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宅院之中,眾人聽那九章聖道樂止音停,才稍稍鬆了口氣。
絳雲鬆開捂著耳朵的手,定了定神。
晦明雙劍是薛弘都的法寶,九章聖道是施清雯的絕技,這兩人身死之事已將道法兵器傳給了褚閏生,如今鳴動雙劍,施展道樂的人自然是褚閏生無疑。只是,他為什麼要做這些?
她想了想,沒結果,便又想起其他事來。既然道法都用了,那褚閏生也該到了,池玄自然是一起。她抬頭,看了看四下,想覓那二人的行蹤。
這時,「白澤」開口,道:「丫頭,別分神。先解決眼前。」
絳雲聞言,抬眸望向了前方。
徐秀白和姜希亦穩了心神,此刻正嚴陣以待。
「白澤」含笑,拂塵輕揮,「一個道法不濟,一個傷勢未癒,還不退開。」
徐秀白和姜希皆不退讓,各自亮了兵器。
「梁宜,你附身他人,道法不過三成的威力。我看你才該束手就擒!」徐秀白皺眉,開口道。
「白澤」搖頭輕笑,手中拂塵抖落一片金輝,「誰說我要動手?丫頭。」
絳雲聞言,點點頭。她上前一步,亮出利爪。對著徐秀白,她心底微有些猶豫。她轉頭又看了「白澤」一眼,似是確認。
便是她分神的那一刻,姜希持劍,迅攻而上。絳雲察覺,瞬間回身揮爪。利爪帶出幾道紅光,鋒銳無比。姜希皺眉,揮劍將那些紅光擋開,迫近絳雲身前,長劍探向她咽喉。絳雲急退數步,避開鋒刃,復又起爪攻擊。
徐秀白見此情形,思及姜希的傷勢,剛想助陣,卻聽「白澤」道:「徐公子莫動。」
徐秀白抬眸,就見自己身旁佈滿了點點金輝。那光輝翩然飛舞,隱帶危險。徐秀白皺眉,站定不動,靜思對策。
此時,姜希與絳雲相鬥,已漸落了下風。他的傷勢本未好透,方才絳雲開放煞氣,更是雪上加霜。他漸覺內息不平,真氣混亂,無法自如控制妖力。眼見絳雲的攻擊愈發凌厲,他腳下虛浮,身子一歪,倒下地去。
絳雲對他自無顧忌留手之心,正要下狠招。忽然,五色光輝閃過,有人輕輕鬆鬆地架住了她的攻擊,更起一掌,將她擊退。
那一掌倒也沒用多少力氣,絳雲只覺胸口微微疼痛,並未重傷。她抬眸,望向來者。
來者,自是何彩綾無疑。她站在姜希身前,臉上全無笑意。周身五色輝光籠罩,衣袂無風自舞,長綾飄然翩飛,仙氣氤氳,隱透戰意。她只望了一眼,便已瞭然。
「梁宜,妖獸,我對你們仁至義盡。」何彩綾開口,道,「既一心與我為敵,今日就休想再走出這宅院。」
她說罷,手腕一翻,彌天傘立現。
「白澤」見狀,駭意頓生,急道:「丫頭,快走!」
絳雲正要舉動,卻見何彩綾已將彌天傘高高拋起,喝令道:「傘開彌天!」只見那棗紅紙傘瞬間變大,將這宅院完全覆蓋起來。
絳雲就見自己的利爪化回了纖指,自身妖力再不能發揮半點。一旁的「白澤」也皺起了眉頭,移魂附身之術險要解除。他忙起青靈訣,穩住咒法。
何彩綾含笑,開口道:「彌天傘下,萬法歸虛。你能撐多久?」她說罷,長綾一揮,攻向了「白澤」。
絳雲見狀,急急上前阻擋。但此刻,她妖力無法施展,如何擋得下何彩綾的一擊。眼看那長綾就要捲上她身,「白澤」一把將她拉開,掐訣念道:「三魂拘索,七魄封禁!天沖魄!」
話音落定,金輝頓生,如螢火飛舞,盤踞在何彩綾的身旁。
「哼!不自量力!」何彩綾旋身,喝道,「彌天!吞滅!」
一股強力壓下,金輝瞬間覆滅無蹤,「白澤」眉頭一緊,踉蹌幾步,跪□去。他額上已起冷汗泠泠,神識漸而不穩。絳雲見狀,忙又護在了他身前,怒目看著何彩綾。
何彩綾捻起一縷青絲,笑道:「梁宜,你若不是附身他人,說不定能跟我鬥上幾個回合。如今,你的『定魂咒法』將解,我看你一縷生魂,能奈我何!」
她說罷,再次攻上。
便在這千鈞一髮之時,數點青熒飛舞而來,阻了何彩綾的攻勢。何彩綾略生不解,退開幾步,抬頭尋那青熒的來處。
那一刻,罡氣蔓延,淨如清泉。流光颯沓,清明無際。
微微的刺痛,卻掩不住絳雲的笑意。她看著方才的數點青熒翩飛而去,歸入了一盞明燈。那擎燈而來之人,眉宇平和,神色安泰。皓潔清朗,卓然出塵。
「池玄!」絳雲歡喜不已,出聲喚道。
池玄抬眸,微微頷首。
何彩綾看著那流光青熒,復又打量了池玄一番,朗聲笑道:「真是有趣。才幾日不見,你竟能脫胎換骨,元神歸位。看來,我現在當尊你一聲『仙君』才好呀。」
「不必。」池玄開口,如是應道。他走上幾步,望向了「白澤」和絳雲,對何彩綾道:「她們我要帶走。」
何彩綾掩唇而笑,道:「嘻嘻,你即開了天知,就該知道,如今吃虧的人可是我呀。難道我連替自己討個公道都不行了麼?」她望向了池玄掌中的明燈,「你既重得仙道,就該回仙家之地。插手這俗世之事,豈不污了修為?」
「無關修為。」池玄應道。
何彩綾撫掌,「好一句『無關修為』……看來,今生的你,亦是悟不得大道,看來要如我一般做個地仙了。」她眉睫微垂,含笑問道,「仙君,你可看得到盡頭?」
池玄道:「我只修眼前。」
何彩綾微微一怔,無言以對。
池玄見她不說話,也不多言,邁步向絳雲走去。然而,長綾疾飛,纏向他來。他輕輕側身,揮手將長綾拂開。
何彩綾的臉上,笑意又綻,道:「只修眼前,說的真好。所以,我也不能讓你在我眼皮底下救走我的敵人。你雖得仙道,可惜毫無盤算,竟貿然闖入……」她含笑,指了指池玄掌中的明燈,道,「彌天傘下,萬法歸虛。仙君,你的燈,快滅了。」
池玄垂眸,果然見自己掌上燈輝飄忽,已是覆滅之相。
「趁著燈輝未滅,仙君若放手一搏,應能衝破我的彌天傘。不過……」何彩綾望向了絳雲,笑道,「這小狗兒在這裡,你多少還是顧忌的吧。」
絳雲聞言,心上一緊。沒錯,池玄的罡氣與她的煞氣相剋。如今他的道行強她數倍,若是全力一戰,她恐怕就有性命之憂。原來,這相剋帶來的痛楚尚是小事。他們在一起,無異於戰力全失。遇到何彩綾這般的強敵,只怕……
絳雲想到這裡,心中愈發糾結。惟今,只有一個辦法……她打定主意,一扭頭,拔腿就跑。
眼見她跑遠,何彩綾笑出了聲來,「哈哈,好貼心……」她笑望著池玄,「如今你顧忌已去,還不動手麼?」
池玄輕輕嘆了一口氣,掌中燈火剎那熄滅。他的神色卻依舊安然自若,他收燈,道:「我無意與你相鬥。」
何彩綾搖頭,「好一位慈悲為懷的仙君……」
「我不是什麼仙君,」池玄應答,「我是池玄。」他說完,手掌一翻,一枚金鈴現於掌心。
看到那枚金鈴,何彩綾皺眉,暗咒一句:「竟然還有……」
池玄並不多言,抬手將那金鈴拋起。何彩綾彈指,射出一道銳光。
金鈴瞬間被那銳光震碎,然那清響幽幽,已迴蕩開來。只聽得彌天傘外,九霄之上,雷聲兀起,驍勇無匹……
……
卻說,褚閏生隨著陳無素與尤從之一行來到那宅院之外,只見彌天傘開,那宅院被籠在無形的盾牆之下,牢不可破。顯然何彩綾是動了真格,再無留手。
這彌天傘乃仙家法寶,非同小可。褚閏生還記得,當初也曾被這盾牆拒之門外,是段無錯以天干玄兵破之,如今,要如何能解?
他暗自思索對策,又望向了陳無素和尤從之,看他二人的應對。
尤從之看了看這盾牆,道:「原來這便是傳說中的『彌天傘』,果然厲害。看來師傅……不,陳高功你說得沒錯,若你我單打獨鬥,絕不是這地仙的對手。」
陳無素聞言,頷首,道:「我派之中,鮮有人能與這地仙匹敵。唉,也不知其他高功是否已遭了她的毒手……」
尤從之笑笑,道:「既然如此,更要會上一會。」
「切莫輕敵。」陳無素道。
尤從之點了點頭,柔聲對身後的一眾弟子們道:「你們退開一些,小心波及。」
眾人依言,退開數丈。
尤從之理了理髮絲,清清嗓子,念道:「兵魂招來!」
明珠綻光,驟然出現。尤從之將那珠子握在手中,喝令道:「幽弦!」光輝自他指縫中溢出,凝為了絲線。他伸出一根手指,輕輕一劃,一條光弦橫貫眼前。他抬手一撥,道:「叫月!」
那光弦一動,剎時之間,只聽得樂音大作,響徹四野。那樂音竟似活物一般,擊向了彌天傘障。力道相撞,引得震動劇烈。弟子中修為稍低的,竟站不穩身形。
褚閏生看著眼前景象,不禁也生了讚歎。只是,這樂音雖強,卻依然無法動搖彌天傘障分毫。要想破開這障壁,需得更強更利之力才行……
尤從之亦察覺此事。他輕輕吐息,正要再做法,卻聽陳無素道:「不必用到二弄。我助你即可。」她說罷,取出自己的兵魂珠來,道,「白虎。」
輝光隨她話音而起,又倏忽而滅,那晶瑩珠子瞬間化作了一排編鐘。只見那是十三枚大小銅鐘,層疊排列。高見七尺,寬及二丈,氣勢驚人。
陳無素掐訣令道:「聲動碎金,音鳴裂石。四神四靈,從我號令!力王招來!」她念罷,旋身撞鐘。鐘聲清越,經久不止。忽聽得一聲虎嘯,蓋過那悠揚鐘聲。一隻猛虎赫然出現,立在了陳無素的面前。
那猛虎肩高一丈,身長三丈,尤勝那編鐘之大。它通身覆著銀甲,雙目炯炯,精光內涵。不同尋常。
「去!」陳無素伸手指向宅院,喝令一聲。
猛虎得令,縱身飛起,衝向了那無形障壁。只聽一聲虎嘯,金石碰撞之音聲聲震耳,竟似能駭動心神魂魄一般。週遭復又狂震起來,連大氣也一併振顫。尤從之見狀,繼續叩弦。雙力和合,愈顯威猛。
眼見得如此發展,褚閏生暗暗明白些事情。聽他們方才所言,尤從之的「幽弦」不過使了第一層,但其威力卻與陳無素的「白虎力王」不相上下。陳無素的招法看似威猛,但真論起道行來,恐怕不及自己的徒兒。如今,這兩人合力,也許能破得開彌天傘……
他正想著,卻聽馬蹄疾響,箭矢破空之聲隨之而來。他抬頭,就見漆黑長箭如雨落下,每支箭上都銘著咒文,非一般法術可毀,更非尋常道力能擋。
這個招數他再熟悉不過。除了李延綃,不作他人想。他想到這裡,唇角輕輕一勾,取出了自己的兵魂珠來,緊握在了手中。
此時,陳無素和尤從之亦有覺察。兩人不得已收了法術,站到了一旁。陳無素朗聲,對一眾弟子道:「小心法箭,切莫擋格,快避開!」
弟子們依言,慌忙躲避那疾落的箭矢。
一輪箭雨過後,但見數十騎黑騎飛馳而來,將一眾上清門人團團包圍。引弓上箭,殺氣騰騰。
黑騎之中,緩緩駛出一駕車輦。那車輦旁站著一名黑衣少女,正是未符。
褚閏生穩著自己的呼吸,握著兵魂珠的手愈發緊了。
正在眾人冷冷對峙之時,尤從之忽然笑出聲來。他的聲音如女子般纖細溫柔,如此情勢之下,竟透出了一絲詭異。他笑著,道:「想必車中的,就是聞名不如見面的太上聖盟李盟主吧?」
隨這聲詢問話落,車簾被輕輕佻起。李延綃走下車來,含笑抱拳,「原來是上清派乾元觀的陳高功和尤高功,幸會。」
「早就想一睹盟主風采,今日一見,果然是人中龍鳳。」尤從之語氣輕佻,如是道,「一直以來可,我等在明,盟主在暗。自我上清門人下山以來,也吃了盟主不少苦頭了。如今門主現身,大家才能公平較量,甚好。」
李延綃輕輕咳嗽了起來,好一會兒才平復。他聲音微啞,語氣溫和,道:「不敢當。在下不過一介凡人,能有多大作為……」他說話時,眼神輕輕掃過眾人,待看見褚閏生時,眉峰微蹙,繼而又生了笑意陰冷。他頓了頓,又道,「貴派中有一位弟子,才是真正的出類拔萃,在下亦在下風。」
褚閏生聽他如此說,便知他用意。他抬眸,沖李延綃輕輕一笑,靜待發展。
「哦,還有這樣的人,我身為高功,卻不知道呢。」
「貴派人才輩出,在下亦是惶恐。」李延綃道,「此人不僅道法出眾,更有智謀過人。不消多久,兩位高功恐怕也要折於此人之下……」
他說到這裡,一眾上清弟子生了不滿,人群中起了一絲嘈雜。
李延綃卻不顧忌,繼續道:「其實此人就在眼前……」
褚閏生聽到這裡,索性站直身子。手中兵魂珠隱隱綻光,凝化出長劍之形。晦明雙劍的劍氣流轉,引得陳無素和尤從之微微驚訝,皆轉頭尋找劍氣來源。
李延綃輕咳幾聲,含笑道:「他就是……」
便在他要說出褚閏生之名時,忽聽九霄之上,雷鳴轟然。七月光景,豔陽高照,這雷鳴愈顯非常。
眾人皆抬了頭,循雷聲望去。
只見碧空之中,忽現一青一紫兩顆明珠。明珠環繞,牽動絲絲電光,如絲紛飛。一名少女便自電光雷鳴中現身,不過十二三歲的年紀,但眉宇
平和,神色莊嚴,仙家風儀,卓爾不凡。
此人,眾人皆是認得。便是那神霄玉府下北帝征伐司的雷將,商千華。
商千華浮身在宅院上空,微微鎖眉。她低頭,看了看地上眾人,道:「雷電神威,爾等旁人,速速退避。」她說罷,不再理會眾人,朗聲道:「伏魔雷錐何在?」
隨她話音,三枚金錐驟現。金錐皆是一尺長段,錐身電光貫徹,熠熠綻光。
雷錐乃是雷部法器,鋒銳剛猛,無可阻擋。諸般法盾咒障,在雷錐之前,皆若薄紙。褚閏生、更親眼見過雷錐刺穿彌天傘的情景……
商千華不會無故而來。褚閏生不過片刻思忖,便知曉一二。當日商千華以金鈴四枚相贈,說是他日遇上何彩綾,可喚她相助。他的那一枚被何彩綾解了咒法,絳雲的那一枚也已損毀,幻火的金鈴隨他消失不知去向……如此看來,召來商千華的,是池玄無疑。這般發展,倒是出乎他的意料,讓他一時不知如何應對。
便是此時,雷錐疾衝而下,擊上了障壁。只見雷光閃耀,轟鳴震耳,不過一擊,那彌天之障乍然碎裂。障壁瓦解,引動狂風,席捲四周,迷了眾人視線。待回過神來,商千華早已不見身影,想必是入了宅。
還未等一眾上清弟子反應過來,李延綃亦領了手下往宅院內去。臨入門前,李延綃回頭,看了褚閏生一眼。
這一眼,讓褚閏生生了笑意。這般挑釁,難道又是布了什麼局,等他去投?他笑著,低頭看了看手中的兵魂珠。事到如今,他還能失去什麼呢?
他正想到這裡,就聽陳無素開口:「既然雷將出手,倒也省了我們的功夫。隨我入宅。」
一眾弟子聞言,豪氣烈性終勝過了恐懼畏怯。眾人齊聲,應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