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池玄和絳雲追著褚閏生離開,行了片刻,池玄卻站定了步子。
「怎麼了?」絳雲不解,頓步詢問。
池玄抬頭,看了看天空中的三條巨蛇,道:「他折返了。」他說罷,轉身往回走。
絳雲不明就裡,跟上了他。
便是這時,驚恐的慘呼聲自不遠處傳來,阻了兩人離去的步伐。只見幾名上清派女弟子疾奔而來,身後,數十精魂化形為可怖妖物,步步緊追。那些女弟子本就道行低微,何曾見過如此情勢,無不驚駭混亂,可憐道行不濟,除了奔逃驚呼,別無他法。
池玄見狀,縱身上前,擋在了那一眾妖物之前。
女弟子們見是他,剛想出聲喚他離開。卻見那一眾妖物皆停下了追逐,再無一個敢貿然上前。
眾人正驚訝之時,就見那一眾妖物紛紛跪□去,俯身在池玄腳下,淒聲開口:
「仙君憐見……求仙君度化……」
池玄的神色淡然,目光亦是清冷,只應道:「不行。」
精鬼頓時悲泣,隱隱聽得言語:
「我等再不敢做惡,望仙君成全……」
「不行。」池玄毫不動容,又答了一遍。
一眾女弟子聽到此處,雖有不解,但還是有人忍不住開口,斥道:「你們這些妖物真是莫名其妙。我們的師傅已經布下燈儀,自能度化你們。你們一心避開燈樹,現在還說什麼!」
精鬼聞言,皆是低泣長嘆。精鬼伸手,向著池玄,哀道:
「仙君明鑑……若被那蛇口吞下,我等永不得超生。若被燈儀引渡,重歸地府,我等生前作惡,亦不免地獄苦刑。唯有仙君淨靈之力,能滌我等罪孽,允我等安生。仙君慈悲,救救我等吧……」
「我雖有淨靈之力,但今日不便使出,你們另尋他法吧。」
池玄答得平淡,引一眾精鬼愈發悲慟。
眾女弟子愈發不解,不禁開口問道:「池玄,這到底是……」
池玄應道:「他們不願被燈儀度化,想要強占人身,避過今日之劫。你們待在燈樹旁,他們便無法施為。我送你們過去。」
此話一出,精魂哭嚎悲鳴。陰氣盤桓,貼地奔流,皆聚向池玄身旁去。更有甚者,伸出手來,開始拉扯他的衣襟。
見此情狀,絳雲皺起眉來。這些精鬼身負陰戾煞氣,若被觸及,必遭損傷。池玄也曾因此被迫傷臟腑。她想到這裡,幾步上前,亮出利爪。紅光一閃,攜凌厲殺氣,逼退了精鬼。她擋在池玄身前,喝道:「不准碰他!」
精魂見了她,先是驚愕,隨繼卻帶著恨意,幽幽訴道:
「……就是你……就是因為你,他才不便使出力量,才不能救我們……」
這句話,讓絳雲心上一震。因為她?她轉頭,看了池玄一眼。沒錯……因為她在,所以他不能開放罡氣,不能使用淨靈之力。都是因為她,他才被牽制如斯……
正當絳雲滿心憂慮時,池玄開口,問了一聲:「又如何?」
他的聲音沒有絲毫猶豫,語氣之中亦無理虧羞慚之意。平和泰然,一如往常。
那一刻,不僅是精鬼,連絳雲和那一眾上清女弟子都無言了。
忽然,女弟子中有人笑了出來。只聽她帶著輕嘲,道:「昔日弱水之上,你不惜自毀元神,也要度化所有魔物。以淨靈之力,換他們重入輪迴的機會。而今卻為了一隻妖獸,絕情如此。你修得是什麼仙道,算得什麼仙君?」
池玄順著聲音望去,只見那名女弟子面帶笑意,全不見方才的恐懼之色。他輕輕皺眉,道:「睚眥。」
那女弟子輕輕揚眉,略帶高傲,道:「果然有點道行。」
「離開她的肉身。」池玄踏前一步,語氣寒涼。
那女弟子道:「哼,這群道士是非不分,竟對小王出手,死有餘辜!」
聽到這番話,那一眾女弟子總算明白了幾分。眾人皆生了惶恐,不知如何是好。
池玄不再多言,閃身到了那女弟子的面前,抬手出掌,擊她前額。
眾女弟子見狀,以為是殺招,不禁驚呼出聲。
然而,一掌下去,並未損那女弟子分毫,惟有一道青幽精魂飛離而出。那女弟子神識渙散,軟軟地倒下地去。池玄收回手來,卻見那到精魂又飛向另一名女弟子,霎時沒入了她的體內。
絳雲看著這般發展,驚道:「移魂附身?」
「不是移魂附身。」池玄開口,道,「移魂附身,乃指『生魂』,他是『死魂』。」
「不一樣麼?」絳雲問道。
「被『死魂』附身,會虛耗陽氣,時間一長,性命堪憂。」池玄應道。
他話未說完,卻聽週遭鬼物躁動,片刻之間,精鬼重又化回青幽魂體,圍聚而來。似要倣傚睚眥,尋身而佔一般。
此時,那被睚眥附身的女弟子凝眸笑道:「『生魂』附身,可是要修煉的。我等『死魂』卻不一樣,簡單得很哪。而且,凡人肉身容不下兩個『生魂』,『死魂』卻無這般限制……」她說罷,笑了起來,招呼其他精鬼道,「這裡的肉身,夠我們用了。只要撐過此劫,我們便得自由!」
隨她話落,精魂翻飛,雀躍無比。
剩下的女弟子愈發驚駭,顫慄著圍在了一起。
池玄見狀,再起一掌,想要逼出那霸身的魂魄。然而,那被附身的女弟子卻毫不閃避,逕直迎向了他的攻擊。一擊之下,精魂離體。然而,如方才一般,那精魂又尋了一名女弟子,附身上去。
「哼哼,這些女弟子道行不濟,附身起來,真是太容易了。你縱有淨靈之力,如今不能發揮,能耐小王何?」那女弟子開口,道,「念你前生救我萬千水族,更度化我王弟的份上,小王不跟你動手。退下罷!」
池玄站定,靜靜看著眼前的情勢。
絳雲聽得那些話,已是柳眉倒豎,義憤填膺。她轉身,對池玄道:「哼!什麼了不起!難道還怕了他不成!罡氣侵體不過就是疼,又不是沒疼過,我忍著,你對付他!」
「不止疼。」池玄噙一抹笑意望著她,道。
絳雲皺眉,不滿道:「我就不信我會先撐不住!反正他這麼欺負你,就是不行!」
話到此處,池玄應道:「好。」他說罷,掌上明燈驟現,一點青熒亮起,引動罡氣清冽,緩緩鋪開。
絳雲頓覺全身如被針刺一般,那罡氣潛入血脈、遊走經絡,撼心魄、擾神識、傷肌骨。她深深吸氣,掐訣念道:「三魂招引,七魄重開。固命護本,神形不衰。」
隨咒力發動,痛楚稍稍緩解。她心中欣喜,帶著得意,沖池玄笑了笑。
池玄會意,笑著點了頭。他擎燈掌上,輕輕一吹。霎時,青熒搖動,如塵散開,又化作了流光萬道,交織在眾人身旁。罡氣如水,流動包覆。精鬼之流,無不退散。
那被睚眥附身的女弟子神色微變,眼神中竟有恐懼之意。她退後幾步,輕輕揚手。無數硨磲珠子出現,浮在她身邊。
池玄看著她,道:「如若抗拒,便生畏懼。邪崇咒法,皆化虛無。你贏不了我。」
那女弟子皺眉,正要說什麼,忽讓她身旁的珠子紛紛落地,激起一片琳瑯之響。她大驚,眼看著硨磲化為水珠流淌開來,滲入地下。不等她應對,那無孔不入的罡氣已開始滲入身體,迫得魂魄駭動。
她不敢再與池玄硬拚,只想抽身逃離。然而,便在她轉身的一霎,池玄身形一閃,瞬間擋在了她面前,一掌擊向了她的額頭。睚眥的魂魄被逼出,女弟子頹然倒下。池玄伸手扶住她,待再抬眸時,卻不見了睚眥精魂的蹤影。
絳雲眼見那睚眥精魂逃離,卻偏偏無力追趕,不禁氣急。
「可惡……被他逃了……」絳雲的聲音有氣無力,微微帶著喘息。
池玄放下那名女弟子,熄了掌中燈火,斂去罡氣,起身走到了絳雲身前。一番下來,絳雲已是虛汗涔涔,氣息不定,臉頰上染著一抹緋紅,楚楚可憐。
池玄伸手,想替她拭去汗水。可抬手之時,卻又猶豫。他的手指,停在絳雲面前的幾寸之處,再不靠近。他便用這樣的姿勢,開口問道:「還好麼?」
絳雲卻握住了他的手,笑著湊了上去,微喘著道:「沒事!我就說我比他撐得長嘛!」
池玄點了點頭。他望著她,稍稍遲疑,終是撫上了她的臉頰。她的肌膚微燙,灼著他的手心,惹他蹙眉。
絳雲察覺他的憂慮,依舊笑著,蹭了蹭他的手心,道:「其實我們早該這樣試試了。我能承受多強的罡氣,能撐多久,要是知道了這些,你下次就不用那麼顧忌我了。」
池玄聞言,只是淺笑,卻不應答。
絳雲看到他笑,只當是認可誇獎,心中愈發高興。她望著眼前的人,才想起自己已經與他分開了好幾日。在宅中重見,還沒說上幾句話,卻又遭遇各種各樣莫名其妙的事情。如今,他手掌的觸感如此清晰,這般親密,早已久違。她又是安心又是羞怯,一時間,身上的痛楚已全然無察,疑慮擔憂也盡拋諸腦後,心中所想,惟他一人。她又想起先前褚閏生說的什麼不能相親,無情無慾,分明是危言聳聽嘛。
她笑得無邪,不由分說地摟上他的腰,偎進了他的懷裡。
池玄微微錯愕,低聲道:「切莫勉強……」
絳雲笑著,埋首在他胸口,搖了搖頭。
池玄見她如此,垂眸微笑,再不多言。
這時,刻意的咳嗽聲響起。一旁的女弟子們再也看不下去了,只得出聲提醒。
池玄卻不改變姿勢,只抬眸望向那眾女弟子,道:「有事?」
「你……」女弟子中有人忍不住發作,卻被他人攔下。
「池玄……呃……池玄師兄,」一名女弟子開口,斟酌道,「我們想找師傅會合,卻不辨路徑,你……你可知道?」
池玄點了點頭。
絳雲鬆開懷抱,問道:「對了,我們還追不追閏生哥哥?」
池玄看了看那一群女弟子,略微思忖,道:「我們先去找陳高功。」
「嗯。」絳雲答應了一聲。忽然,她想到了什麼,皺眉往來時的方向望去。
小宜,在哪裡?