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絳雲一夜未眠。
梁宜雖將計畫告訴了她,只說是為了救幻火,還有找白澤詢問解決煞氣和罡氣相剋的方法。但她總覺得,梁宜有什麼瞞著她。
要想的事情太多,她卻又想不明白,便索性什麼都不想。她坐在桌前,托著腦袋,看著酣睡的徐秀白。
第二日一早,徐秀白睜眼,看到絳雲如此,嚇了一大跳。
徐秀白一下子站起身來,戒備道:「你做什麼?」
絳雲看他一眼,皺眉道:「你管我。」
徐秀白無語。他摸了摸額頭,讓頭腦清醒了些,繼而道:「你醒得還挺早的……」
「我沒睡。」絳雲回答。
徐秀白聞言,不禁生了尷尬。但他依舊帶著一臉不屑,道:「不愧是妖獸。」
「我才不是妖獸!我得主人血肉渡化,修的是仙道!」絳雲不滿,起身反駁道。
徐秀白聽她這番話,想起白澤所說的元神三分之事,心中忽生了惆悵。他轉身往門外去,淡淡道了一句:「你既然醒了,就繼續救人吧。我待會兒來找你。」
絳雲怒視著他離開,心中依然憤憤不平。梁宜勸慰了好一會兒,她才按捺了不悅,替剩下的士兵開魄。
醫治了五人,絳雲又感體力不支。她停了手,打坐調息。
梁宜聲音含笑響起,道:「丫頭,你已經掌握竅門了。只是妖力還不能控制自如,還需多加修煉。」
絳雲聽得此話,滿心歡喜,點頭笑道:「嗯。」她又想到了什麼,問道,「我若能控制妖力,是不是就不會跟池玄的罡氣相剋了?」
梁宜稍稍沉默,繼而笑答:「不無可能啊。所以更要勤加練習才行。」
絳雲聞言,愈發歡喜,剛要閉目,徐秀白便在此時走了進來。
他換下了平日的獵裝,著了一襲黛色長袍,頭髮也整齊束起,平添了幾分儒雅之氣。他望著絳雲,道:「跟我來。」
絳雲正要修煉,被他打斷,自然不滿。她扭頭,道:「不跟!」
徐秀白皺眉,掐訣道:「行!」
絳雲體內的「網元天綱」得令,立刻運作。她不由自主站起身來,又不由自主地走到了徐秀白面前。
徐秀白輕輕一笑,轉身便走。
絳雲又氣又惱,卻又偏偏無法反抗,只得跟著他走。
走了片刻,絳雲不禁覺得奇怪。這個宅院雖大,但也不應大到如此程度。這一路走來,只見繁花如錦,不合四時。綠樹成障,無視地域。繞過花海樹林,卻又見山巒起伏,江河奔流。繼而又是滄海汪洋,沙漠戈壁。世間千種風景,竟聚在一方宅中,無邊無際。
絳雲心知,這必是幻術所化,漸漸消了驚訝,心頭復又生出其他感觸來。縱這塵世有美景如斯,又怎比得上十洲仙境。她不禁想起鳳麟洲,天宇湛藍,白煙成幕。花飛如雨,薰風若水。空氣裡的甘甜,似能融入肌骨。時至今日,她雖已沒有了一定要回鳳麟洲的打算,但每每想起,心頭的懷念依舊溫熱。
她正自顧自想著,卻聽徐秀白的聲音響起,吩咐她道:「丫頭,替我取件東西。」
絳雲回神,抬眸就見著一片絕壁。她微微驚訝,繼而順著徐秀白所指之處望去。但見那絕壁之上,開著一片紅花,熾烈如火。
「採花?」絳雲不解。
徐秀白皺眉,帶著鄙夷道:「虧你還自詡仙道。這是脫扈山上的植楮草。」
「什麼了不起的東西……」絳雲皺眉,低聲道。
徐秀白望著那片紅花,神色平和溫柔,「此物可治憂抑之症,更能助人入睡,不生夢魘。」他說罷,看了絳雲一眼,「還不去取下來。」
絳雲心想,若不從命又要被網元天綱控制,只得忿忿騰身躍上那片山壁,摘了十數枝下來。
徐秀白點點頭,「這些也夠了。走吧。」
絳雲跟著他,又走了片刻,忽見一片蔥鬱樹林。初時看似榆樹,細看之時,樹葉卻成四方之形。樹葉之下,果實纍纍,狀如紅豆,煞是漂亮。
「不會又要我摘吧?」絳雲皺著眉頭,問道。
「你即是我的『偶』,自然要替我做事。」徐秀白笑笑,如是回答。
「你……你別太過分了!我都幫你治那些人了,哪有這麼不公平的!」絳雲怒道。
「為了救那個身患血證的小子,我可是耗費了不少藥材。知恩圖報,你替我摘些草藥也不行了?」徐秀白雙手環胸,道。
絳雲啞口。她怒視著徐秀白,片刻之後,忿忿轉身去摘果子。
她摘時,就聽梁宜笑道:「合谷山上的雕棠果,可治耳聾之症……沒想到,竟能將這麼多不同地域的草藥集合一處,果然厲害。」
絳雲聞言,依舊不屑,「有什麼厲害的,哼!」
梁宜笑笑,不再說話。
絳雲摘罷果實,又隨徐秀白去了幾處地方採集藥物。待到日落時分,她已捧了滿手草藥,心情也愈發不滿。
徐秀白看著她的表情,笑道:「這些差不多了,走吧。」
「還走?我不去!」絳雲怒道。
徐秀白聞言,靜靜掐訣。
絳雲見狀,跳腳道:「去就去!不准控制我!」
徐秀白滿意地點點頭,他轉身走了幾步,開口念道:「開障!」
隨他話音落定,宅中的種種風景層層退讓,如同帷幕漸開,不消片刻,一條□赫然眼前。他不多言,舉步而行。絳雲跟上,走了片刻,就到了宅院的出口。
出口之處,站著兩名粉衣少女。一人手捧紙傘,一人手提宮燈。見他出現,兩人迎上前來,笑道:「徐堂主,今夜有雨,路上小心。」
徐秀白接過宮燈和紙傘,微微頷首,道:「多謝。」
少女含笑不語,伸手打開了宅門,送了他們出去。
徐秀白領著絳雲一路前行,待到日落西山、天色放暗,兩人走到了一處城鎮。
自下了茅山,絳雲也到過許多城鎮,但沒有一個如眼前這般。
街寬道廣,商家林立。商賈遊人,車馬轎乘,川流不息。錦繡冠帶,衣香鬢影。雖是日暮,繁華不減。華燈初上,更添靡麗。
這般風情,並非尋常小鎮可比。絳雲抬眸,又見樓閣高瓦,鱗次櫛比。遠遠望見,有一處燈火輝煌,高台飛簷,氣勢非凡。她也說不上名堂來,卻聽梁宜開口,道:「金陵皇城,果然不同凡響。」
絳雲聽過「金陵」這個名字,卻又不甚瞭解,又聽梁宜道:「昔日李忭稱帝,昭天下曰繼承唐祚。定了此地為都。我茅山便在城外,歷來受聖恩眷顧……不過,我倒是還沒來過呢,呵呵。」
絳雲聽罷,點了點頭。
正在這時,忽然有幾名百姓衝了上來。絳雲大驚,剛要防備。那些人卻齊齊跪在了徐秀白面前,各各感激涕零,口中稱的,無不是「神醫」。
徐秀白神情溫和,眉目含笑,一一將那些人扶起,連連稱「不敢當」。
忽然,一名老婦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顫聲道:「神醫……老身總算等到您回來了!求神醫救救我的孫兒啊!」
說話之間,有人將一名孩童抱了上來。只見那孩子臉色青黑,牙關緊咬,已是氣若游絲。
徐秀白稍稍把脈,笑道:「不妨事。先隨我回醫館吧。」他說罷,抱起那孩子,邁步向前。
眾人紛紛跟隨。
絳雲見狀,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草藥,也跟了上去。
穿過幾條街巷,繞過數間樓閣,眾人便到了一處房舍。那房屋樸素簡單,毫無特別之處,只是門樑之上,懸著一塊牌匾,寫著四個大字:包治百病。
絳雲看著那牌匾,正茫然。卻聽梁宜笑得歡樂,道:「好可笑的招牌,江湖騙子似的。跟段師兄的鐵口直斷倒是合稱,哈哈哈……」
絳雲不明白她為什麼笑,愈發茫然。她不多想,跟著眾人進了屋。一進門,就聞到了濃郁的藥香。只見這醫館之中,只有一副桌椅,一張床鋪。四牆全是藥櫃,層層到頂。
徐秀白進屋,把那孩子放在了床鋪之上,繼而開口,對絳雲道:「丫頭,把剛才的白色果子拿來。」
絳雲聞言,在手中的一堆藥材中找出了他言下之物,遞上前去。
徐秀白將果實放入了那孩子的口中,繼而已自身真氣催動藥力。不過轉眼的功夫,那孩子青黑的臉色轉為紅潤,呼吸安穩綿長,漸漸睜開了眼睛來。
眾人見狀,無不驚喜。那老婦人更是跪地大哭,千恩萬謝。
「好厲害……」絳雲也不禁驚嘆。
梁宜應道,「那果實是大『馬鬼』山上的『艹狠』,服之不夭。」
「什麼嘛,還以為他醫術很好呢。」絳雲不屑。
「傻丫頭,有些病症,醫術好又能如何?」梁音道,「好似池玄的血證,本就無藥可醫,這徐秀白卻硬生生地給他增了幾個月的壽命。」
絳雲聽得此話,沉默下來。
梁宜又接道:「雖說醫術不高,但這些藥物,絕非尋常可得。其中艱辛,不是常人能受。」
絳雲立刻想起了第一次見到徐秀白時的情景。那一日,池玄被她所傷,危在旦夕。徐秀白出現,二話不說,就將「麟脂」相贈。那時,他撩起了自己的衣衫,指著身上的一道傷口,雲淡風輕地說:殺它費了我好一番功夫,這傷口就是麟爪所賜。
明明不是輕傷,卻若無其事。拼了性命取得的藥物,卻送得輕易,更不求回報……
絳雲抬眸,看著眼前的徐秀白。他正被眾人簇擁,有感謝的,有求醫的,還有拜師的。他笑得溫和,一一應對。平日的輕蔑驕狂,蕩然無存。
那一刻,絳雲無比清楚地確證了一件事:
他不是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