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鏡光華透天,解了彌天傘的效力。所行的咒法一滯,昌明和昌晴瞬間落了地。只見童無念被彩綾綁縛,血染滿身,氣息全失,兩人疾步上前,哭喊起來。
褚閏生一行趕到之時,就看見了這番情狀。
絳雲看到面前的情況,也不多想,直接奔到了幻火身旁,急切道:「幻火,你沒事吧?」
幻火抬眸,看了她一眼,搖了搖頭。
褚閏生見狀,看了看何彩綾和徐秀白。何彩綾收回彩綾,召回紙傘,眉頭微皺,似是不悅。徐秀白則受了傷,看起來傷勢不輕。待確定那二人都無攻擊的意圖,他才舉步走到了童無念的身邊。池玄則靜靜站在兩方中間,展開了罡氣。
這時,昌明起身,吼道,「妖女!我要你償命!」
何彩綾皺眉,剛要說些什麼,卻聽天空之中,傳來隱隱雷聲,伴著閃閃電光。一道霹靂從天而降,直擊向她。不待那力量傳到,何彩綾已然拉著徐秀白騰身而起。一匹白牛憑空出現,將那二人載在背上。她將手中的紙傘輕旋,化開那雷電的威力。她看了看褚閏生一行,嘆了一聲,將手中彩綾一揮。五色祥光一閃,白牛載那二人,消失無蹤。天空中的雷光追隨而去,疏忽無影。
「妖女!別走!」昌明見狀,追了出去。
褚閏生見狀,急忙上前,拉住了他。
「別攔我!」昌明吼道。
「你不可能追上她的。」一旁,池玄淡淡開口,如是道。
昌明聞言,雙目泛紅,狠狠地盯著池玄。褚閏生滿心無奈地望著池玄,繼而上前,安撫昌明。
……
一番混亂之後,天色漸暗,一切才漸漸平靜了下來。眾人找到一處山神廟,安頓下來,稍事休息。
昌明和昌晴在廟中守著童無念的屍體,痛哭不止。褚閏生和池玄站在一旁。幻火則稱自己身體不適,早早睡下了。絳雲則待在廟門口,權當守衛。
褚閏生看著童無念的屍體,心頭之感,比起悲慟來,更多的是不甘。若是能早些趕到——雖說即便及時趕到,也未必能贏何彩綾,但至少,不會似現在這般。只是,他怎麼也不明白,何彩綾到底想做什麼?她和段無錯淵源極深,因此也三番四次出手相救,可為何對其他上清弟子卻如此無情?《道藏》於她毫無用處,她又為何要做這些事?他越想越亂,只得放棄。他輕嘆一聲,自語道:「她到底想做什麼……」
池玄似是聽到了他的自語,開口道:「殺童高功的不是何彩綾。」
褚閏生聞言,微微一驚,「師兄,此話當真?」
池玄道:「搬屍體的時候我看過傷口。應該是凝水為刃,自背後一擊得手。」
褚閏生思忖,以何彩綾的性格,向來是正面攻擊。而當時的情形,何彩綾又站在童無念面前,這麼說來,也許的確不是她……
褚閏生皺眉,「那就是徐秀白了?」
「也許。」池玄道,「凝水是粗淺的咒法,我們之中任何一個人都會。」
聽到這番話,一旁的昌明和昌晴憤然起身。昌明怒道:「池玄!你的意思是,我們也有可能殺師傅?!」
褚閏生見狀,未等池玄開口,就道:「兩位師兄不要激動,我們不是這意思……」他幾步上去,攔著那兩兄弟,又對池玄道,「池玄師兄,你先出去吧。」
池玄點點頭,轉身走了出去。廟內,昌明和昌晴兩兄弟情緒激動,忿忿說著什麼,褚閏生則好言相勸,試圖讓那二人安定下來。池玄回頭看了一眼,舉步往前,剛下了幾級台階,便撞上了什麼。他一個踉蹌,穩住身形,就見絳雲蹲在台階上,正埋頭專心致志地做著什麼。
絳雲被撞疼了,她抬眸,待看見來者是池玄,她大驚失色,慌忙掩飾著什麼。
池玄不解,低頭一望。就見她極力掩飾的,是數片銅鏡的碎片。照碎片排布的樣子來看,她方才正努力將其拼合。
絳雲自知無法掩飾,只得怯怯開口,道:「對不起……」她的聲音細小,幾不可辨,「你的鏡子,碎了……」
池玄搖頭,「這不是我的鏡子。」
絳雲微微一愣,繼而點頭,道:「也對。」她想了想,低聲道,「……鏡子是廣昭座下的仙童給我的,我知道你不是廣昭,可是,你是他的轉世。我也不知道怎麼說才好,不過,我還記得,那仙童對我說過,要我找到你,引你修仙。雖然你和主人都是仙緣淡薄,但我能幫你們扭轉命數。」她輕輕撥弄著地上的碎片,「可是,一直以來,都是鏡子幫我,我卻什麼都沒為你做。現在,還讓它被打碎了……」
池玄沉默片刻,在她身邊坐下,開口道:「你救過我。」
絳雲歪著腦袋,努力想了一會兒,才道:「你說狼穴那次?那……那是我傷你的……」
池玄道:「的確是你傷我的。我身患血證,那種傷勢本是無藥可救。可你帶我去了狼穴,這才遇上了徐秀白,救了我一命。也許這就是『扭轉命數』。」
絳雲聽到這番話,展了笑容,道:「對哦。」
池玄垂眸,伸手撿起了一片碎片。
絳雲見狀,一把拉住他的手,緊張道:「你別碰!劃傷了怎麼辦!」
「我會小心。」池玄輕輕拉開她的手,繼而開始拼合那些碎片。待碎片合為了原本的樣子,他閉目,輕輕念道,「日之源,火之祖,朱陵火府之精。」
他念罷,手指輕輕劃過鏡片的碎痕處。一瞬之間,火焰的熱力灼化銅鏡,將鏡片熔合起來。片刻之後,他抬手,拾起修補好的銅鏡。
「修好了?!」絳雲湊過去,驚喜道。她仔細看了看鏡子,鏡身雖然合一,但灼痕卻清晰可見,鏡中再無法映出任何東西來。她皺了眉,小聲道:「還是不行啊……」
池玄看著手中的鏡子,道:「仙家寶物,沒那麼容易修好……」
他話音未落,鏡中忽然閃過一道光。他的眼前忽然出現了漫天火紅,那火色熾烈,滿含殺氣。細看之時,一點火色,便是猛獸一匹。那漫天的火紅,竟是一大群赤犬。在那火色厚重,殺意密佈中,忽然出現了一點青熒。青熒所至之處,火色退卻,殺意消盡。只見那火色化作無數精魂,隨那青熒飛舞而來,匯入了一座燈盞,而那燈盞正擎在一人掌上。流光之中,一隻小獸滿身鮮血,目光中恨意如刀。它仰天而哮,那哮聲淒愴,駭人心魄……
絳雲見他沉默良久,小心翼翼地開口:「你怎麼了?」
池玄抬眸,看到她時,心頭一緊。方才所見的情景,雖無半分血腥,卻透著慘烈。若他沒有猜錯的話,那燈盞,就是她口中的「淨靈燈」,而方才所見的一切,就是她反覆提及的滅族之恨……
絳雲見他神色凝重,慌忙道:「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是我沒保管好鏡子……呃,天上地下,哪裡還有?我找來給你。」
池玄這才回過神來,搖了搖頭,道:「不用。」
絳雲放了心,想了想,一躍而起,道:「都怪幻火!要不……」
她動作太大,牽起先前的傷勢。她不禁皺眉,按上肩膀,輕哼了一聲。
「你受傷了?」池玄見狀,問道。
絳雲點點頭,「嗯,跟午符交手的時候受的傷……」
池玄站起身來,伸手輕輕覆上了她按著肩膀的手。
他掌心的溫度熨上肌膚,絳雲不禁一顫,慌忙抽身退開,道:「沒事沒事,我是天犬,很快就好了!」
池玄尚未反應過來,絳雲已轉身跑開,消失在了夜色裡。池玄微微有些不解,望著她離去的方向失神。這時,他察覺到自己身後有人,轉過頭去。
褚閏生就站在山神廟的門口,廟中微弱的火光,將他周身鍍上了一層暖色。他雙眸水亮,笑著喚了一聲:「師兄。」
池玄點點頭,算作回答。
見他沉默,褚閏生悠然地走下台階來,自語般地道:「這情景怎麼這麼眼熟呢?上一次她這麼跑開,是多久之前了?」
池玄答道:「一月有餘。」
褚閏生聞言,笑了起來,「一個多月了啊……師兄記得真清楚。」他的笑意仍在,眼神卻認真無比,語氣裡甚至多了半分壓迫,「……若是我今天再問師兄是不是喜歡這姑娘,師兄的回答,還是一樣麼?」
池玄望著他,沉默。突然,他輕輕咳嗽了起來。絲絲鮮血從他唇角滲出,他不以為意,抬手輕輕一抹。
這動作雖輕巧,褚閏生卻看得一清二楚,他改了口氣,關切道:「師兄,你這是?」
池玄看了看手指上的血跡,波瀾不驚地道:「咬到舌頭了。」
「咬到舌頭?」褚閏生驚訝不已。
池玄點點頭,轉身往廟裡走,邊走邊道:「我去敷藥。」
「敷藥?」褚閏生愈發驚訝,舌頭上怎麼敷?他知道那是敷衍,但平時有話直說的師兄能如此敷衍他,他只得不再過問。他站在階上,靜靜望向了絳雲跑開的方向……
……
絳雲沒頭沒腦地跑出幾里路,才慢慢停了下來。不知怎的,她只覺臉頰滾燙,心緒波動,這番感受,前所未有,教她亂了方寸。
梁宜的聲音無奈響起,道:「丫頭,你這次又跑什麼?」
「我……」絳雲平順下自己的呼吸,「我……我也不知道……」
梁宜輕輕嘆了一聲,笑道:「雖是天犬,女兒家就是女兒家。平日裡什麼都敢做,這會兒倒害羞起來了,嘖嘖。」
「害羞?」絳雲不解,「害羞是什麼?」
梁宜長嘆一聲,道:「這誰說得清楚啊,自己明白去!」
「不明白啊!」絳雲不滿。
梁宜笑了起來,不再應答。
絳雲正要追問,卻覺夜色之中,陰風頓起,絲絲冰冷滲過衣衫,激得她寒毛直豎。只見一黑一白兩道光芒由遠及近,最終停在了她面前。
絳雲定睛一看,就見那兩道光芒化作了一黑一白兩個童子。兩童子生得福相,甚是可愛。童子見了她,深深作揖,口喚道:「天犬姑娘,別來無恙。」
絳雲略微一想,便憶起了這兩童子的來歷,她皺眉,道:「原來是你們!哼!沒用的地府無常,找我做什麼?!」
那名童子聽得她怒喝,面露懼色。黑童子上前一步,怯怯開口:「姑娘息怒,上次你被生魂附體之事,我等已請示地府。不久之後,應該就能……」
「不用了!」絳雲一揚頭,「我才不相信你們咧!」
她說完,轉身,邁著大步往回走。
黑白童子見狀,急忙飛身上前,擋住她的去路。白童子急急道:「姑娘留步,姑娘留步!其實,我等今日來找姑娘,是有事相求,還請姑娘不計前嫌,出手相助!」
「我才不幫你們!哼!」絳雲仰著頭,全然不正眼瞧那二人,自顧自闊步向前。
黑白童子面面相覷,皆是扁了嘴,一臉哭相。
黑童子拉著絳雲的衣襟,哀聲道:「天犬姑娘,天犬姐姐,你幫幫我們吧……你若願意相助,我們必然報答!」
絳雲停步想了想,轉頭問道:「報答什麼?」
黑童子低聲道:「他日姐姐若入地府,我等必然遵從姐姐差遣,絕不食言。」
「入地府?」絳雲皺眉,「你們咒我死?」
白童子聞言,慌忙解釋,「好姐姐,即便不死,也是能入地府的呀。興許日後有用得著我等的地方呢?」
絳雲想了想,「好吧好吧,要我幫什麼,說來聽聽。」
黑白童子這才髮了口氣。白童子生了笑意,道:「姐姐,其實,這事情說來也簡單。我等今日受命索魂,不幸出了差錯。如今,想請姐姐出手,替我們索回魂魄。」
「索魂?」絳雲皺眉,「我哪會?」
白童子笑道:「姑娘不必擔心……」他說著,從懷中拿出一隻葫蘆來,「這葫蘆乃是地府之物,有收魂納魄之力。」
絳雲拿過葫蘆,仔細端詳。「說了半天,到底是誰的魂魄啊?」
黑童子答道:「那人姓童名傑,道號『無念』。」
「童無念?!」絳雲大驚,「他……」
「他今日申時三刻殞命,魂魄現已被幻火金輪拘禁。」白童子道。
「幻火?」絳雲怒道,「你胡說什麼,幻火怎麼會……」
「姐姐,我等所言,千真萬確。」黑童子道,「此事事關重大,若被地府知曉,必然責我等失職。而我等並非幻火金輪的對手,迫不得已,才求姐姐相助。」
「我……」絳雲心中紊亂,一時之間,也不知如何是好。
「時辰差不多了,我等不能久留。」黑童子作揖,道,「姐姐,你記住,你只需對著幻火金輪打開葫蘆塞,就能收回魂魄。」
白童子也作揖,補道:「姐姐可以放心,這葫蘆只收死魂,對於生靈全無影響。」
「靜候佳音。」黑白童子異口同聲說完這句,消失無蹤。
絳雲還想問些什麼,卻再無從詢問。只聽,腦海裡,梁宜的聲音響起,帶著笑意道:「丫頭,照他們說的做吧。」她頓了頓,語氣裡透了冰冷,「我也想看看,那小子是不是真有拘魂索魄之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