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靈藥

  傍晚時分,雨勢漸大。風聲颯颯,擾人心煩。

  

  池玄一直淺睡,聽得風雨漸大,他緩緩轉醒,一睜眼,便看見了絳雲的臉。

  

  絳雲就跪在他身旁,一臉嚴肅地看著他。見他醒來,她滿臉笑意,道:「我正要叫醒你!你看!」

  

  她攤開手給池玄看。她的手裡,捧著一大把的野果子,野莓、桑葚,滿滿地堆在一起。

  

  「吃嗎?」絳雲被雨水淋得濕透,頭髮上還沾著樹葉,樣子狼狽不堪。但她卻依然帶著得意,滿臉明朗的笑容。

  

  池玄點了點頭,剛要抬手,卻覺一陣刺骨疼痛,四肢全然無法使力。

  

  見他遲遲沒舉動,絳雲將野果放在膝上,撥弄了一會兒,挑了顆紅潤誘人的桑葚,湊到了他唇邊。

  

  池玄微微驚訝,他抬眸看了絳雲一眼。就見她一臉無邪笑容,眼神裡全是期待。他只得張口,將那顆野果含進嘴裡。

  

  絳雲笑著,正要再挑一顆,卻注意到自己手上沾染的野果汁。她也不多想,將手指放進嘴裡,輕輕吮了吮。

  

  看到她這般舉動,池玄忽然覺得尷尬。這時,絳雲忽然皺眉,道:「好酸……騙人!難吃死了!」

  

  梁宜的聲音在她腦海裡響起:「呵呵,桑葚當然是挑紫黑的吃,你自己要挑那顆紅的,怎麼能怪我?」

  

  絳雲不滿,「那我摘的時候你不跟我說!」

  

  旁人看來,她不過是自言自語。但池玄知道她定是與附身的梁宜說話,並不驚訝,倒是暗暗覺得有趣。

  

  絳雲吵了一會兒,忽然停了下來。她伸出手,湊近池玄,誠懇道:「吐出來吧。」

  

  「嚥下去了。」池玄道。

  

  「這麼難吃的東西你也嚥得下去?」絳雲驚訝。

  

  「一般人都嚥得下去。」池玄回答。

  

  「哦,這樣啊……」絳雲恍然大悟,「那我覺得難吃是因為我不是人囉?」

  

  「傻子。」梁宜的聲音含笑響起。

  

  絳雲聞言,怒道:「幹嘛說我傻?!」

  

  聽到這句,池玄不禁笑了出來。絳雲見狀,不滿至極,「你也笑我傻?」她低頭,拿起一顆紅色的桑葚,「哼,不信這顆你也嚥得下去!」

  

  池玄剛要開口說什麼,絳雲卻一手撐在他腰側,一手拿著桑葚,滿臉殺氣地附身逼近他。池玄大驚,卻又無力掙扎,一時間亂了方寸。

  

  正在這時,洞內的狼群忽然騷動起來,群狼皆露出獠牙,對著洞外嘶吼。

  

  只聽洞外響起一個輕蔑的男聲,「天還沒黑呢,姑娘。」

  

  絳雲跳了起來,清喝一聲:「什麼人!」

  

  一個男子慢慢走進洞內。但見他背短弓,佩匕首,皮革護臂,一副獵戶裝扮。他約莫二十五六,與那粗狂穿著相異,他生得白淨清秀,俊逸不凡。

  

  群狼見他,擺出了威懾之姿,卻沒有一隻敢上前攻擊。

  

  男子卻不在意,他的目光輕輕掃過狼群,繼而對絳雲道:「我只是避雨,姑娘繼續。」

  

  「繼續什麼啊!你什麼意思!」絳雲生氣道。她正想教訓教訓這個人,卻又憶起自己妖力尚未恢復。雖有不甘,卻還是努力忍下了。

  

  那男子也不客氣,他徑直走到火堆旁,解下行囊,席地坐下,烤起火來。

  

  絳雲忍著不滿,剛想轉身不理此人,就發現自己方才跳起,膝上的野果落了一地。她立刻蹲身,撿起野果,小心翼翼地吹掉灰塵。

  

  「吃那些東西怎麼會飽。」那男子開口,繼而從行囊中拿出了一個油紙包,拋給了絳雲。

  

  絳雲接住,解開一看,一個烤兔腿赫然入目。她不禁驚呼一聲:「你殺生!」

  

  男子滿臉鄙夷,「廢話!想吃肉哪有不殺生的?愛吃不吃,囉嗦什麼。」

  

  絳雲皺眉,轉身看了池玄一眼,放低聲音,問道:「這個……你吃嗎?」

  

  池玄搖了搖頭,「不吃。」

  

  聽到這番對話,那男子起身,笑道:「哦,原來你們認識,是兩情相悅啊。」

  

  「什麼兩情相悅啊?」絳雲不甚明白,愈發不滿。

  

  男子舉步走到池玄身邊,剛要開口說什麼,待看到池玄身上的傷口,他戲謔的神色一掃而空。他單膝跪地,剛要替池玄把脈。手指觸及他手腕的一刻,卻不自覺地一縮,「罡氣?」他皺眉,定了定神,才重新按上了池玄的手腕。

  

  「氣血耗得太厲害了……」那男子開口,「看傷口,莫非是被天犬所傷?我聽說,天犬一族已被滅族,你是在哪遇上那妖畜的?」

  

  絳雲聽到這番話,跳腳道:「什麼妖畜啊!我又不是故意傷他的,我已經過歉了,而且很努力地在補償他啊!」

  

  那男子被她的話驚到,好半天,他笑了出來,對池玄道:「你的罡氣真厲害,我竟然辨不出她身上的妖氣。」

  

  池玄道:「你心有雜念,並非是因為我的罡氣才疏忽。」

  

  「也是。不過任誰在這荒郊野外,看上方才那一出活色生香的戲碼,都得有雜念不是?」男子笑道。

  

  池玄這才注意道,不僅自己身無片縷,絳雲為了替他包紮傷口,身上的衣衫也撕得亂七八糟。這副樣子,的確引人遐想。

  

  那男子不再調笑,他伸手入懷,拿出了一個小瓷盒來。盒蓋一開,一股濃烈的芬芳便漫延開來。但見那盒中裝著白脂,隱隱泛著柔光。他伸手蘸上那白脂,道:「遇上我算你運氣好。」他說完,將那白脂抹在了池玄的傷口上。

  

  絳雲站在他背後,有些懷疑地看著。出人意料的是,傷口一沾上那白脂,瞬間便癒合了起來。

  

  「嘩……」絳雲驚訝,「這是什麼東西啊?」

  

  男子塗抹完畢,合上了瓷罐,笑道:「麟脂。」

  

  「麟脂?麒麟的?」絳雲驚訝非常。

  

  男子點頭,他伸手撩起衣襟,露出腰上的一道傷疤,笑道:「殺它費了我好一番功夫,這傷口就是麟爪所賜。」

  

  絳雲驚呆了。麒麟……麒麟是神獸啊?!他竟然殺麟取脂?

  

  那男子拉好衣服,一副不以為然之態。他又走回包裹旁,拿出幾株見所未見的草藥,又取出藥臼和藥杵,從水囊中倒出清水,搗起藥來。他邊做邊道:「小兄弟,你氣血兩虛,服藥之後,須得好好調養。」他又想到什麼,笑道,「若你執意吃素,那就是玩命了。」

  

  「習慣了。」池玄平淡回答。

  

  「別告訴我你是修仙的啊……只有傻子才修仙。」那男子輕蔑說完,取了一個小碗,盛了搗好的藥湯,遞給了絳雲,道,「喏,給你機會,去補償他吧。」

  

  絳雲本想反駁他的「傻子才修仙」,但聽到他的吩咐,就硬生生地把話嚥下去了。她接過那碗藥,聞了聞。既然方才的麟脂有奇效,這藥應該不是騙人的。也罷,至少不是殺生來的。她扶起池玄,萬般小心地讓他喝下藥,然後滿臉緊張地等著看結果。

  

  果然,藥湯嚥下不過多時,他身上的淤血就開始化去。片刻之後,傷痕盡消,除卻那斑斑血跡仍在,再無半分受過傷的痕跡。

  

  絳雲驚訝不已,呆呆地說不出話來。

  

  池玄開口,對那男子道:「多謝。」

  

  男子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說道:「日行一善,不必客氣。」他撿塊乾淨的地方躺下,枕著自己的手臂,閉上眼睛,說了一句,「我睡了,你們繼續。」

  

  「繼續什麼啊?!你什麼意思?!」絳雲跳起來,跺著腳又吼了一次。

  

  那男子不再搭理她,自顧自睡起覺來。

  

  絳雲無奈,只得悻悻在池玄身邊跪坐下來,生悶氣。

  

  池玄看了看她,伸手替她拿掉頭髮上的樹葉,道:「他有口無心,你生氣也沒用。」

  

  絳雲甩了甩頭,抖落了樹葉。她胡亂地抓了抓頭髮,剛要說什麼,卻突然打了個噴嚏。

  

  池玄見狀,道:「你現在妖力全失,與凡人無異。不必守著我了,去火堆邊烤乾衣服,休息一下。」

  

  絳雲吸吸鼻子,認認真真地看了他好一會兒,直到確定他的確是沒事了,才慢慢移到了火堆旁。

  

  正如池玄所說,她失去妖力之後,體力也大不如前,方才為了摘野果跑遍了山嶺,如今她已是四肢痠軟,睡意濃重了。她努力撐著,不讓自己睡著,直到聽見梁宜的聲音含笑響起:

  

  「睡吧。我什麼都不會做的。」

  

  絳雲放下心來,那一刻,睡意席捲。她慢慢入了夢鄉,這是她幾百年來第一次做夢。夢裡,她回到了鳳麟洲。洲上白眼繚繞,花葉紛飛,空氣裡都是馥郁的香……

  

  待到絳雲醒來,天色已然大黑。雨早已停了,月光如霜,鋪了幾道在洞內,清麗非常。

  

  絳雲揉揉眼睛,一轉頭,卻發現池玄原先躺的地方只剩下幾隻幼狼簇擁而眠,哪還有他的蹤影。她慌忙起身,在洞內轉了一圈。找不到他,她不禁焦急。她忙跑出洞外,四下找尋。

  

  雨過之後,山嶺中遍是青草泥土的清香。初初破土的青草,怯怯含苞的花朵,依依飛揚的柳絲……皓月之下,如詩如畫。絳雲卻無心欣賞,她跑著,循著混在四周淡薄的罡氣,找她要找的人。

  

  狼穴洞口的溪澗蜿蜒流淌,在地勢低處聚成了一泓淺潭。絳雲跑到潭邊的時候,不期然地找到了池玄。他就站在及腰的潭水中,沐在一片清輝之下。

  

  她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竟然愣在了原地,無法再前進一步。

  

  他似乎並未察覺她來,他垂著眼睫,掬水清洗身上的血污。他身形清瘦,但因修道習武之故,並無瘦弱之感。月光之下,他的膚色愈發白淨,似是蒙了薄薄的一層霜。他長髮不束,濕濕地攏向一側,幾縷髮絲落在肩膀,卻似墨畫一般。

  

  清水從他指縫中溢出,纏著他的手臂,依依不捨地流淌至手肘。絳雲還是第一次發現,原來水可以落得這麼慢。每一滴,都看得那麼清楚。入水的每一次躍起,激起的每一片漣漪,都如此安靜緩慢,就像是故意不讓人錯過似的。

  

  忽然,水聲一停,池玄抬眸,望向了岸上的絳雲。

  

  絳雲這才猛地回過神來,收住了心神。她不自覺地驚叫一聲,退開老遠。這麼一退,到教她發現,原來,這潭水邊,並非只有她一個看客。

  

  這山嶺之中,野狼山貓,松鼠獐子,雀鳥蛇蟲……但凡生靈,都聚在這淺潭周圍。那潭中游魚更是環繞在他身側,樂怡悠遊。

  

  難道,是護身罡氣的緣故?絳雲恍然大悟。對嘛!「一旦接受,則會沉迷」。她不過是和這群野獸一般,一時痴迷。她想到這裡,清清嗓子,故作鎮定道:「你在這裡啊,害我好找。」

  

  池玄低頭,刻意不看她。他走到潭邊,拿起放在石上的衣服,站在水裡穿。

  

  絳雲見狀,抬起頭,看月亮。

  

  池玄穿著完畢,走上岸,說道:「回去吧。」

  

  絳雲望向他,不滿道:「我好不容易烘乾的衣服,你又弄濕了。」

  

  池玄平靜回答:「我洗過一次了。」

  

  他原本的青衫被血染過,即便洗過,那血色不消,如今已化了暗紫。斑斑駁駁,萬分古怪。

  

  絳雲皺眉,暗自嘟噥:「原來要洗啊……」

  

  絳雲正反省,卻聽樹木叢中一陣騷動。她循聲望去,就見幾隻山犬躥了出來。她並未多想,擋在了池玄身前,大喝一聲:「想幹嘛?」

  

  山犬一驚,後退幾步。但很快,它們便被罡氣吸引,搖著尾巴,靠了過來。

  

  絳雲立刻覺得自己傻。對啊,她自己妖力全失,池玄卻又罡氣護身,她擔心什麼啊?

  

  忽然,一道金紅火光劃破夜色,直接攻向了絳雲。

  

  絳雲敏捷地跳開,滿臉怒火,「誰啊!暗算我!」

  

  繼而,她聽見了熟悉的聲音。

  

  「笨狗!我可找到你了!你竟敢對主人不敬!看我怎麼教訓你!」

  

  絳雲皺眉,看著從林中走出來的那紅發少年。

  

  「哼!破圈!我是對不起主人,但是,輪不到你教訓我!」絳雲道。

  

  幻火的怒意清晰地染在眼睛裡,他咬牙,道:「好!今日你我就決了勝負,分個高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