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5 章
劫爭 [三]

  黑甲士兵本都氣勢洶洶地往樓上衝去,突然都頓下了步子。眾人站在樓梯上,無人敢再輕易向前一步。

  

  樓上的房門被輕輕推開,出門而來的人,是池玄。

  

  昨夜雖只有片刻沉睡,也讓他的氣色好了許多。他換過衣服,簡單梳洗,更顯清雅疏朗。吳亨跟在他身後,看到客棧中的人,他眉頭緊皺,嚴陣以待。

  

  站在樓下的李延綃微微皺了皺眉頭,便是池玄踏出房門的那刻,通透的罡氣有如冷冽流泉,漫延四周。李延綃只覺那罡氣沁透了自己的身體血脈,一瞬之間,竟讓他生出了一絲恐懼來。

  

  他並不熟悉池玄,只是依稀記得,此人應是身受重傷才是。這時,未符開口,對著他耳語了幾句。李延綃聽罷,抬眸看向自己身旁的徐秀白。

  

  徐秀白察覺李延綃的眼神,稍稍沉默,開口道:「是我救了他,如何?」

  

  李延綃聞言,低下頭,無奈地笑了笑。

  

  此時,池玄已走到了樓梯口。樓梯上的一眾黑甲士兵依然佇立不動,無人敢貿然上前一步。

  

  未符見狀,對著李延綃微微頷首,足下輕踮,縱身躍起,踏過那些黑甲士兵的肩頭,落在了池玄面前。她正要出手,忽然,一抹烈紅迅疾而來,隱掩銳光。

  

  未符抽身退開,站定了身形,抬眸。

  

  來者,自是絳雲無疑。她手上利爪已現,神情之中,微帶憤怒。

  

  「你敢動他試試!」絳雲說完,又望向池玄,不滿地抱怨道,「你幹嘛不叫醒我?」

  

  池玄答道:「你很少入睡。」

  

  絳雲聽他如此回答,不知道該如何往下說了。她索性轉頭,瞪著那群黑甲的士兵,怒道:「都是你們的錯!馬上從我的眼前消失!」

  

  她的一番言語,讓眾人的臉色都萬分陰沉。徐秀白見狀,卻不禁笑了出來。他側開頭,努力壓下自己的笑意,繼而輕聲對李延綃道:「我看你今天是拿不了人的。這小子天生罡氣護身,這丫頭是妖獸天犬,體內似乎還容著梁宜的生魂。比那褚閏生更棘手啊。」

  

  李延綃笑而不答,不置可否。

  

  眾人正僵持之時,只聽客棧之外,有人聲嘶力竭地喊道:「李延綃,你出來!」

  

  絳雲認出那聲音,歡快地道了一聲:「是閏生哥哥回來了!」

  

  李延綃聞言,神色之中,亦生了疑惑。他舉步,走到門外,就見來者,果然是褚閏生。

  

  他滿身鮮血,遍體鱗傷,形容疲憊,身形頹萎。正踉蹌地往客棧走。怒意,染得他的雙眸湛湛發亮。

  

  客棧周圍,早已佈滿黑甲的士兵,已將他重重包圍。只聽方才前來報訊的士兵咬牙怒道:「就是他!他就是刺殺校尉的凶手!」

  

  眾人聞言,紛紛亮了兵器,殺意一觸即發。

  

  褚閏生卻對身旁之事視而不見。他看著李延綃走出來,眼神中,憤怒愈盛。他抬起手來,嘶啞道:「你……你給我……」

  

  他話未說完,忽然就倒了下去,再無舉動。

  

  李延綃看著眼前的發展,正靜靜思索,忽覺身後那清透罡氣愈勝先前。只聽池玄念道:「八方風聚,九霄巽生!」

  

  狂風忽起,摧得眾人東倒西歪。趁著這空隙,池玄縱身而起,越過眾人,落在了褚閏生的身前。他蹲□去,輕輕喚了褚閏生幾聲,又探了探他的脈搏,繼而將他扶起。

  

  褚閏生突然出現,雖讓李延綃不解。但此刻,已容不得他再想了。他舉步上前,道:「刺殺宋軍校尉,諸位以為還能全身而退麼?」

  

  「你胡說!閏生哥哥不會殺人的!」絳雲的聲音,滿帶怒氣地響起。方才池玄動手突圍,她一時驚愕,反倒慢了幾步。如今,她縱身而來,站在了這包圍之中。

  

  「姑娘,說話要講真憑實據,難道我還會污衊他不成?」李延綃看著池玄和絳雲,道,「兩位雖法力高強,但宋軍是我盟友,我太上聖盟傾盡全力,未必奈何不了。兩位還是不要做無謂頑抗,束手就擒吧。」

  

  「呸!」絳雲不滿,「什麼真憑實據,我又沒看到!我幹嘛要聽你的!」

  

  李延綃正要措詞,卻聽池玄開口,對絳雲道:「不必跟他爭。我們回客棧。」池玄說完,扶起褚閏生,舉步走回客棧。

  

  絳雲點點頭,上前幫忙扶著褚閏生。

  

  週遭的黑甲士兵哪裡能料到池玄的舉動,個個眉頭緊鎖,刀劍在握。然而,池玄每走一步,黑甲士兵便退一步。那罡氣,如同無形的盾牆,將濃重的殺意阻擋在外。

  

  李延綃微微皺眉,「這位兄台,你這是……」

  

  池玄道:「他受了傷,需先行治療。你拿人不過是為了審問,在客棧裡審也一樣。」

  

  「放肆!」不待李延綃開口,未符上前一步,厲聲呵斥。

  

  池玄看她一眼,道:「在他醒來之前,任何人也休想動他。你若有自信破我罡氣,可以試試。」

  

  李延綃伸手,攔下了未符,對池玄道:「這位兄台,你是修道之人,難道要包庇這殺人凶手。」

  

  「他是不是凶手,不是你說了算。」池玄道。

  

  李延綃沉默片刻,淡淡一笑,道:「好,我便等他醒來。」他說完,揮了揮手,示意眾士兵讓開了一條道。他又望了身旁的徐秀白一眼,微微點了點頭。

  

  徐秀白會意,跟著池玄一行上了樓。

  

  待池玄將褚安頓好,徐秀白上前稍行診視,開口道:「一點皮肉傷。只是內息受損,所以暫時暈過去了。不礙事。」

  

  池玄只點了點頭,算作答謝。

  

  徐秀白抬眸看了池玄一眼,又道:「不怕死的我見得多了,你這樣倒是少見。我再提醒你一次,你的病症最忌操勞,少替別人操心。」

  

  他說完,不等池玄回答,便離開客房,下樓去了。

  

  絳雲見他離開,衝他離開的方向做了個鬼臉。她走到褚閏生床邊,小心翼翼地查看他的傷勢。

  

  吳亨站在房中,臉色愈發難看。方才他心中混亂,一時慌了手腳。如今冷靜下來,愈發覺得自己毫無膽色,竟不如這新入門的師弟。這麼一想,他更無臉面站在這房中。他低聲道:「我出去守著……」

  

  他也不等人回答,逕直出了門。

  

  絳雲自然也不會理會他,她看著沉睡的褚閏生,自語般地問道。「閏生哥哥沒事了吧?」

  

  「嗯。」池玄在床沿坐下,應了一聲。

  

  絳雲在床邊跪坐下來,仰望著他,問道:「那你呢?」

  

  池玄搖了搖頭,道:「受傷的不是我。」

  

  絳雲沉默片刻,道:「徐秀白說的話,我懂的。只是昨晚睡了一小會兒,你的罡氣不可能完全恢復。你一直都在強撐,是不是?」

  

  池玄聽罷,也跪坐下來。他撩起袖子,伸出手來,垂眸淺笑道:「你把脈看看。」

  

  絳雲略微猶豫,才輕輕扣上了他的手腕。依他上次的教導,這一次,她很快便尋到了脈搏。她自然不懂什麼把脈看病,只是,她指尖所感受到的每一次跳動,都讓她心頭微顫,無法平息。

  

  她輕輕握住了他的手腕,搖頭道:「你別死……」

  

  池玄平淡道:「生死之事,豈是我能決定的……」

  

  「不准你這麼說!」絳雲微怒,她急急道,「我會去找世上最好的大夫,找天下最好的藥,一定能把你治好的。若是你的傷非要用什麼麟脂,什麼龜的,我……我替你殺。」

  

  聽到她最後那句話,池玄微驚。他反握住她的手,道:「不可胡言。」

  

  「我沒有胡言。」絳雲望著他,神色認真非常,「是。我一心要助主人成仙,怕犯了殺孽,連累主人承負。可是,閏生哥哥說了,他不想成仙……那天徐秀白對我說:人活於世,怎能沒有取捨。我想了很久……若是要救你只有殺生,我殺。什麼承負孽障,我一個人受。」

  

  池玄怔怔地看著她,她的聲音一聲聲震著他的心弦,叫他說不出話來。

  

  絳雲將他的手合在雙掌之中,低頭道:「你上次跟我說的話,我想了很多遍,還是不太明白……但是,最後一程什麼的,能不能別這麼短?」她的手握緊幾分,聲音愈發急切,「別這麼短……」

  

  便是那一刻,池玄忽然想起了褚閏生的話來。

  

  「……妖類性情如同稚子。情之一事,絳雲妹妹不懂便罷。若是懂了,他日定會為師兄傷心痛苦……」

  

  她是不是懂了,他並不確定。但他知道,她所說的話,從無虛假,一片真心。生氣也罷、高興也罷、愛恨也罷,俱是赤誠坦率。被罡氣吸引如何?不吸引又如何?只需她在身邊,便夠了……

  

  他握緊她的手,輕輕一拉,擁她入懷。他在她耳邊,輕輕低語:「不短……」

  

  絳雲聽得出他聲音裡的笑意和溫柔,一時間竟慌了起來。以往,她也曾因種種緣故,抱過他數次。但那時她心性懵懂,並不覺得什麼。但如今,所有感覺都清晰非常,他手臂的力道、安穩的心跳、溫熱的呼吸……如此切近真實,她抑不住自己躁動的心緒,只覺這樣抱著,便真能天長地久。

  

  ……

  

  但說徐秀白下了樓去,便將褚閏生的傷勢告知了李延綃。李延綃聽罷,問道:「可知是何人所傷?」

  

  徐秀白道:「外傷是刀劍所致,看不出何人所為。內傷倒是知道一些……」他頓了頓,才道,「怕是何彩綾已經跟他動過手了。」

  

  聽到何彩綾的名字,李延綃眉峰微動,一語不發。何彩綾既然與褚閏生動過手,以時間推斷,想必就是褚閏生救人之時。何彩綾的法力,連雷將都奈何不得,為何卻容那些上清門人逃離,又為何讓這小子全身而退?

  

  李延綃正思索之時,方才那名前來報訊的士兵上前,略帶敬畏,恭謹道:「盟主,屬下斗膽。能否請徐大俠隨我回營?」

  

  徐秀白皺眉,面露不屑。

  

  士兵見狀,忙道:「盟主明鑑,校尉大人遇刺,如今命在旦夕,徐大俠醫術高明……」

  

  不等他說完,李延綃微驚道:「黃校尉命在旦夕?」

  

  「是。校尉大人和副將大人都受了重傷,已由軍醫診治,到如今還未甦醒。」士兵如是回答。

  

  李延綃略微思忖,笑道:「這就好。在下還以為黃校尉……不,不說這個了。」他望向徐秀白,道,「徐兄弟,就麻煩你往宋營走一趟,務必救醒兩位大人。」

  

  徐秀白聞言,神色愈發不滿,「你讓我救他們?」

  

  李延綃拉起徐秀白,走到一旁,低聲囑道:「你去宋營看看,那兩人若是沒死,你送他們一程。」

  

  徐秀白輕輕一笑,低語道:「這還差不多。」他轉身,對那士兵道,「還不帶路。」

  

  士兵大喜過望,立刻牽來了馬匹。

  

  待兩人離開,李延綃臉上的笑意凝滯,他轉身,望著客棧二樓的客房,神情複雜莫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