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8 章
報復

  

  何彩綾隨那粉衣少女進了後堂,就見堂中聚著十數名黑甲士兵。個個痴笑胡言,全然沒有平日彪猛之氣。李延綃坐在一旁,眉峰微蹙,神色肅穆。他臉色蒼白,略顯疲態,時不時便輕咳幾聲。他的身旁,站著黑衣的未符,神情亦是嚴肅至極。

  

  此時,徐秀白已診視完畢,在一旁洗淨了雙手,皺眉道:「全部被打散了靈慧魄……」

  

  「可有救治之法?」李延綃壓下自己的咳嗽聲,急切問道。

  

  「藥石無靈。」 徐秀白搖頭。

  

  這時,何彩綾含笑開口,「何必要治?」她看一眼那些痴痴傻傻的士兵,「如此活著,豈不少了許多煩惱,不也挺好的。」

  

  聽完這番話,徐秀白冷哼一聲,不加理會。

  

  李延綃無奈笑道:「別這麼說,都是自家兄弟,能救自然要救。」

  

  「七魂若損,也只有重入輪迴方可恢復。」何彩綾笑道,「當然了,若以『定魂咒法』重新開魄,興許可救。」

  

  她說出這個名字的時候,李延綃無奈一哂,「當今天下,會用『定魂咒法』之人,惟有上清派的高功梁宜了吧。」

  

  何彩綾含笑點頭,「你可有辦法請得她出手?」

  

  李延綃輕輕咳嗽起來,待他平下氣息,臉頰泛起潮紅,雙瞳之中也染上了水色,看起來甚是辛苦。他笑了笑,道:「以我們姜堂主與梁宜的交情,我還能有什麼辦法?」他輕嘆一聲,問徐秀白道,「徐兄弟可知是誰下得手?」

  

  徐秀白皺眉,道:「當日商千華插手,十六精騎到時,我早已離開了。也不知是何人所為……」

  

  李延綃站起身來,看著那些士兵,神情之中隱有怒意,「不下殺手,卻以此法敗敵。說是手下留情,還不如說是玩弄性命。」他略微思忖,「毀人神智,更是永絕後患之法。下手之人,絕非尋常……」

  

  「這般狠辣的心思,莫非是君無惜?」徐秀白皺眉。

  

  李延綃笑著搖頭,「我派出這十六騎黑甲士兵之前,君無惜就已死在未符手下了。」

  

  徐秀白道:「上清派中,有滅魄之能者不過二十,真若去找,應也不難。」

  

  何彩綾忽又笑了出來,她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悠然道:「天道承負,何曾錯漏。我們殺了上清派兩名高功,這不過是小小報復。何況他們還未害命,這筆帳上,終是我們佔了便宜。」

  

  徐秀白聞言,譏諷道:「仙子,你和上清派的交情還真不淺,到了此時還替他們說話。這麼說起來,方才你還放了一個上清弟子進來。若不是早知你和盟主的淵源,我還以為你是良禽擇木,轉投上清了呢。」

  

  何彩綾並不生氣,只道:「你也說了,我和上清派交情匪淺。遇見故友的徒兒,總要寒暄一番吧?」

  

  「仙子重情,對方又如何?」徐秀白道,「你就不怕他也是來報復的?」

  

  何彩綾眉峰一挑,語帶高傲,道:「我以彌天傘作障,即便是你那雷將師傅,也找不到這處宅院。他若是來報復的,又是如何找到此處?」

  

  「那他的運氣還真不錯!隨便走走,便撞見了我『太上聖盟』精心隱藏的分舵,當真叫人佩服啊。」徐秀白不屑道。

  

  「難道徐堂主認為,是我把他帶來這兒的?」何彩綾臉上的笑意隱去,眼神之中,憑添一分銳利。

  

  「仙子多慮。」徐秀白冷哼一聲,如是道。

  

  「好了,不過是上清派的一個後輩弟子,何必為他傷了和氣。」李延綃開口勸道。他說完,又轉頭吩咐何彩綾身旁的粉衣少女道,「傳我命令,此事不可外洩。派人尋找這些兄弟的家眷,好生贍養。」

  

  粉衣少女行了萬福,施然退下。

  

  徐秀白面色微慍,顯然不悅。他望了李延綃一眼,道:「既然沒我什麼事,我也走了。我將遠行幾日,盟主不必尋找。」

  

  「徐兄弟何往?」李延綃問道。

  

  徐秀白沉默片刻,才道:「去拿回我的兵器。」

  

  他說罷,抱拳行了禮,轉身出門去了。

  

  李延綃笑著搖了搖頭,「徐兄弟的兵器,應該是在他師傅手中罷……」他望向何彩綾,笑道,「你去助他一臂之力可好?」

  

  何彩綾連忙擺手,「我才不摻和他們師徒的事呢。」她起身,道,「我也走了,還有客人等著我呢。」

  

  李延綃上前幾步,拉住她的手,道:「即是你的客人,也讓我見見罷。」

  

  何彩綾掩唇笑道:「其實你也認識他,只是對不上名姓罷了。」

  

  「哦?」

  

  「就是與我一起被封在『九煉天霜鏡』中的人吶。你不是還被他擺了一道麼?」何彩綾的眉目間儘是興味。

  

  李延綃的神情微微一變,道:「是他……」

  

  「你還要見麼?」何彩綾歪了歪腦袋,笑問。

  

  「當然。」李延綃笑著點了點頭。他轉頭,吩咐未符道,「未,你不必跟來,替我照顧這些兄弟罷。」

  

  未符頷首,繼而開始收拾那些士兵的隨身之物。

  

  何彩綾拉著李延綃,正要往外走。忽然,一點微光引了她的注意。只見未符手中抱著一堆衣物,一顆明珠隱現,那明珠約莫有雞蛋般大小,通體透明,泛著清透光芒。她覺得這珠子眼熟非常,可一時也說不上什麼來。正在這時,李延綃拉了拉她的手,道:「走吧。」

  

  何彩綾收了思索,笑著點了點頭。

  

  待兩人走到花苑,只見苑中少女早已停了聲樂歌舞,坐在地上嬉笑聊天。見到他們來,眾少女起身,福身行禮。

  

  何彩綾看了看一旁空無一人的軟榻,笑著搖了搖頭,繼而對李延綃道:「看來,他是知道你惹不起,走為上策了。」

  

  李延綃笑了笑,並不說什麼。他慢慢走到榻前,淡淡掃視。榻旁的案几上,放著一隻酒樽,樽中美酒滿盈,映著一輪明月。他的手指輕輕擦過案台,唇邊的笑意愈發濃厚。

  

  何彩綾見他久久沉默,舉步上前,道:「你好像很遺憾嘛。」

  

  李延綃卻不回答,只問:「以彌天傘為障,當真誰也找不到麼?」

  

  「那是自然……」何彩綾說到一半,忽又憶起了方才所見的那顆明珠。腦海之中,竟湧出了回憶來。

  

  若干年前,那與她命中注定一戰的少年擎珠掌中,漠然道:「這是我的兵魂珠。我修為尚淺,此珠還未成兵器之形。什麼『天干玄兵』,我全無所知,你休再糾纏!」

  

  她恍然大悟,方才那顆珠子,正是上清派的鎮派之寶「兵魂珠」。聽說此珠能化為最稱手的兵器,更與主人心魄相通。莫非……

  

  她想到這裡,不禁失笑,「好個千真萬確的聰明……」

  

  李延綃見她如此,淡淡一笑,道:「那位小兄弟果然非同一般。」他拿起案上的酒樽,將樽中美酒灑在了地上。他帶著笑意,自語般道:「真想與他下上一盤棋啊……」

  

  ……

  

  但說此時,徐秀白出了宅院,在那桃林幻境中信步而行。月色朦朧,為這幻境更添幾分神韻。忽然,他停下步子,警戒道:「出來吧。」

  

  隨他話音落定,桃林之中緩緩走出一個身影來。

  

  徐秀白深吸了一口氣,譏諷道:「瑞香……果然關係匪淺……」他抬眸,望著來者,「若我沒記錯,你是叫『褚閏生』吧?」

  

  褚閏生含笑,作揖道:「徐大哥記性真好。」

  

  徐秀白笑了笑,忽然縱身上前,一把扼住了褚閏生的咽喉。「你還真是不怕死,敢闖到這裡來!」他斂去笑意,語帶殺氣。

  

  褚閏生握住他的手腕,努力道:「徐大哥……」

  

  徐秀白冷哼一聲,「別跟我套近乎。先前若非是你召了商千華前來,事情又怎會到如此地步!你如今到這裡來目的是什麼?快說!」

  

  褚閏生皺眉,神情甚是痛苦。徐秀白見狀,微微鬆了鬆勁。褚閏生緩過氣來,道:「我是上清弟子,見你與張高功對戰,怎能袖手?何況,我師弟魂魄被封在那金輪之中,你若是我,你該如何?!」

  

  徐秀白皺眉,道:「誰要聽你說這些?我問你來做什麼?!」

  

  褚閏生微喘著氣,沉默了片刻,才道:「……求藥……」

  

  徐秀白滿臉不信,質問道:「你當我是三歲兒童麼?荒山野嶺,你求什麼藥?」

  

  褚閏生皺眉,道:「你為何要騙你?你們太上聖盟派人殺我上清門人,如今我師兄受了重傷。我出來尋藥,不想撞破了這障眼之法。我認得這是彩綾仙子宅院,才想賭一把師傅的名號,求取仙藥……」

  

  「既然傷重,就該請大夫。求什麼仙藥,可笑!」徐秀白依舊不信。

  

  「徐大哥難道忘了,我師兄罹患血證。他早已傷及臟腑,又豈是尋常大夫能治好的?」褚閏生反問。

  

  「血證……」徐秀白似是想起了什麼。他的手指漸漸放鬆,道,「原來是他。」

  

  褚閏生掙開他的手,退到一邊,咳嗽了起來。他平復了呼吸,皺眉道:「跟你說實話也無妨。我剛才見仙子無意幫我,也不想多做糾纏,這才出門來的。恰巧又遇上了你……我聽師兄說過,你曾出手救過他。醫者父母心,我還以為能求你幫忙,如今看來,是我太天真了!」

  

  「你當然天真。『上清派』與我『太上聖盟』向來敵對,我先前不知他身份才救了他,如今既然知道,就絕沒有相助的道理!」徐秀白冷聲,如是道。

  

  褚閏生緊緊皺眉,欲言又止。他低了頭,神情之中,略有痛苦。

  

  「懶得殺你。」徐秀白說完,舉步離開。

  

  「若我不是上清弟子呢?」褚閏生開口,喊出了這一句。

  

  徐秀白不禁驚訝,他望著褚閏生,不明白他的用意。

  

  褚閏生的語氣之中帶著憂戚,道:「我先前被君無惜封入『九煉天霜鏡』中,若非仙子和盟主相救,我早就丟了性命。對上清派來說,我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棋子罷了。」他話音微顫,道,「半年之前,我不過是個普通的驛差,什麼上清派、太上聖盟……我根本不懂啊。自下山之後,我已看著兩名高功死去。而我的師弟被封金輪之中,師兄命懸一線……真的夠了。我已經不想再過這種日子了……」

  

  褚閏生抬頭,望著徐秀白,「我已經下定了決心,退出上清,過回曾經的日子。可是……至少,在那之前,我想治好師兄的病……」他輕嘆了一聲,苦笑道,「也罷,也許這就是天命罷……」

  

  他說完,抱拳一拜,轉身欲走。

  

  徐秀白眉頭緊皺,他看著褚閏生的背影,嘆了一口氣,出聲道:「你站住。」

  

  褚閏生站定,轉頭望著他。

  

  「我雖沒有十足把握救你師兄,但一試無妨。」徐秀白側開臉,輕描淡寫道。

  

  「當真?!」褚閏生的神情中瞬間有了笑意。

  

  「廢話。」徐秀白不滿。

  

  褚閏生幾步走到他面前,笑道:「多謝徐大哥!」

  

  「先別忙著謝我。」徐秀白垂眸,道,「我有件事要你辦。」

  

  「徐大哥儘管吩咐。」褚閏生一臉誠摯。

  

  「你先告訴我,你用來召喚商千華的金鈴還能使用麼?」徐秀白問道。

  

  褚閏生點頭,如實道:「咒法未消,應該可以。」

  

  「那就好。」徐秀白道,「我可以替你的師兄治病,但你們要幫我商千華手中奪回『網元天綱』。」

  

  「她可是雷將啊……」褚閏生驚訝。

  

  「廢話還真多。你只需答我,做還是不做?」徐秀白不耐煩地問道。

  

  褚閏生忙點了頭,「一切聽徐大哥安排。」

  

  徐秀白冷哼了一聲,轉身邁步,問道:「你師兄現在何處?」

  

  「哦,先前那個小鎮的客棧,徐大哥應該認識……」

  

  褚閏生話音未落,徐秀白已騰身而起,道:「我先行一步,你盡快趕上。」他說完,已然消失在天宇之中。

  

  褚閏生愣了愣,隨即無奈地笑了起來。果然是個重情隨性的人啊。如今,池玄的傷勢有人救治,尋找商千華也可拖延回茅山的時間,雖與他原來的計畫不同,也算是不錯了。

  

  他笑著,伸出手來,喚道:「兵魂召來。」

  

  一顆通透明珠赫然出現在他掌上,熠熠光芒,染進他的瞳孔,明麗非常。

  

  他望著那顆珠子,笑著自語:「報復的事,只好留到下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