絳雲待在房中,心中鬱悶萬分。她坐在床沿,垂頭嘆道:「為什麼都把我當累贅……」
「呵呵,」梁宜的聲音響起,笑答,「你乃妖獸,仙法不精。又無妖性,妖力也施展不好。不是累贅是什麼?」
絳雲聞言,心中雖然不滿,但卻無法反駁。只得生著悶氣,老老實實地接受了。
梁宜卻把話鋒一轉,道:「丫頭,既然你仙不仙,妖不妖,兩邊不靠譜。不如修道吧,我教你定魂咒法。」
「定魂咒法?」絳雲正疑惑,卻見無數細絲從窗門的細縫中穿進來,慢慢往她而來。
絳雲一驚,往床後縮了縮。這絲線她也曾經見過,名喚做「網元天綱」。她現在妖力暫失,如何應付得了這法寶?
她正心慌,卻聽梁宜道:「丫頭,你雙手拇指扣無名指,起青靈訣,閉目隨我念。」
絳雲點了點頭,照做。只是片刻的功夫,她便覺得心境空明,神思安定。她慢慢睜眼,就見那些透明細線停在她面前,無法靠近。
梁宜笑道:「有我助你,你修煉起來事半功倍。如今,你便試試自己開魄。」
開魄?絳雲皺眉,沉思片刻,依著依稀的印象,念道:「三魂招引,七魄重開。力魄!」
如先前一樣,她的丹田之處升起一股暖流,四肢百骸之中,都充盈了力氣。她看著自己的雙手,心中萬分愉悅。
梁宜道:「丫頭,你也不笨嘛。你便去助褚閏生和池玄罷。」
絳雲點頭,正要往門外去,卻又想到了什麼,道:「這絲線從窗外來,莫非,操縱的人在客棧外?」
梁宜聞言,笑道:「好一個丫頭,真是看低你了。你既已猜到,便出去會一會他,來個釜底抽薪。」
絳雲笑著點頭,她深吸一口氣,穩住心神,手掐青靈訣,往窗邊去。那些細線見她走來,紛紛退避。她推窗,縱身一躍。她雖妖力全失,但終究是妖獸之身,體力較起常人來好上百倍。她輕巧落地,旋身四顧。繼而,便看見了那萬千絲線所歸之處。
是夜,無月無星,厚重夜色之中,依稀可見,客棧的屋頂上,站著一個男子。那無數細線泛著隱隱柔光,聚在他身邊。此人,自是徐秀白無疑。
絳雲皺眉,提勁躍起。但聽梁宜開口,囑道:「丫頭,別心急。氣穩丹田,步罡踏斗,從我所言。」
絳雲暗暗點頭,循著梁宜教導,飛身上了屋頂。
絲線一動,徐秀白察覺有人前來,緩緩抬眸,待看到絳雲時,他眉峰輕輕一皺,道:「妖獸天犬?」
絳雲聞言,不滿道:「我叫絳雲。」
徐秀白不屑地笑笑,「天犬絳雲,你找我何事?」
絳雲皺眉,道:「你聽著,今夜閏生哥哥還有池玄在這客棧中休憩,你要玩線上別處玩去,莫要打擾他們!」
徐秀白輕輕抬手,掌心內,一卷線軸熠熠生輝。無數絲線便由這線軸牽引,籠著這客棧。他閉目片刻,道,「哼,這倒有趣……偏我要殺的人,今夜與那兩個小子同住一個客棧,天命使然哪。」
「你這麼說,就是不肯走了?」絳雲耐著性子,又問了一句。
「廢話。」徐秀白站直身子,傲然道。
絳雲聞言,想了想,道:「你上次救了池玄,是我欠你人情。不過一事歸一事,今天,我非要趕走你不可!」她說完,凝神道,「三魂招引,七魄重開。靈慧魄!」
「定魂咒法?」徐秀白神色一變。他指上繞著那透通絲線,靜思片刻,伸手一揚。瞬間,無數細線如針,疾刺向了絳雲。
方才絳雲開魄,自然也是遵了梁宜的吩咐。如今,那無數細線雖快如急雨,但在她眼中,卻緩如飄絮。她輕巧地在絲線中穿梭,剎那功夫,便逼近了徐秀白的身前。
徐秀白縱身,往後連退幾丈,又伸手一揚。絲線織網,化作盾牆,擋在了他面前。
絳雲止步,穩了呼吸,稍作休息。
徐秀白見狀,知了一二,道:「梁高功,你既在這天犬體內,何不現身與我一戰?光靠你傳她的這粗淺咒法來贏我,豈非看低了『靈寶派』的道法?」
絳雲靜默片刻,只道:「小宜說了,你這種欺師滅祖、叛出師門的小角色,不配跟她動手。」
徐秀白聞言,暗暗咬牙,眸中精光忽現,泛出了殺氣。他取下背負的獵弓,引箭拉弦。
絳雲只聽梁宜的聲音響起,悠然道:「丫頭,他如今既要控制這『網元天綱』,又要與你相爭,一心二用,你佔到大便宜了。你便等他發招的一瞬,避開箭矢,再繞過他的盾牆。成敗就在一擊之間,你可明白?」
絳雲看著那弓上的利箭,點了點頭。
但聽徐秀白口中念道:「白帝聖臨,金精降世。滅卻諸邪,加護吾身。疾如星火,勿失勿縱。急急如律令!」
他言罷,指上一鬆,手中箭矢應聲射出。只見,那長箭竟化成千萬支來,鋪天蓋地,衝向了絳雲。
絳雲穩著心神,暗暗屏息,待那萬千箭矢迫近之時,提勁躍起。方才開力魄,增她勁力。後又開了靈慧魄,強她神識。如今,要避開這些箭矢,自然不在話下。只見她身形飄渺,宛如流雲,竟比以往以妖力行動之時更顯輕靈。
徐秀白見狀,神色愈發凝重。
絳雲心中暗喜,她避開所有箭矢,正要越過盾牆。忽然,已被避過的箭矢調轉了頭,重又向她而來。
她大驚,慌忙退避。躲閃之時,靠上了那天綱織就的盾牆。就在剎那之間,那細絲鬆開,縛上了她的手腳……
……
但說此時在客棧之內,褚閏生正暗暗叫苦。只見,這客棧之中,無論掌櫃夥計,官兵住客,此時都被那絲線操控,茫茫然地圍著他們,緩緩逼近。
如今這陣仗,要想以池玄的罡氣破除所有的絲線,怕是不易。但這些人又是無辜之輩,真是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莫不是真的只能坐以待斃?
忽然,白煙裊裊,浮在他眼前。他心中大呼不妙,作孽,怎麼偏偏在這個時候,「潛神」作祟了呢?他試著穩住心神,卻依稀看見,白煙之後,是無數細絲,泥土樹木皆被細絲操控,化出了猙獰可怖的妖怪之形來。這番景象,竟是似曾相識。
他閉了閉目,搖搖頭,再睜眼時,就見那白煙之後的東西漸漸清晰。竟是一隻一丈多高的蜘蛛。雖是蜘蛛偏生了一副美人面孔,一看便知是妖孽無疑。它腳下,蛛絲延伸四周,困生靈,控百物,好不駭人。
「斷其經緯,妖邪自破……」不知為何,褚閏生低聲念出了這句話來。
一旁的池玄聞言,心生疑惑,他伸手輕按褚閏生的肩膀,道:「你沒事吧?」
褚閏生抬頭,淺淺一笑,道:「沒事。師兄,我好像知道怎麼應付了。我試試。」他說罷,輕輕拿開了池玄的手,深吸了一口氣。繼而抬眸,望向了那群被細線操縱的傀儡。
那一刻,他竟能看出,這無數細線分成數股,雖然繁多,卻經緯分明。甚至,連那些潛沒在人體內的絲線,都一清二楚。
他只覺心底一陣陣快意,早以全無恐懼。他動了動指節,縱身一躍,衝向了那群傀儡。
池玄見狀,心知不妥,可偏又不知哪裡不妥,只得觀望。
褚閏生並不與那些傀儡糾纏,他輕巧地避開眾人的攻擊,直攻向了那絲線的經緯。他面帶笑意,聚力指上,作手刀之形,輕輕一削。
「網元天綱」乃是雷部神器,並非凡力可斷。褚閏生的一削,雖然聚了真氣,卻也只是讓絲線經緯稍稍鬆散罷了。
褚閏生見狀,倒也不惱。他含笑,改手刀為掌,凝氣一擊。絲線遇著那股氣勁,竟瞬間潰散。被絲線控制的人紛紛倒地,繼而漸漸醒轉。
眾人醒來,看到眼前的情狀,自然個個驚慌失措。本來好好睡在房中的住客,如今卻走到了別人的房裡,自然惶恐。更不說方才那些將領和工匠互相砍殺,落了傷口,染了血跡。此時醒轉,更是駭得臉色鐵青,舌僵難言。
正當眾人惶惑之時,褚閏生開口,笑道:「各位莫怕。我們乃是上清派的弟子,奉了師命降妖伏魔。方才各位被妖法所制,如今已被我們破解……」
眾人聽了這番話,面面相覷,將信將疑。
褚閏生嘆了一聲,道:「既然各位不信,就讓我證明給各位看吧。」他說完,聚力起掌,擊向了屋頂。那一掌蘊了真氣,自是威力非凡,客棧的屋頂瞬間梁斷磚碎,瓦片橫飛。褚閏生縱身一躍,出了客房,轉瞬之間,便站在了屋頂之上。
此時,絳雲本被「網元天綱」所縛,卻不知何處而來的一股外力,震得絲線一鬆,她趁機脫困,攻向了徐秀白。
徐秀白因這番變化微微一驚,不防絳雲突襲,只得起掌,勉強擋下。
這一擊,絳雲自然毫不留手,徐秀白被逼退數步,額上沁出了冷汗來。
褚閏生上了屋頂,剛巧就看到了這一幕。他撫掌,笑道:「絳雲妹妹,好俊的功夫。」
絳雲聞言,欣喜轉頭,道:「閏生哥哥!」
褚閏生笑著走過去,望向了徐秀白,「徐大哥,別來無恙。」
徐秀白看著他,眉頭緊鎖,一語不發。
「不知道今夜徐大哥有何指教?」褚閏生的神色輕鬆無比,話語之中,笑意正濃。
一番爭鬥,早以驚醒了城中百姓,已有不少住戶點了燈,出門張望。客棧之中,被操縱的眾人,如今也出了門,仰望著屋頂,看著事態發展。
徐秀白皺眉,開口道:「你乃茅山上清弟子,算是南唐百姓,我殺宋室的將領,與你何干?你為何插手?」
「徐大哥所言差矣,」褚閏生笑道,「我祖籍華亭,算是吳越人士。吳越早已向大宋稱臣,我助大宋將領,也不算奇怪啊。」
徐秀白聞言,冷冷笑道:「好一個不忘根本的小子。你這是自找的。」他說罷,抬手一揚,喝道,「天綱絞殺!」
絳雲見狀,立刻擋在了褚閏生身前,嚴陣以待。
褚閏生不禁怔忡,忙伸手將她拉開。
屋頂下圍觀的眾人見狀,無不驚呼,膽小之人,已遮了雙眼,不忍再看。
就在這時,天空中,忽然傳來一陣驚雷。只見霹靂破空,劃裂陰雲;閃電交織,燃亮夜宇。隨那電閃雷鳴,本已做絞殺之勢的「網元天綱」竟紛紛斷裂,化作幽光,消失無蹤。
徐秀白大驚,抬頭望去。
就見天宇之中,有人翩然而降。細看時,不過是個十二三歲的少女。她身著藕色裙衫,衣袂無風自揚,飄然出塵。一青一紫兩顆明珠盤旋於她身側,牽出縷縷柔光,甚是玄妙。
這般架勢,一看便知是仙女下凡。城中百姓紛紛俯身在地,口呼仙子。
來者,確也正是仙子無疑。此人,便是雷部北帝征伐司雷將,商千華。
褚閏生認出她時,腦海中忽然生了混沌,方才傲然凌厲的氣勢消了大半,思緒也凝滯起來。他腳步一個踉蹌,險些摔下屋頂去。
絳雲眼明手快,一把扶住了他。
商千華的目光清冷,靜靜掃過眾人,最後落在了徐秀白身上,「天道貴生,以往你殺靈獸,是為治病救人,我姑且放過。如今,你屢次出手傷人害命,當真是要棄了道行麼?」
徐秀白神色冰冷,他收回「網元天綱」,漠然道:「商千華,除非你殺了我,否則這殺孽,我是造定了。」
他說罷,低頭看了褚閏生一眼,道:「小子,這事還沒了結。你我來日方長,日後再定勝負。」話音一落,他縱身躍起,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商千華目送他離開,輕輕一嘆,轉而對褚閏生一行道:「劣徒多行不義,是我教導無方。若有得罪,還望諸位包涵。」
聽到這番話,褚閏生驚訝不已,他顧不上自己頭暈目眩,開口道:「啊?他是你徒弟?」
商千華頷首,「無奈師徒緣淺,也莫要再提了。」她說罷,騰身而起,望著地上眾人,朗聲道,「行善積德,自有天祐。作惡多端,天必懲之。爾等切記。」
她說罷,百姓無不俯首叩拜。她微微一笑,隨雷光陣陣,消失無蹤。
褚閏生目送她離開,笑著搖了搖頭。「怪不得有那麼厲害的法寶,原來有個了不得的師傅……」
絳雲自然沒心思理會這些,她扶著褚閏生,小心翼翼地躍下屋頂,安穩落地。
池玄早已在下面等著,見他們平安下來,原本凝重的神色也稍稍放鬆。
褚閏生見到他,便離開了絳雲的攙扶,舉步走到他面前,調侃道:「師兄,你不是對那雷將感興趣麼?要不我們去追?」
池玄搖了搖頭,靜靜凝視著他。
褚閏生有些不解,正要開口詢問,卻聽池玄道:「你還記得自己是誰麼?」
聽得這句,褚閏生渾身一僵,他笑得滯澀,卻裝作若無其事般道:「師兄真會開玩笑,我……我是褚閏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