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先前劍鳴嘹喨,震得卯符捂耳躲避。好不容易等劍鳴停下,卯符鬆手,長吁了一口氣。她站直了身子,自語般道:「那小子竟然找來了……」她的臉上帶了一絲笑意,「不知道池玄哥哥會不會一起來呢?嘻嘻。」
她說著,低頭看了一旁的柳未央和葉芙蓉一眼。那兩人皆被劍鳴所懾,已是乏力煥神之態。卯符不屑地笑笑,道:「你們兩隻小妖別傻了。守著一個終要身死的凡人有何樂趣?卯兒勸你們遠離俗世,好好修煉,才是正道。」
柳未央和葉芙蓉聞言,復又淒聲哀求。
卯符捂著耳朵,搖著頭:「好了好了,卯兒聽夠了。卯兒這就救她,行了吧。」
她說完,在凌霄的床沿坐下,正要取藥液。忽然,咒文之音似在耳畔,幽幽吟念:
「天生五音,道樂九章。性金而強,聲促以清。商音!」
卯符驚愕之時,只見凌霄的身上綻出奪目白光,如刀銳、如劍利,更如那漸而鋪陳開來的樂音一般,不可避、不可擋。卯符眼見那白光刺透自己的身體,無力地道了一聲:「九章……聖道……」
她話音未落,白光驟強,穿刺交錯。可憐那使符促不及防,被生生斬裂,化作流轉白光,隕落在地。再細看時,那落地的白光儼然是幾塊白玉碎片。碎片振顫,一如活物。剎那之間,碎片之中湧出數道純青火焰,火焰盤旋匯聚,凝作火球。那火球中央,隱隱有一點金光。透神力精深,藏道行萬千。
柳未央和葉芙蓉皆被眼前景象駭住,不明就裡。
這時,那白光與青焰之後,本來昏迷不醒的凌霄竟慢慢坐起了身來。她本就年邁,又受重傷,早已是枯木朽株之象。她髮絲凌亂,膚如土色。血肉乾涸,惟余皮骨。她無力地伸出手來,對著那一團青焰,似是索求。火焰映進她的眸子,讓那原本的渾濁昏暗中生了一絲光亮。她睜大了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那火焰。光輝越來越亮,竟讓她的神色泛出一絲喜悅來。
她不知何處來的力氣,慢慢挪動了身子,爬到了床沿。她努力伸著手,一寸寸接近那團火焰。不過稍稍靠近,火焰之力燒去她的皮肉,露出了森森白骨。她卻似完全察覺不到痛楚一般,依舊伸著手向前,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濃。
忽然,她的身子一晃,從床上摔了下來。火焰瞬間包裹上她的全身,燃起了刺鼻的灰煙。
「主人!」
柳未央和葉芙蓉失聲喊叫,不顧一切地往火焰衝去。
這時,金輝綻開,壓倒火焰,更將那二人逼退。霎時間,仙氣奔流,浸潤四周。還不等眾人分辨,光輝收盡。週遭一切,皆復了原樣。
柳未央和葉芙蓉定神,待看到眼前情景,驚愕駭然,猶勝先前。
那行將就木的老嫗,似被火焰燃盡了一般。而於燼中重生的,是一名極盡妖嬈的女子:青絲墨染,如緞似綢。嬌膚蜜浸,柔膩溫香。柳眉點翠,杏眼含春。俏鼻秀挺,櫻唇粉嫩。纖頸削肩,雪脯楚腰。旖旎風流,竟是天生尤物。
她輕輕抬手,便見十指纖纖,再無半分老朽之態。她輕輕摸上自己的臉頰,所觸之處,無不細膩幼滑。她微微顫抖,喜極而泣。她哭著望向了柳未央和葉芙蓉,哽嚥著喚道:「未央,芙蓉……」
柳未央和葉芙蓉惶惑片刻,方才回過神來,皆是歡喜不已,聲聲喚她「主人」。
……
九章聖道,乃是上清派乾元觀觀主施清雯的絕技。但聽那道音,疾疾復款款,漸收了恢弘銳利之勢,和緩下來。泠泠尾音,正似琵琶輕彈。指下溫柔,弦動情傾。陡然間,那聲音收盡,空餘一片寂靜落寞。
一曲罷,何彩綾的臉色已然蒼白。她開口,聲音頹然冷漠,「你是如何將『九音琵琶』送入我宅院的?是那小狗兒,還是幻火金輪?」
褚閏生答道:「若是那兩人,仙子豈會掉以輕心……」他笑了笑,「仙子,你始終是口硬心軟,見不得故人身死眼前。」
「凌霄?」何彩綾道,「原來是你傷了她……」
「對。」褚閏生道,「我傷了她,還將『九音琵琶』置入了她的體內,護著她的心脈,讓她撐著一口氣去見你。看來我沒料錯,你終究還是讓卯符替她醫治。」
何彩綾聞言,又笑了出來,「好狠辣的手段。我怎麼忘了,你可是能毀人魂魄的人物……」她握緊手中長鞭,道,「既傷我卯符,便一死以償吧!」
褚閏生卻笑著收了劍,「仙子今日殺不了我。」
何彩綾笑道:「好生狂妄……」
不等何彩綾攻擊,褚閏生又道:「仙子,你還不回去麼?」
何彩綾皺眉,略微不解。
褚閏生笑道:「我不是傷你的卯符,而是剖開了它。仙子若再不回去,那顆金丹怕是要落在他人手中了……」
何彩綾並不舉動,只是沉默著望著他。
褚閏生輕嘆一聲,「雖說金丹能再煉,只是李盟主恐怕等不了了啊……」
何彩綾聽罷,輕輕一笑。手中長鞭化回了彩綾,披上了她的肩頭。
「好一招調虎離山,又好一招圍魏救趙。」何彩綾道,「褚閏生,恭喜你。」
她這一句話,並無譏嘲戲謔之意,那溫柔誠摯,真真切切地浸在聲音裡。
他點點頭,微笑應她:「多謝。」
她不再多言,騰身回返。
他目送她離開,笑意久久留在臉上。
心照不宣,瞭然於胸。很早以前,就是如此。
耳畔,樹葉沙沙,蟬鳴漸起,愈發嘈雜。他低了頭,嘆道:「師兄,既然來了,剛才也不幫我,真薄情呀。」
他話音落時,斑駁的日光下,忽生青熒飛舞。那在青熒中現身的,正是池玄。
「她傷不了你。」池玄淡然開口,道。
褚閏生笑了起來,道:「師兄太看得起我了。」他頓了頓,道,「師兄不去找絳雲妹妹,不怕被我捷足先登?」
「我沒跟你賭。」池玄答道。
「不愧是師兄……的確,與其費心思找絳雲妹妹,不如一心防備我。」 褚閏生望著他,笑道,「你不跟我賭也罷。不過,絳雲妹妹如今應該就在何彩綾的宅院之中。我方才惹惱了那仙子,她這一回去,恐對絳雲妹妹不利。」
池玄聞言,輕輕皺眉。
褚閏生踱了幾步,道:「我雖開了元神,也只不過三分之一,尚不是何彩綾的對手,去了也是無用。師兄卻不一樣……如今能救絳雲妹妹的,只你一人。師兄當真要繼續在這裡跟我耗著麼?」
此話說罷,兩人俱是沉默。
正在這時,忽然有數人飛身而來,一看到他們,有人驚呼了一聲:「啊!池玄!」
池玄抬眸,就見來者是幾名妙齡少女,一身裝束皆是上清弟子的打扮。
少女落地站定,皺眉看著池玄和褚閏生。一名年齡稍長的女弟子上前,開口道:「池玄……」她又看了褚閏生一眼,「這位是?」
褚閏生含笑,抱拳道:「幾位師姐好。我是段高功座下弟子,褚閏生。」
「原來是褚師弟。」那少女皺眉,「家師方才聽得晦明雙劍劍鳴,又察覺有人在此鬥法,叫我們來看看。剛才那聲音,好像是九章聖道……」她說著,四下張望一番,「這裡只有你們?」
褚閏生答道:「師姐們來得正好,方才我們遇到太上聖盟的人,險些遭了毒手。」
「果然是太上聖盟!」女弟子中有人義憤填膺,「我們一路而來,也被伏擊多次。哼!那群邪魔外道!他們現在何處?」
不等褚閏生回答,那名年紀稍長的女弟子開口,道:「師妹切莫輕舉妄動。太上聖盟不容小覷,我們還是回去稟明師傅,等師傅定奪。」
她說罷,又對褚閏生和池玄道:「此處危險,你們且跟我們一起去見師傅吧。」
褚閏生正思忖如何回答,卻聽池玄開口,道:「告辭。」
池玄說罷,騰身凌空,不再理會眾人。
那一眾女弟子見狀,無不氣憤。
「可惡!這池玄竟一點也不把師傅放在眼裡!」
「他向來言行出格,師妹休跟他計較。我們先去見師傅……」
那為首的女弟子話未說完,就聽一個清冷女聲響起,道:「不必了。」
眾女弟子聽得這個聲音,忙轉身行禮,尊道:「師傅。」
只見那桃林之中,緩步走來一名女子。她一身青衣,樸素無華。披肩銀發,如垂暮老者。但樣貌,卻不過十八九歲。一雙鳳目纖長,清麗之中,透著平和端秀。她緩步上前,道:「為師已知大概。」
她說罷,回頭看了一眼。一名男子走在她身後,看樣貌,不過二十。一身紅衣,奪人眼球。他身形削瘦高挑,長髮束辨,綴珊瑚珠子。雖是英挺俊偉的樣貌,但這般打扮,卻透出了幾分女子般的妖豔來。
一眾女弟子見到他,忙抱拳行禮,道:「尤高功。」
那男子抿唇而笑,點了點頭。繼而開口,對那青衣女子道:「師傅,既然太上聖盟就在這附近,我們便去會上一會罷。」
他的聲音細軟溫柔,竟也似女子一般。
那青衣女子聞言,點了點頭。又輕聲囑道:「從之,你我現在同為高功,以往的稱呼還改不過來麼?」
男子聞言,含笑低頭,「失禮。」
那青衣女子無奈一哂,望向了褚閏生,道:「若我沒記錯,你是段高功座下的弟子吧。」
褚閏生點了點頭,卻又不知該如何稱呼眼前的兩人。只得依據方才眾人的談話,抱拳尊了「高功」。
青衣女子似是察覺了他的疑惑,道:「乾元觀陳無素。」
那紅衣男子繼而開口,柔聲道:「乾元觀尤從之。」
似有默契一般,兩人報完家門,皆不再多言一句,邁步便走。眾弟子亦不多言,舉步跟上。
褚閏生垂眸暗思,繼而默默跟了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