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秀白叩響客棧大門之時,天已微微泛白。應門的小二嚇得臉色慘白。他曾親眼見過徐秀白與褚閏生一行在客棧頂上激戰。雖不明白這其中的是非恩怨,但那一戰的激烈,卻叫人記憶猶新。何況,這客棧昨日又逢了一次災劫,他早已是驚弓之鳥了。
徐秀白卻不以為意,逕直走了進去。連日來怪事連連,再膽大的客人也不敢住了,客棧之中冷清非常。掌櫃站在櫃檯中,一看到徐秀白,他瞪大了眼睛,亦是一臉驚愕。
徐秀白開口問道:「掌櫃的,你這兒是不是住著一個病懨懨的年輕人?」
掌櫃忍著恐懼,點了點頭。
「哪間房?」
「樓上第一間……」掌櫃顫聲回答。
徐秀白微微頷首,往樓上去。他剛踏上一階,就聽一個女聲在樓上響起。
「是你!」絳雲看到徐秀白,伸開雙臂,雙眉倒豎,怒不可遏,「不准上來!」
徐秀白笑了笑,道:「妖獸,你憑什麼攔我?」
絳雲聽到這個稱呼,下意識看了一眼客棧掌櫃,然後怒道:「我才不是妖獸!」
徐秀白聞言,笑出聲來。「你怕什麼?不跟你廢話了,我受人之託,來醫治那個身患血證的小子。你若再糾纏,耽誤了病情,我可不管。」
絳雲聞言,換上了滿臉疑惑,「真的?」
徐秀白雙手環胸,倚在了樓梯上,道:「原本是真的。不過,你之前壞我大事,我現在得重新考慮一下。」
絳雲忙道:「我那時候不是說了,一事歸一事嘛!」
徐秀白道:「我的心胸沒那麼寬大。」
絳雲皺起眉來,嘟噥道:「那……那你想怎麼樣?」
徐秀白剛要回答,忽然想到了什麼,他垂眸,思忖片刻,道:「我記得,你會『定魂咒法』吧?」
絳雲點頭,「是啊。」
「好。我替你救那個小子,你也替我救幾個人,如何?」徐秀白問道。
絳雲剛要答應,梁宜卻開口喝制,道:「丫頭,小心有詐。」
「……」絳雲皺緊眉頭,對徐秀白道,「不行。」
徐秀白瞭然道:「莫非是梁高功不答應?」他冷哼一聲,道,「梁高功,你也是修道之人,救人不正好幫你累積功德,何樂不為?再說,歸根到底,是你們上清門人毀了本盟數名弟子的靈慧魄,這可是比殺人狠毒百倍。還是你要告訴我,這就是你下的手?」
絳雲沉默片刻,答道:「小宜說了,東西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講。你有什麼憑據說是上清派所為?何況,若真是上清派下的手,我們就更沒理由救人了!」
徐秀白站直了身子,換上了嚴肅神色,道:「別忘了,我也沒理由救你們的人。我不是求你,是跟你談條件。」
「這……」絳雲想起池玄的傷勢,一時也不知如何答才好。
這時,客棧門口傳來了褚閏生的聲音,「徐大哥,這跟我們說好的不一樣吧?」
絳雲聞聲,笑逐顏開,「閏生哥哥!」
徐秀白轉頭,看了褚閏生一眼,道:「你來得倒及時……算了,來日方長,以後慢慢跟你們談。」他說罷,舉步上樓,待到絳雲面前,他沒好氣地道,「還不讓開!」
絳雲忙閃到一邊,見他進了池玄的房間,連忙跟了進去。
站在客棧門外的褚閏生這才吁了口氣,他舉步進門,也不忙著上樓。他停在櫃檯前,從懷中取出一顆珍珠來,笑道:「掌櫃的,真對不住,剛才的事別往心裡去了。先前不過是場誤會,沒事的。」
掌櫃接過珍珠,連連點頭。
褚閏生又笑著勸慰了幾句,才慢悠悠地上了樓,進了客房。
池玄高燒未退,加之傷勢嚴重,如今沉睡未醒。徐秀白坐在床沿,靜靜把脈。許久之後,他抬眸,對絳雲道:「去買棺材吧。」
絳雲大駭,手足無措。
褚閏生皺了皺眉頭,道:「徐大哥,當真?」
徐秀白輕哼了一聲,「當然。這小子五內皆傷,加之操勞過度,氣血兩虛。要不是仗著有罡氣護身,早就見閻王去了。」
此話一出,絳雲和褚閏生的神色都陰沉了下來。
徐秀白起身,道:「我雖能幫他壓制傷勢,補足氣血,也是治標不治本。血證一病,無藥可醫。我斷他過不了今年的重陽,快去買口棺材備著吧。」
絳雲聽得滿心擔憂,不知如何是好。褚閏生卻笑了出來,道:「徐大哥的意思,是能幫我師兄撐過這一關?」
徐秀白不置可否,只是冷哼了一聲。
「感激不盡。」褚閏生抱拳作揖,誠摯道。
「別忘了你答應我的事就行了。」徐秀白說罷,走到了桌邊,從懷中取出了一隻翡翠葫蘆來。那葫蘆不過拇指般大,碧綠青翠,很是可愛。他將葫蘆放在桌上,掐訣念道,「開。」
葫蘆剎那綻光,分裂兩半。待光輝散去,桌上竟擺滿了各式藥具,奇珍藥材。
徐秀白並不多言,默默調製起藥物來。
褚閏生見狀,淡淡一笑。他壓低聲音,對絳雲道:「我出去買點東西,你守著。」
絳雲點點頭,又想到什麼,問道:「閏生哥哥,你答應他什麼事了?」
褚閏生笑得愉悅,答道:「不告訴你。」
「哎?為什麼?!」絳雲不滿,大聲道。
「噓。」褚閏生望瞭望一旁昏睡的池玄,輕輕點了點嘴唇。
絳雲忙閉緊了嘴巴,不敢再多說一句話。
褚閏生笑得狡黠,輕快地閃身出了門。
絳雲滿心不滿,卻也只能跺腳搖頭。
褚閏生出了客棧,天色還未大亮。他知道店家尚未開門,便跑去早點的攤子上吃了點東西,待到時辰差不多了,才一路詢問,找到了鎮南的一處成衣鋪子。
鋪子的老闆見他一身綢衣,做工細緻,不似尋常人家,態度格外慇勤。待褚閏生結賬之時,老闆看到那幾顆珍珠,更是喜笑顏開。他接過珍珠,笑道:「公子啊,別怪我多嘴,您還是把這些珠子兌成錢幣才好,這麼一顆顆地給,難免叫人佔了便宜去。」
褚閏生淡淡一笑,點頭道:「多謝老闆提醒。」
老闆笑呵呵地收起珠子來,又慇勤問道:「公子,我們這兒有各種熏衣用的香餅,你要看看麼?」
褚閏生正要婉拒,卻又想起什麼來,問道:「可有瑞香?」
老闆有些茫然,「公子問得可是瑞腦香?」
褚閏生搖頭,「瑞香。」
老闆皺眉苦思,繼而恍然大悟道:「公子說的是瑞香花吧。」老闆皺眉道,「我這兒進的熏香也有十幾種,但從未見過以瑞香花制的。不過,我倒是聽說過昔日唐室宮中,有工匠有以鮮花制香的本事。不過,那可是價值不菲的貢品,我這尋常小店,怎麼會有啊……」他說的正起勁,忽然憶起了褚閏生衣衫上若有似無的香氣來,這麼一想,不就是瑞香之氣麼?他大驚,惶然道,「原來公子是……小的有眼不識泰山……」
不等掌櫃行禮,褚閏生伸手扶住了他,剛要解釋。卻聽店門口傳來了女子嬌媚好聽的聲音來。
「褚公子?」
褚閏生轉頭,就見門口站著兩名豔麗女子。一著鵝黃,一著翠綠。這兩人他自然認識。約莫一月之前,他曾見過這兩人賣唱市前。後來才知,她們乃是妖精所化,更被童無念追擊。兩人的名字倒也好記:柳未央、葉芙蓉。
此時,柳未央和葉芙蓉皆謙恭行禮,齊聲道:「褚公子萬福。」
褚閏生愈發尷尬起來,他笑了笑,道:「兩位姑娘好。」
柳未央正要上前說話,卻又警惕地看了看四下,道:「公子是一人前來?」
褚閏生心想,這二人必是顧忌他上清弟子的身份,怕他身邊跟著童無念那般的角色,便點頭笑道:「放心。只我一人。」
柳未央的神色這才完全放鬆下來,她低眉,道:「奴婢是來替家主人買衣裳的,沒想到能在此處遇上公子。公子大恩大德,奴婢銘記於心,一直想找機會還報。」
葉芙蓉接話道:「姐姐所言甚是。公子若有什麼用得到奴婢的地方,儘管吩咐。」
褚閏生擺手,笑道:「我什麼也沒做,你們別折煞我了。」
「公子過謙。當日幸得公子周旋,才讓家主人順利服下了靈藥。家主人也常說,若有機會,定要請公子過府,好好答謝。」柳未央笑道,「不知公子現在可方便?」
褚閏生道:「有事在身,多謝美意。」
柳未央和葉芙蓉對望了一眼。
柳未央道:「既是如此,奴婢便不強求了。」
葉芙蓉接道:「方才我聽公子說起『瑞香』,公子可是做熏衣之用?」
褚閏生尷尬笑笑,本想否決,卻又想起自己身上沾染的香氣,這二人必然聞到,敷衍無意,便點了點頭。
葉芙蓉笑道:「奴婢二人會制此香。不知公子落腳何處,奴婢好給您送來。」
褚閏生笑著嘆了口氣。這二人即一心想要報恩,若再拒絕,反倒不好。她們乃是花木所化的妖精,以花煉香想必是易如反掌。倒不如趁此機會瞭解了這段「嗯情」,日後也少些麻煩。
他想到這裡,含笑抱拳,「那就多謝兩位姑娘了。」
他說了客棧的名字,又與那二人寒暄了幾句才離開了鋪子。他慢慢走在回客棧的路上,臉上笑意溫柔。他抱著裝滿衣裳的包裹,時不時便抬起自己的袖子來,低頭聞那清馨的香。
只是聞著這香氣,便讓他想起,那日大雪,寒風凜冽,一片素淨的天地中,忽生了馥郁芬芳,沁人心脾。那豔麗如畫的少女,用銀鈴般的嗓音說:「那你可記清楚了。我叫:何、彩、綾。」
何彩綾。如此簡單普通的名字,卻讓他覺得親切溫暖。這世上,恐怕也只有她,時時都替他記著,他是褚閏生……
他正想著,忽聽身後馬蹄聲震,人聲沸騰。他皺了皺眉頭,側身站到了路邊,抬眸望向了聲音來處。
只見十數騎宋軍飛馳而來,百餘名士卒隨後,一大群人浩浩蕩蕩地衝進了城中。
為首者朗聲開口:「給我搜!一個地方也別放過!」
士卒得令,在鎮上散開,四下搜索去了。
褚閏生雖不知這些人要做什麼,但也沒興趣弄明白。他舉步,心想著得盡快回客棧才好。
忽然,他察覺有人自背後接近他。他轉身,出手叩來者的咽喉。
那人慌忙應對,低喚了一聲:「褚師弟。」
褚閏生聽得這聲音萬分熟悉,忙收了手。待看清眼前之人,他的心中頓生思慮。此人,正是茅山上清派乾元觀的弟子吳亨。當初他入茅山,此人也對他頗為照顧,算得上是有交情。可如今,看他面色倉惶,形容憔悴。怕是與方才那隊宋軍搜索之物有莫大關係,恐怕又牽扯著什麼大事。
好不容易一切平息,若是因此惹禍上身,實非他所願……
褚閏生心中雖有些許憂慮,但面上依舊帶著笑意,喚了一聲:「吳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