的真氣,足可斷石折木。但這一拍下去,棺蓋紋絲不動,不過悶悶響了一聲。他心頭驚愕之時,卻見一枚壽釘迸了出來。他笑了笑,將那釘子用力拔出。

  

  棺材裡忽然生出了一聲巨響,一股黑煙從那棺材中冒了出來。褚閏生知道這煙霧詭異,便跳到一旁,避了開來。

  

  那黑氣愈來愈濃,棺材抖動,瞬間同那黑氣一起消失無蹤。

  

  褚閏生看著那棺材消失,笑了起來。「這樣就跑了?真不經打。」

  

  「師兄好功夫!」幻火走上前去,讚道。

  

  褚閏生有些得意,「畢竟是『師兄』嘛。」他說完,看了看手中的壽釘,只見釘上纏著頭髮,甚是詭異。褚閏生驚呼一聲,扔下了這玩意兒。

  

  壽釘在落地之前被人接住了。梁宜將那枚釘子放在掌心,淺淺一笑,又將那釘子收了起來。

  

  村民們看到棺材退卻,紛紛聚上前來,連連稱謝,繼而道出了事情的始末。

  

  半月之前,村中有戶人家死了女兒。村人按著規矩辦完喪事,合棺入葬,卻不想,天黑之後,這口棺材竟回到了村裡來。村人雖然驚慌,卻誰也不知是怎麼回事,只得一次次地將棺材再次埋葬。但無論葬在哪裡,辦了怎樣的法事,每到日落,棺材依然會回來。先前眾人聽段無錯一行乃是修道之人,好生款待,也是為了能求得幫助。如今見這幾人能逼退這口棺材,更是三跪九叩,儼然把段無錯一行當成是活神仙。

  

  段無錯聽罷,扶起了村人,開口道:「諸位不必如此。這棺材的事,我也有些明白了。這是『回煞』,斬了那煞神就好。」他頓了頓,又道,「對了,這棺材裡的,是誰家的女兒?」

  

  一對夫婦走了出來,略帶驚懼地看著段無錯。

  

  段無錯點了點頭,說道:「我等去除那煞神,可能會冒犯棺中屍體,二位……」

  

  婦人聞言,望向了身邊的夫君。那男子沉默片刻,說道:「除掉那煞神就好。老神仙看著辦吧。」

  

  「好。」段無錯笑道,「依我看,那棺材還會回來。大家都回房去,鎖好門窗。這裡就交給我們。」

  

  村人連連稱是,各自回屋了。

  

  段無錯慢慢走到梁宜面前,問道:「梁高功,那枚壽釘可有問題?」

  

  梁宜緩緩道:「釘上纏發。這倒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不過,這本是孝子、孝婦所作之事。那棺中之人,哪有什麼子女……」

  

  「果然另有隱情。」段無錯嘆口氣,「看來,我算得不錯,這口棺材,問題大著呢。」

  

  一旁的褚閏生聽到這裡,上前問道:「師傅,你既然早知道棺材有問題,為什麼一開始的時候不說呀?」

  

  段無錯聽他抱怨,笑道:「好徒兒,即便是降妖伏魔,也要出師有名。那口棺材白日之時毫無異象,怎能妄動。再說了,你要冒犯死者,也得問問死者的親族吧。」

  

  褚閏生心想,真是深謀遠慮,明知道有問題,還要等天時地利。看來,他的這個師傅,不僅道法精深,更是頗有城府啊。

  

  「好了好了,大家也都回去休息吧。晚些時候,好與那棺材繼續斗啊。」段無錯笑嘻嘻地說完,自顧自回房了。梁宜和池玄也各自回了房,空地上,只剩下了褚閏生和幻火。

  

  褚閏生滿臉無奈,他這會兒正興奮,竟讓他休息,他怎麼休息得了啊?幻火見他不動,開口道:「師兄,你不回房?」

  

  褚閏生笑道:「剛才忙活了半天,出了身汗,我先吹吹風,待會兒進去。」

  

  「那我陪你。」幻火急忙道。

  

  「不用了。」褚閏生說完,逕自離開。

  

  幻火見他離開,微微皺起了眉頭。他剛想跟上去,卻聽身後有人開口。

  

  「我一來你就要走,未免太薄情了吧?」

  

  幻火微驚,他轉身看清那人時,不禁驚訝。那是個英俊男子,一身黑袍,手捧書冊。「地府值日?」幻火脫口而出。

  

  那男子笑著點了點頭,「法寶,好久不見,這具肉身用得還習慣麼?」

  

  幻火聽到這句話,愈發驚訝,「原來我會變成人,是你搗的鬼!」

  

  「嘖,怎麼說話的。」那男子不滿,「我早說了,我是幫你。若不是有這肉身,你怎能待在你主人身旁。」

  

  幻火聞言,又思忖片刻,不再開口。

  

  那男子走上前幾步,道:「不過,哪有像你這麼纏人的,我是你主人,我也得跑啊。」

  

  「胡說!我一直以來都隨侍在主人身側,算什麼纏人啊!」幻火不滿。

  

  那男子笑了笑,「你那時是法寶,如今是人啊。既已有了人身,就要學著做人。這麼多日子了,人情世故,你好像一點也沒懂啊。」

  

  「我本來就是法寶,幹嘛要學著做人!什麼人情世故,不知道又如何,我只要能留在主人身側,護他周全便夠了!」幻火道。

  

  那男子聽完這番話,嘆了口氣,「也罷也罷。其實我不是跟你說這個來的,我只是要告訴你,我奉命拘魂,目標便是那口棺材。你要幫你主人斬妖除魔我不管,但你小心點,別動那魂魄,否則我不好交差。」

  

  幻火皺眉,問道:「你說話真奇怪,我能對那魂魄做什麼?」

  

  那男子笑笑,「你這法寶,怎麼連自己的能耐都不知道?你能吸收所殺之物的魂魄,化其力為己用。你主人當年殺妖得道,你吸收那萬千妖魂,才有如今的道行。」

  

  幻火不禁驚訝。他雖知自己鎮壓萬千妖魂在身,卻不知自己竟是吸納那些妖魂之力,才有如此能耐。這麼說來,主人那最後一擊,「殺解」,正是釋放妖魂之力。他想到這裡,又明白了一些,也就是說,在「殺解」之前,他的力量一直被封著。主人,一直封著他?

  

  那男子見他深思,開口道:「我說,法寶啊,有些事情你不明白也不是什麼壞事。我都那麼好心地給了你人身,你就好好做人嘛。還是,你覺得做人不開心?」

  

  幻火想起自己得人身之後的種種,觸摸也好,飲食也罷,都是從未領略的美好感受。他搖了搖頭,道:「做人很好。不過,待到主人成仙的那日,我還是要恢復法寶之身。」

  

  男子笑了起來,「傻啊,既然做人,就要學著自私一點。凡事多為自己想想。」他說罷,拍拍幻火的肩膀,「記著我跟你講的事,別隨便出手啊。」他說完,身影一晃,消失無蹤。

  

  幻火站在原地,目送他消失。他滿心疑惑,低聲自語道:「多為自己想想……想什麼?」

  

  ……

  

  話說,褚閏生晃了片刻,便到了牛棚邊。只見,他的馬兒前腿搭在欄杆上,一副翹首期盼的樣子。世上,哪裡會有能擺出這副姿勢的馬啊?他不禁笑了起來,道:「你這是幹嘛?要逃出來嗎?」

  

  絳雲聞言,立刻搖頭。她乖乖站好,搖起了尾巴。

  

  褚閏生見狀,笑得更加愉悅。他輕輕一跳,坐上了欄杆。

  

  絳雲等了好一會兒,也不見他開口說話,不由得有些心急。但她如今的樣子,也不好說什麼,她只得不時看看褚閏生,等他開口。

  

  褚閏生卻只是靜靜坐著,怎麼也不出聲。

  

  絳雲實在是沒心思等了,她上前,蹭了蹭他,引他注意。

  

  褚閏生轉頭,道:「幹嘛?」

  

  幹嘛?絳雲不滿。分明是他跑到這裡找她的,怎麼還問她幹嘛!真是莫名其妙啊!

  

  褚閏生笑了笑,「怎麼又生氣了?我沒惹你啊。」

  

  你有!絳雲差點就喊出來了。

  

  褚閏生伸手,摸了摸馬兒的頭,道:「拉了一天車,累了吧?」

  

  絳雲聽到這句,搖了搖頭,略有些得意地長嘶了一聲。她怎麼也是妖獸,這麼點事,還難不到她。

  

  「我知道你不喜歡梁高功,還讓她同行,委屈你了。可是,有梁高功在,說不定就能治好師兄的病……」

  

  師兄?池玄?池玄有病?什麼病?絳雲聽的一頭霧水。

  

  褚閏生低頭,笑道:「其實,我有兩個哥哥。不過,大哥在我很小的時候就病死了。二哥被徵去打戰,再也沒有回來。……也不知道為什麼,我見到池玄師兄的時候,就覺得跟他很親。還有幻火也是。就好像突然之間有了兄弟似的。我只希望,自己的兄弟能平平安安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絳雲也不太明白那所謂的兄弟之情,但聽他語氣認真,微帶憂鬱,她還是點了頭。

  

  褚閏生笑著,說道:「你若是有事,我也會全力相助。」

  

  這句話又讓絳雲不滿起來。要全力守護主人的人,是她才對吧!前幾次是她不慎,她不會再犯錯了!下次,絕對不能讓主人出手相救了!

  

  褚閏生看著馬兒的反應,笑意愈盛,他正要說什麼,忽然察覺了異樣。一股陰風,貼地而來,不祥之氣隨之蔓延,讓人生畏。

  

  難道是那口棺材回來了?!他心中一驚,立刻跳下欄杆,順著那股陰風跑去。

  

  絳雲見狀,思忖了片刻。如今村民都在房中,四下無人,正是機會。她立刻化回了人形,縱身躍出了牛圈,也順那陰風追去。

  

  褚閏生跑了不遠,就見那一口棺材赫然出現。棺蓋之處,依然有森森黑氣冒出,好不駭人。褚閏生定睛一看,不禁倒抽一口冷氣,只見那黑氣漸濃,竟慢慢聚為了女子之姿。不一會兒的功夫,黑氣化為一名女子,她身著婚服,團扇遮面,蓮步婀娜,慢慢往村內的一戶人家走去。

  

  褚閏生不禁驚訝。新娘子?!果然是另有隱情!不行,不能讓她進屋!

  

  「站住!」褚閏生出聲喝道。

  

  那女子停步,慢慢轉身,望著褚閏生。一瞬間,一股黑氣從她身上湧出,襲向了他。

  

  褚閏生正要閃避,一個身影卻擋在了他身前。

  

  「你……」褚閏生看清來者,不禁驚訝。

  

  來者自然是絳雲,她怒目看著那婚服女子,心想著,自己若是能把這妖物消滅,主人也就不必犯險。她想到這裡,眼神一凜,高聲道:「妖物!受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