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0 章
交鋒 [二]

  褚閏生心中隨有些許憂慮,但面上依舊帶著笑意,喚了一聲:「吳師兄。」

  

  吳亨勉強擠出了笑意,應了一聲。

  

  褚閏生道:「這裡說話不方便,師兄隨我來。」他說罷,拉起吳亨,也不往別處去,逕直走回了先前的成衣鋪子。

  

  鋪子老闆認得褚閏生,忙慇勤上前招呼。

  

  褚閏生笑道:「掌櫃的。剛出的門,可巧遇上了表兄,便帶他也來添幾件衣裳。」

  

  老闆忙取了幾件合身的衣衫遞上前來。

  

  褚閏生含笑接過,道:「勞煩借這裡後堂試下衣裳。」

  

  老闆哪會推辭,忙領著二人進後堂去了。

  

  待他離開,褚閏生擱下衣服,對吳亨道:「師兄,到底出了什麼事?」

  

  吳亨思索片刻,理了頭緒,才將諸事道來。原來,君無惜與張惟到達南平,與宋軍結交之時,遣弟子通報了各自宮觀的觀主。施清雯與薛弘都得了消息,便領了一眾弟子往南平來了。

  

  吳亨道:「其實薛觀主和施觀主素來忠於李室,對宋軍並無結交之意。此番前來,也是為了勸返君高功和張高功。不想路上竟遇上宋軍攔道,說是我上清派施行妖法,禍害百姓。兩位觀主並未相爭,領眾弟子隨了宋軍去,意要說明原委、弄清真相。本來宋軍也是以禮相待,卻不想,今日一早,竟變了態度,將兩位觀主拘禁不說,還揚言要斬盡妖道,為民除害。」

  

  褚閏生聞言,低頭思忖。既是今日一早才改了態度,想必是有人挑唆。思來想去,有如此能耐的,也只有那「太上聖盟」的盟主李延綃一人。這一來,不僅是那兩位觀主有難,連同他和池玄也難逃一劫。暗殺不成,如今換了明著,還是一出借刀殺人。

  

  褚閏生嘆口氣,問道:「以兩位觀主之能,難道逃脫不得?」

  

  吳亨皺眉,搖頭道:「也不知那些宋軍使得哪路妖法,竟將兩位觀主法力封住,弟子中也只有我僥倖逃脫。如今,也不知生死……」

  

  褚閏生道:「師兄別急,先尋一個穩妥的地方暫避,再做打算。」

  

  吳亨點了點頭,不再多言。

  

  褚閏生捧著衣服先出了後堂,明著是問老闆可還有其他款式,實則是探探外面的風頭。待確定週遭並無宋軍,他又取了幾件衣服進去,拿給吳亨換上。兩人一同出了門來,結了帳,往客棧去。

  

  吳亨見此情形,不禁驚訝:「師弟,客棧人多口雜,這……」

  

  褚閏生卻只笑笑,不置可否。

  

  吳亨雖然不解,但也不再多問了。

  

  ……

  

  但說此時,宋軍一行在鎮上搜查,已到了客棧之內。

  

  掌櫃見狀,慌忙上前。

  

  為首的將領厲聲道:「奉校尉之命,搜查妖人餘黨。」言罷,他大喝一聲,「搜!」

  

  眾士卒領命,急往樓上去,還未踏上幾階,卻聽有人冷聲道:「不准搜。」

  

  士卒抬頭,就見一名身著獵裝的年輕男子立於樓上,眉目之間,微有慍色。自是徐秀白無疑。

  

  士卒之中自然有太上聖盟之人,認出他來,忙行禮道:「徐堂主。」

  

  徐秀白聽得這聲,心裡也知了幾分,冷哼了一聲,道:「這兒沒別人,不必搜了。別擾我治病。」

  

  為首的將領略微思忖了一番,道:「既然是徐堂主的吩咐,屬下自然照辦。但若校尉問起……」

  

  「問起便問起,我還怕了他不成?」徐秀白不屑。他說完,不再理會眾人,轉身進房。

  

  為首的將領雖是不滿,但也不便發作,領著眾士卒離開了。

  

  徐秀白進了房,就見絳雲跪坐在床前,滿臉擔憂地看著池玄。他的不悅消了大半,眉宇之間也有了笑意。

  

  「沒想到,你雖是妖獸,倒也是重情之輩……」徐秀白在桌邊坐下,替自己倒了杯茶,如是道。

  

  絳雲聞言,心生不滿,「你別妖獸妖獸的,我叫絳雲!」

  

  「絳雲?倒是個好名字。」徐秀白道。

  

  絳雲聞言,生了笑意,「那當然了,我主人起的。」

  

  聽得這句,徐秀白垂眸,若有所思,「是麼……」

  

  絳雲點了點頭,繼而又皺了眉頭,問道:「他為什麼還不醒?」

  

  徐秀白抬眸,道:「你急什麼?藥力還沒發作呢。」

  

  「哦,這樣啊……」絳雲皺著眉頭,答應了一聲。

  

  徐秀白望著她,沉默片刻,問道:「妖……絳雲姑娘,你可知我治他用得是什麼藥?」

  

  絳雲不明他的用意,只搖了搖頭。

  

  「三七、蒲黃、紫珠、五靈脂之流,是尋常藥物。另外幾樣卻不一般。我以中曲山上櫰木強其體力,以大苦山伊水中賁龜之肉助其斂傷,再用麟脂愈其創口……」

  

  絳雲聽得一頭霧水,神情愈發茫然。

  

  徐秀白笑了笑,道:「我就是想告訴你,這幾件東西,可不是兩手乾乾淨淨便能取得的。」

  

  絳雲微驚,似是明白了什麼。

  

  「不犯殺孽,自然不錯。」徐秀白的神情之中微有無奈,「可人活於世,怎能沒有取捨。」他帶著微嘲,對絳雲道,「你口口聲聲說不殺生,可要救他,必要殺生。你自己不動手,莫非就打算一直看著我殺?我殺,你便不必負疚,不必承負?」

  

  絳雲料不到他會對自己說這番話,一時間也難以明白其中的意思,只得呆呆地望著他。

  

  徐秀白笑道:「你若真想救他,便好好想想,能為他做到哪個地步。」

  

  絳雲轉頭,看著昏睡的池玄。他的高燒已退,氣色也較起先前好了許多。

  

  做到哪個地步?這件事她從未想過。以前離開鳳鱗洲,與幻火一同尋普煞仙君轉世之時,她曾覺得,為了讓褚閏生回歸仙位,她做什麼都可以。但後來,替褚閏生尋返魂香時,那聚窟洲上的婆婆卻囑她:不可犯殺孽,不可惹是非。從那以後,她便是以此約束自己。可如今,若是要救池玄,惟有殺生,她又當如何?殺生非她所願,可若池玄……

  

  她不禁想起以往種種,只是一想,卻叫她心緒起伏、血氣躁動,周身漫出妖氣來。

  

  梁宜的聲音響起,道:「丫頭!收斂心神,別動了殺念!」

  

  絳雲閉目,扣青靈訣,穩下了心神。

  

  徐秀白見狀,竟欣慰一笑,道:「你現在懂了……」

  

  絳雲睜眼,望著徐秀白,緊蹙著眉頭,一語不發。卻聽腦海中,梁宜的聲音含笑道:「笨丫頭,你也好歹有些仙家道行,怎麼被他幾句話就亂了心性?他說話一貫有口無心,你別當真就是了。」

  

  絳雲卻不答話,只是深思。

  

  忽然,她覺著自己的手被輕輕握住。她一驚,轉頭時,便見池玄已然醒來。她心頭大喜,一時間將那些繁瑣思緒拋諸腦後,笑著喚道:「池玄!」

  

  池玄微微點頭,鬆開了手。

  

  絳雲卻笑著執起他手來,學著徐秀白的樣子把起脈來。她一臉認真,小心翼翼地在他手腕上探了許久,終是找不到門道。便歪著腦袋,皺起眉頭,換上了苦惱神色。

  

  池玄望著她,淡淡一笑,道:「再往上兩寸。」

  

  絳雲依言,手指往上,靜下心來,便感覺到那隱隱脈搏。她展開眉頭,笑了起來,問道:「怎麼才是好的?」

  

  不等池玄答話,一旁的徐秀白笑嘆了口氣,放下手中茶杯,起身道:「走開走開,別瞎折騰。」

  

  絳雲雖有些不滿,但還是挪了身子,讓他上前。

  

  徐秀白在床沿坐下,切了脈,抬眸對絳雲道:「無大礙了。你去吩咐小二燒壺熱水上來吧。」

  

  絳雲點了頭,歡快地往房外跑去。還未等她下樓,便撞見了褚閏生。

  

  「閏生哥哥。」絳雲滿臉笑意,喚了一聲。

  

  褚閏生也笑,道:「絳雲妹妹這麼高興,定是池玄師兄醒了吧。」

  

  「嗯!」絳雲點頭,「我要去找小二燒水,不跟你說了。」她言罷,輕快地下樓去。

  

  褚閏生卻一把拉住了她,笑道:「好妹妹,別著急嘛,我替你去燒水。你幫我做另一件事好不好?」

  

  「可是……」絳雲滿臉的不情願,猶豫著不願應答。

  

  褚閏生嘆口氣,道:「唉,看樣子,現在我這個『閏生哥哥』在你心裡,一點份量都沒有啊……」

  

  絳雲忙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閏生哥哥要我做什麼?」

  

  褚閏生笑了笑,放低了聲音,道:「只是樁小事罷了。你化成雀鳥到鎮上去飛一圈就行了。」

  

  「就這樣?」絳雲滿心疑惑,問道。

  

  「嗯。」褚閏生笑道,「你記著回房化形,從窗口出去。小心行事,別讓人看見了。」

  

  「我知道了。」絳雲說罷,轉身往樓上去,忽又想起什麼,轉身皺眉道,「你記得幫我燒水啊!」待看到褚閏生點了頭,她才笑了笑,輕快地回房了。

  

  褚閏生笑著搖了搖頭,也上了樓,往自己房間去了。他仔細看了看四下,才推開房門,走了進去。吳亨已然在房中,看到他來,方才髮了口氣。

  

  原來褚閏生囑吳亨從後門潛入,先到房中等他,自己卻照舊正大光明地從前門進來。吳亨雖不明白他此舉的用意,但料想這師弟不會害他,便照做了。

  

  褚閏生道:「吳師兄便先在這裡暫住,切莫踏出房門半步。」

  

  「這是自然。」吳亨點頭,「不過,這裡當真安全?」

  

  褚閏生笑道:「師兄放心。這客棧之內住著一個大有來頭的人,宋軍不敢貿然搜人。」

  

  吳亨聽了這番話,這才放下心來。

  

  「師兄先休息吧,我去準備些吃的。」他說完,推門出去,進了廚房。

  

  如今已近中午,但客棧之內惟有褚閏生幾人住店,廚子早已忙完一切,正三三兩兩地聊著天。

  

  褚閏生進了廚房,寒暄幾句,便自己坐到了爐灶前,燒起水來。他引火燃柴,待火勢漸旺,他閉目扣訣。眼前的昏暗不過片刻,紅光忽至,黑暗散開。他的眼前的,是客棧客房的窗櫺。視線漸高,如雀鳥凌空,鎮內種種盡收眼底。

  

  但見客棧之外,陰暗的角落之內,有數名男子。雖身著粗布衣衫,但看他們身形彪悍,下盤有力,顯然是練家子。這些男子各個神情嚴肅,緊緊盯著客棧大門。

  

  視線愈高,可見街道之上宋軍士卒川流不息,人聲嘈雜。凝神細聽之時,便能聞得人聲。

  

  「聽說宋軍的黃校尉抓住了前幾日興風作浪的妖道。那些妖人法力高強,如今逃脫了幾個,潛伏在這鎮上。」

  

  「那黃校尉得了『太上聖盟』的高人相助,有好幾件法寶,那些妖道定不是宋軍的對手。」

  

  「聽說那些道人如今被關押在鎮北的水牢之內,守備森嚴。就算有人逃脫,要想救人,也是難如登天。」

  

  ……

  

  褚閏生忽覺一股力量湧入體內,催得他頭疼欲烈。他收訣,睜開眼睛,長出了一口氣,待痛楚緩和,他便聽見灶上水沸。他起身,拍乾淨衣裳,舀了一壺水,取了飯菜,又與廚子寒暄了幾句,上樓去了。

  

  他往樓上去時,向客棧門外看了一眼。既然有人監視,一舉一動自然逃不過李延綃的眼睛,要想出外救人實非易事。「太上聖盟」與「上清派」素來不和,殺上清高功之時,也絕無手軟。如今卻只將人囚在鎮北的水牢。看來是要放出消息,引上清弟子前來相救,以逸待勞,一網打盡。

  

  他慢慢踱步上樓。如今徐秀白在此,救人之事更不能張揚。如此看來,連池玄和絳雲也要一起隱瞞,免生枝節。如今,該如何是好?這時,他忽然想到了什麼,微皺的眉頭展了開來。既然不能找自己人,找外人不就行了?

  

  他想到這裡,憂慮頓消,臉上又生了歡愉笑意。他將熱水送進了池玄的房間,又將飯菜端進了自己房內,自無二話。

  

  約莫酉時,小二叩響了褚閏生的房門。吳亨一驚,不免惶恐。褚閏生卻知是他等的人來了,他示意吳亨留在房內,開口應了一聲,開門出去。

  

  小二見他,忙堆笑道:「褚公子,有兩位姑娘找您,現在等在樓下呢。」

  

  褚閏生點了點頭,待到了樓下,來者正是柳未央和葉芙蓉。見到褚閏生,柳未央和葉芙蓉福身行禮,道:「褚公子。」

  

  褚閏生回禮,笑應了一聲,說道:「二位上樓說話吧。」

  

  柳未央和葉芙蓉自不推辭,隨著褚閏生進了間幽靜的廂房。待三人坐定,小二奉過茶水。柳未央含笑,從懷中取出了一方錦盒來。她輕輕打開了盒蓋,一股馥郁清香霎時在客棧中瀰漫開來,沁人心脾。只見,那盒中之物是一顆淡緋珠子,珠身香霧氤氳,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葉芙蓉開口,道:「此珠乃是煉萬朵瑞香而成,名為『天香祥瑞』,還望公子笑納。」

  

  褚閏生道了謝,接過了那錦盒。

  

  葉芙蓉又道:「公子若要熏衣,便將此珠浸於水中,沸水熏之即可。若是隨身攜帶,則如同香囊一般。」

  

  褚閏生點點頭,又道了一聲謝。他望著手中錦盒,斟酌片刻,道:「其實,我還有一件事想求兩位姑娘。」

  

  柳未央道:「公子言重了。有什麼事,儘管吩咐。」

  

  「兩位姑娘一路而來,怕是也聽說了吧。我上清派兩位觀主被宋軍所擒,如今下落不明。兩位姑娘神通廣大,能不能替我稍作查探。」褚閏生道。

  

  柳未央和葉芙蓉對望一眼,沉默了片刻,柳未央開口道:「公子,奴婢二人與上清派的恩怨……」

  

  「這我明白……若不是無計可施,我也不敢勞煩兩位姑娘。」褚閏生說話時,壓低了聲音,「方才門外幾位青壯男子,姑娘們應該也看到了,那便是監視之人。如今,我連出

  這客棧都得萬分小心,要想查探,談何容易。我不敢求二位替我救出觀主,只望能知其生死,再從長計議……」他說到這裡,起身拜道,「二位姑娘就看在相識一場的份上,助我這一次吧!」

  

  柳未央和葉芙蓉忙起了身,齊道:「公子切莫如此,奴婢不敢當!」

  

  柳未央道:「奴婢二人便盡力一試。」

  

  褚閏生笑道:「多謝二位姑娘。」

  

  「公子客氣了。明日一早,奴婢二人便給公子回覆。」葉芙蓉道。

  

  「既然如此,便不打擾了,奴婢二人告退。」柳未央行禮道。

  

  褚閏生回了禮,又將錦盒打開,取出了珠子。趁那二人不查,將兵魂珠放入了盒內,遞上前去,道:「這珠子我取了,錦盒還請二位姑娘帶回去吧。」

  

  柳未央和葉芙蓉見狀,皆是掩嘴而笑,只當他是單純憨直。二人取回錦盒,福身行禮,施然離去。

  

  褚閏生送那二人到樓下,就見客棧掌櫃雖在算賬,但雙目卻時不時地瞥向他們。待柳未央和葉芙蓉出了客棧,門外的幾名青壯男子趕忙上前,在一丈開外緊緊跟著。

  

  褚閏生見狀,垂眸而笑,他站了片刻,上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