絳雲抬手一揮,紅光一閃之間,那片黑氣被割裂開來。她毫不遲疑,縱身突進,攻向了那新娘子。那是迅雷般的速度,攜凌厲狂風,在一剎那制敵。電光火石之間,絳雲的手已然扼住了那新娘子的咽喉。新娘子手中的團扇飄然落地,她靜靜抬眸,露出臉來。但見那女子臉色蒼白如紙,唯有唇上一點猩紅,鮮豔耀目。
絳雲不禁打了個寒顫。好重的怨氣,那絲絲冰冷順著她的手指慢慢產上來,引出了恐懼。她下意識想撕開面前的人,但又思忖。這個,算不算殺生?這死人所化的妖魔應該不算「生」吧?她正皺眉琢磨,忽然,手中扼著的新娘化為了一股黑氣脫逃出去。黑氣繞到了絳雲身後,又重新聚化成了新娘之姿。
絳雲大驚,慌忙跳開。她正想著下面該怎麼辦,卻聽一旁的褚閏生笑道:「傻瓜,棺材才是她的本體啊。」
絳雲恍然大悟,立刻轉身想往棺材衝去,卻見褚閏生早已站在了棺蓋上,表情裡還帶著得意。
絳雲不滿,正要說什麼,卻察覺背後一陣陰風。她知是那妖物襲來,毫不含糊地回身一掌。掌風強勁,擊散了那新娘子的身形。絳雲一擊得手,正是得意,那黑氣卻又聚集起來,化出了人形。
褚閏生見狀,斂起笑容。他聚力出掌,擊向了棺蓋。棺蓋一聲悶響,兩枚壽釘迸出。褚閏生用力一拔,將那兩枚壽釘取了出來。只聽那新娘子慘叫一聲,身形漸漸虛幻起來。棺蓋微微一動,隙縫之處黑氣緩緩滲出,好不駭人。
褚閏生貼地一滾,避了開來。他站直了身子,丟下拔出的壽釘,又在衣服上抹了抹手。
絳雲見這招有效,便一縱身到了那口棺材前,亮出利爪,狠狠一撕。松木棺蓋被輕易撕開,最後一枚壽釘被扯了出來。一瞬間,那新娘消失無蹤,週遭突然安靜了下來。
明月破雲而出,灑下一片皎潔,映得這村落清冷非常。
褚閏生正要鬆一口氣,忽然,那新娘又出現在了眾人面前,黑氣裊裊,在她身邊氤氳。她移開遮麵糰扇,燦然一笑。
褚閏生還沒弄清狀況,身旁的那口棺材突然一陣晃動,黑氣厚重,噴湧而出,竟成了鋪天蓋地之勢。月光瞬間被黑氣吞沒,村中一片黑暗,更添了幾分恐怖。
褚閏生躲閃不及,吸了幾口黑氣,一瞬間,他便覺得四肢無力,頭腦昏漲起來。他身子一軟,跪在了地上。那黑氣不斷湧進肺腑,阻他呼吸,讓他不可自抑地輕喘起來。
絳雲驚呼一聲,縱身到他身旁,扶著他,急急道:「主人,你還好吧?」
褚閏生全身輕顫,腦海中一片混沌,想回答,卻又說不出話來。
絳雲見他神色痛苦,心中焦急,偏又不知如何是好。這般無措,皆化為了憤怒。大膽妖物!竟敢傷她的主人?!她咬牙站起,正欲找那妖物算賬。卻見幻火不知何時出現,正與那妖物對峙。
「大膽妖物,竟敢傷我主人。」幻火開口,說出了絳雲想說的話來。只是,他的語調裡並無憤怒,那聲音冰冷徹骨,寒意逼人。絳雲清楚地看見,幻火的周身有青光隱現,如火焰升騰,透著駭人的煞氣。
站在幻火面前的新娘低眉順目,唇角含笑,她身側的黑氣貼地翻滾,洶湧如浪。
也不知為何,幻火又有了先前那畏懼之感。不過區區「煞神」,為何讓他如此害怕?他穩了穩心神,一揚手,周身青焰凝聚為煉,將那新娘子圍起。火焰灼灼,竟燃盡那森森黑氣,甚至燒起了那新娘的裙襬。
那新娘淒厲慘叫,俯身在地,在那青焰裡掙扎。
幻火冷冷一笑,正欲再施法術,忽然,一股莫名寒意侵進他體內。他微驚,就見絲絲黑氣染進了他的青焰之中,慢慢滲透,融進他身體。他驀然記起那地府值日所言,他能吸收所殺之物的魂魄,化其力為己用。若是此刻他燒盡這「煞神」,怕也會將這冤魂煞氣全部吸收。難道,這便是他恐懼的根由?
他思忖之間,煞氣愈滲愈多,心底有什麼東西被攪了起來,讓他煩躁不堪。一時間,他周身青焰奔流,帶出無數魂魄悲鳴,比那「煞神」更恐怖上數倍。
這般情狀,連絳雲都看傻了。她與幻火百年相處,卻從未見過他這般恐怖的模樣。她不自覺地後退,本能地保持著距離。
褚閏生定了定神,右手拇指掐起無名指,起了青靈訣。一瞬間,他的腦海清明起來,方才的不適減了大半。他抬眸,便看見幻火那可怖之姿。眼前,忽然浮出似曾相識的景象來。魂魄悲鳴,聽起來竟是熟悉非常。比起恐懼,更多的是無奈和麻木。也不知為何,他心中一陣落寞。他不知原因,卻知道不能放任幻火如此,他深吸一口氣,穩住心神,上前想要阻止幻火。但那煞氣如障,讓他寸步難行。
「幻火!」褚閏生不禁放聲喊道。
幻火聽得這句呼喚,心神一震,周身青焰瞬間止息。他全身的力氣彷彿被青焰燒盡,再無力支持,頹然倒了下去。
褚閏生疾步走到他身邊,蹲身檢視,待確定幻火不過是昏睡過去後,才放下心來。
火焰一消,黑氣重現,又聚化出那新娘之姿。
褚閏生皺眉。分明拔出了壽釘,為何這個幻影還是不消失?他立刻想到了什麼。本來只是棺材作怪,並無這新娘。新娘由黑氣所化,黑氣從棺中所出,莫非,是因為拔出壽釘才……
褚閏生下意識地望向地面的幾枚壽釘。明知棺中有異,為何要他開棺?他心中疑惑,不禁開始懷疑。這時,有人輕輕一嘆,開口道:「好徒兒啊,為師平日教你的,你可真是一點也沒學會啊。」
褚閏生循聲望去,就見段無錯和梁宜就站在不遠處,一副旁觀看戲的架勢。池玄站在這二人身後,亦是平靜的觀望之姿。
段無錯笑眯眯地看了看那詭異的新娘子,搖頭嘆道:「唉,為師不是說過了麼,這棺材白日之時毫無異象……你難道,不明白?」
褚閏生不解,低頭思忖起來。白日之時毫無異象,也就是說,這妖物,怕日光?想到這裡,他自嘲地笑了起來。雷霆咒法,火焰燒灼,對付這妖物,這些道法浪費了。只需最簡單的「煌日咒」不就行了麼?
褚閏生站起身來,朗聲念道:「煌煌赫赫,日出東方。斷劫百祟,避除不祥!」
言罷,光輝頓生,蔓延擴大。那光如煌煌明日,赫然耀目。光輝如刃,劃裂夜色,週遭瞬間亮如白晝。待光輝照及那新娘時,那新娘慌忙用手中團扇遮擋。但那區區黑氣所化之物,怎擋得住如日華光。新娘瞬間化為飛煙,消失無蹤。黑氣似乎察覺了什麼,重新湧入了棺材,週遭又平靜了下來。
褚閏生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這般變化,心中竟有了幾分欣喜。雖說是靠人提點,但畢竟自己逼退的妖物。他初學道法,能有這般發揮,也算是值得自傲了。他的眉宇間有了淺淡笑意,方才心中的猜疑不滿也去了大半。
褚閏生靜待了一會兒,見那棺材不再有反應,便舉步走到棺材旁,正要開蓋。段無錯卻開口,道:「慢著慢著,這棺中聚滿妖邪煞氣,豈是你碰得的?」他說完,轉頭道,「池玄,你去開棺。」
池玄聞言,微微頷首,走上前去。
褚閏生老老實實地站在棺材旁,看著池玄掀開棺蓋。
一股煙塵微微揚起,有人緩緩從棺中探出頭來。那是張美豔絕倫的少女臉龐,淺淺梨渦,彎彎眼角,可愛無比。但是,待她慢慢從棺中出來時,卻叫人膽寒。她的身體,是只巨鳥。翎羽五彩,熠熠閃亮。分明是個怪物。
「花煞……」池玄開口,如是道。
那怪物聽得這句話,竟衝他甜甜微笑。
這「花煞」,褚閏生倒是聽說過,傳聞在婚禮之時,會有「煞神」造訪,作弄新人。因這「煞神」並不害人性命,又是女身,便稱之為「花煞」。可是,這棺材之中,怎會冒出個「花煞」來?
這時,那「花煞」振翅,躍出了棺材。既不離去,也不攻擊,只是在池玄身邊繞著圈,痴痴笑著。
褚閏生見狀,不禁覺得好笑。
「哎呀,想不到,竟然是『花煞』啊。」梁宜走到了棺材旁,說道,「那棺中的又是誰?」
梁宜說完,探頭向棺中望去。褚閏生也好奇起來,低頭察看。只見,棺中還有一具少女屍體,約莫及笄之年。一身婚服,與方才黑氣所化的新娘一模一樣。先前村人說合棺下葬已有半月,但這屍體絲毫沒有腐爛。那少女如同安睡一般,沉靜美好。
「七魄尚在,魂未歸天,這倒是具好身子。」梁宜說完,伸出了手,摸上那少女的臉頰。
突然,有人喊了一聲:「別碰她!」
梁宜的手微微一頓,轉頭望向了說話之人。
只見,一個約莫十四五歲的少年跌跌撞撞地衝了過來。他身形瘦小,一臉病容,此刻他眉峰緊鎖,用盡了全身力氣,又喊了一聲:「別碰她!」
褚閏生立刻從棺材邊讓開,以示無辜。
梁宜卻依然保持著原來的姿勢,她輕輕撫著那少女的臉龐,笑道:「這姑娘的父母早已答應讓我們隨意處置自家的女兒。」
那少年的身體因憤怒而輕顫,「你敢動她!」
梁宜收手,正要再說什麼。就見一對夫婦匆忙跑來,雙雙拉住了那少年。一邊勸阻,一邊不住地道歉。其他村民也紛紛走出了屋子,圍聚在了一起。
少年顯然是不滿雙親的勸阻,竭力反抗。突然,他劇烈地咳嗽了起來,繼而癱軟下去,再無法行動。只是,他狠狠地盯著梁宜,眼神裡滿是憎怨。
梁宜從懷中拿出了一枚壽釘,淺笑道:「這上面的頭髮,是你的吧?」
少年的眼神中幽怨徒生。
梁宜並不等他回答,繼續道:「莫不是年少衝動,約了同生共死?」
少年聞言,低聲道:「不是衝動……」
「你才多大歲數,怎能斷言這就是一生最愛。」梁宜道。
眼前的景象,讓褚閏生無語至極。梁宜如今用的,是小翠的身體,看起來也不過十歲上下,卻煞有介事地教訓起一個比她看起來年長的少年。嘖,真是怎麼看怎麼怪異。
「你說什麼都好……既然她死了,我也不會獨活。」少年並不理會梁宜的話,倔強道。
「你被『煞神』纏身,的確沒多久好活了。」梁宜笑了笑。
少年的父母聽得這句話,驚恐萬分。這對夫婦當即跪在了棺材之前,磕頭大哭,口中不住道:「孩子年紀小,說的話不能當真,不能當真啊……」
那少年卻一臉滿足,對父母所為不屑一顧。
梁宜又道:「怕這姑娘死後還來糾纏,便替她行了冥婚吧……不過,看樣子,她並不滿意那門婚事啊,連『花煞』都招來了。」
她說話之時,看了那人首鳥身的煞神一眼。
「看樣子,這並非『回煞』那麼簡單,其中曲折,怕只有這姑娘知道罷……」梁宜輕輕將手搭在棺口上,沖那少年微微一笑,「要聽她說說麼?」
少年大驚,「你……」
梁宜轉身,口中唸唸有詞,隨即伸手,憑空一抓。她攤開掌心,衝著那棺中少女,吹了一口氣,又道:「命魂附體,七魄聽令,起!」
她話音一落,那少女驀地睜開了雙眼。她緩緩坐起,有些僵硬地爬出了棺材,站在了眾人面前。
村民皆驚,退散開來。
少女慢慢走到那少年面前,伸出了手。
那少年的父母見狀,驚恐萬狀。母親哭喊著,以身子護住了兒子。父親上前,推開那少女,一副拚死之勢。
少女一個趔趄,但很快便站穩了,再一次向少年伸出了手。
少年不顧父母的保護,拼盡力氣掙脫開來,握住了少女的手。他淚流滿面,哽咽難言。
忽然,少女張開五指,一下抓上了少年的胸口,隨即,用力一扯。一股黑氣竟被拽了出來,眾人定睛一看,那竟是一條百足大蟲,渾身漆黑,可怕無比。
大蟲在少女手中扭動掙扎,口吐著森森黑氣。這時,原本纏著池玄的「花煞」振翅飛來,一口咬住了那隻大蟲,三兩口便吞下了肚。
這番變化,看得眾人目瞪口呆。
少女這才笑了出來,道:「平哥哥,沒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