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老先生解惑,如今,就讓我見識見識,所謂神獸白澤,有些什麼能耐罷。」
老者聞言,笑道:「姑娘,你應該先問問如何打敗老朽才是啊。」
他說完,搖頭嘆了口氣。此時,霧色更濃,他的身形模糊,似是消散在了霧中一般。只聽他的聲音響起,虛幻空靈,只道:「此宅合《道藏》經文之力,布下道壇。若能找到破解之法,自可逃出生天。」
此話說畢,週遭再無聲響,安靜如鴻蒙初開一般。
「絳雲」輕嘆了一聲,笑道:「大意了啊。」
褚閏生聽得這話,卻不敢輕易應答。
「絳雲」踱了幾步,這宅院已是去路難辨,東西莫分了。她含笑,開口道:「普煞仙君,這區區道壇,對您而言,不過彫蟲小技吧?」
褚閏生望著她,這才開了口,「我不是普煞。」
「何必否認?」「絳雲」踱步到他身邊,道,「你放心,這丫頭的神識被我壓制,你我所言,她半句也聽不到的。何不跟我實話實說?」
褚閏生微微皺眉,又重複了一遍,「我不是普煞。」
「絳雲」淡淡一笑,道:「你可知元神為何物?」
褚閏生不知她為何這麼問,只得搖了搖頭。
她幽幽道:「元神,乃力量之本源,無形、無質、無識。元神之影,號為魂魄。故而世間凡有魂魄之物,皆可修煉仙道,煉化元神。說是『煉化』,實為『回歸』。恰似滴水入海,微塵歸土。這便是,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而世間萬物,終又化一,回歸於道。」
她頓了頓,又道:「萬物皆有輪迴,命魂住胎,化生七魄。賦你神識,令汝有情。人死之後,七魄消亡,今生之事,便如雲煙。這區區一世的念想,怎敵得過那『元神』之力。」
褚閏生聽罷,笑著開口,道:「梁高功說得實在玄妙,弟子愚鈍,似懂非懂。不過,梁高功話裡的意思,我倒是明白一些……」他笑意漸消,道,「無論我怎麼抗拒,都會被『普煞』的元神影響,對不對?」
「絳雲」點頭,「沒錯。」她又嘆了一聲,道,「那種種執念,早已融入元神之中,潛移默化之下,你終有一日不再是你。」
「我不會。」褚閏生皺眉,答道。
「絳雲」面露微笑,道:「你現在當然不會。你的『元神』還未齊呢,對吧?」她說話時,抬手輕輕點了點自己的眉心。
褚閏生望著她,啞口無言。
「其實,這也不怪你,一切都是『普煞仙君』所為……」她道,「只要你修仙,自然就會煉化元神。一旦元神全開,你就會變回『普煞仙君』,完成他未完成之事。」
褚閏生聽她說出這番話來,心頭恐懼,難以自抑。他何嘗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一直以來,三魂彙集,引出他前世記憶,已讓他神識不清。如今他元神已開,前世的執念,更是清楚萬分,他難道,真的逃不開?
他閉目低頭,苦苦思索,此時,瑞香之氣,若隱若現,撩他思緒。他只覺心中忽又安定了下來,他睜眼,笑道:「我還活著,就比那『普煞』強上百倍。我既是『褚閏生』,便要依循我的心意而活。」
她聽得這句話,生了笑意。她沉默片刻,道:「你可知我為何不修仙道,只求長生?」她並不等褚閏生回答,便逕自道:「因為煉化元神之後,我並無信心能抗拒前世念想。只怕到時,我便不再是『梁宜』……」她稍頓,又道,「白澤說得沒錯,天下惟有『定魂咒法』能捍衛魂魄,使其不受元神生滅之傷,自然也可免除元神影響。許我以『梁宜』之名,長生不死……」
褚閏生聽得她這番話,不由有了淒涼悲傷之感。一世念想,竟是如此渺小無力。他不禁又想起那仙子說過的話:……能好好活過一世,就是福分。
事到如今,他愈發明白,她這一句話裡藏著的蒼涼無奈。卻不知她是歷過了多少苦痛,才能笑著說出這樣一句話來。
也是此時,他又想起在九煉天霜鏡中的種種,想起她說:唯有今世,你是褚閏生。我認識的,也只是褚閏生……
他竟不知道,只這樣一句話,便能讓他安心。
「絳雲」見他含笑沉默,問道:「你從未修習『定魂咒法』,何來如此自信?」
褚閏生回過神來,低頭笑笑,道:「我並無自信,但盡力而為。」
「絳雲」也笑,道:「為何不求我傳授『定魂咒法』?」
褚閏生略微沉默,繼而以認真無比的口氣,道:「梁高功寄宿在絳雲體內,與她心魄相通,普煞仙君的事,您多少也知道些吧?」
「絳雲」道:「不多。只知當年她的全族為廣昭仙君所滅,普煞仙君出手救下了她。而後,普煞仙君與西海龍王二太子一戰,元神俱滅。幸得廣昭仙君出手,有了重入輪迴的機緣。而你,便是普煞仙君的轉世。池玄,恰好是廣昭仙君的轉世。」
褚閏生點點頭,皺眉道:「可惜她錯了。普煞仙君當日,並不是想救她。」
「絳雲」皺眉,靜靜聽著。
「方才白澤說的話,梁高功也聽見了。天犬的煞氣,是唯一能克制廣昭仙君罡氣之物。當日,普煞仙君在絳雲體內植下元神,並非為渡她得道,只為有朝一日,能吞下那煞氣……」褚閏生每說一個字,心頭就沉重一分,暗生驚駭,「普煞仙君以幻火金輪拘魂索魄,化妖魔之力為己用。然而當日,若有殺心,廣昭仙君自然覺察。而以此法,待百年之後,那一分元神便與絳雲身魂相融。取元神,便能取煞氣。」
「絳雲」聽得此話,皺眉道:「煞氣乃是這丫頭命元所在。若取她煞氣,無異於取她性命。」
褚閏生點頭,「我也曾試著取出元神,不取煞氣。可是,終究不行……」
「所以你囑咐她好好修煉定魂咒法。固命護本,免遭其害。」
褚閏生道:「沒錯。」他自嘲地笑笑,又道,「梁高功,這樣一個人,若是學會了定魂咒法,將會如何?」
「絳雲」聞言,頷首笑道:「這便是了。若學會定魂咒法,即便元神被毀,魂魄卻絲毫無損,尚能輪迴轉世。今生不成,還有來世。一切依舊握在掌中。」
「現在,梁高功不想教我定魂咒法了吧。」褚閏生笑道。
「絳雲」笑嘆一聲,道:「罡氣能渡化幻火金輪中所有精魂,若能得天犬煞氣,便可永除後患。但當中若有差池,雷將得悉,出戰降服,恐元神不保,故尋戰勝雷將之法。若不能,則尋定魂咒法修煉,暫做權宜。嘖嘖,好深遠的佈局。要成此局,又談何容易。前世,你終是鋌而走險,才僥倖有今日。」
褚閏生聞言,無奈而笑,「梁高功,不是我。」
「絳雲」點頭,「不是你……」她頓了頓,又道,「……還不是你。」
褚閏生只得沉默,不再言語。
「當今天下,將定魂咒法修煉至九層境界的,唯我一人。你對我出手,不過早晚之事。」「絳雲」道,「好師侄,我並非善類,更不會坐以待斃。你自今日起,須得小心謹慎些為好,若是行差踏錯,可別怪我手下無情。」
褚閏生聽得此話,惟余苦笑。他抱拳行禮,恭謹道:「弟子遵命。」
「絳雲」點點頭,吩咐道:「話即說完,你便一展所長,破了這道壇吧。我現在回去守著池玄,免得有人對他不利……」
她說罷,拂塵輕甩,揚長而去。
褚閏生看著她消失在霧色中,不禁又悲又氣。更有萬般無奈,淤塞在心。為何梁宜咬定他會變成「普煞」?他一直以來的糾結痛苦,竟是如此渺小可笑麼?只因那一分元神,他就不再是他了麼?
他笑了一聲,忍了滿心憤懣,抬手一揮。一股勁風忽起,銳不可擋,週遭白霧剎那消散。他沉下臉色,慢慢往前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